别的秀才,再穷也得璞巾扎髻,木簪固顶,长衫再破,补丁再多,也要浆洗干净。
这是读书人的脸面,更是读书人的风骨,再穷,那也是圣人子弟,所谓饿死不弯腰,冻死不裹席,这年月的读书人,血性的很。
可眼前这位,简直没了下限,本就秃顶的脑袋,长满头廯,头痒挠的发炎布满疖子。
鬓角和后脑勺,偏偏还长有三撮灰白毛发,像牛粪甩在上面,干硬揭不下来似的。
一张老脸尖嘴猴腮,鼠目獐脑,皱纹密布灰垢满面的脸上,两撇鼠须偏偏异常旺盛。
右腮处一羊粪粒大小的痦子上,五根鬃毛长达四指,像极了猫须。
待这些高端人才,圣人门下,都介绍完毕,邵一谷对范宪斗说道:“留下那个最‘帅’的,其他下山去忙吧。”
范宪斗差点笑场,咬牙端着表情拱手领命,老秀才们早就被肉粥味折磨的难耐,刚到山脚下,就飞奔向自己的营地。
连小狐狸雪铃都惊讶的仰着小脑袋目送很远,直到邵一谷喊它才收回视线,小脑袋里想着,人怎么跑的比老鼠还快?
速布安排人将肉食酒水送上山,平坦处铺上毡毯,盆罐杯碗摆放整齐。
夕阳中凉风习习,蓝天白云下,绿草如茵,河流蜿蜒如玉带,清水潺潺白云倒影,好一幅春光美景,只是没有打卡人。
众人三杯五盏,气氛热络,邵一谷给速布夹了两根腌菜,便不许他碰肉。
速布只能端着酒,看范宪斗,忽力达尔,和裴勇等护卫们狼吞虎咽。
速布也没想到,这种减肥关爱竟持续了两年,两年后,当身轻如燕的速布跳上战马,满草原追逐美人的时候,才真正感激小霸王的恩德。
当然现在没人理会减肥这种笑话,每个人都在吃着手抓肉,为流民的饥饱犯愁。
只有一人例外,就是那位最‘帅’老秀才。
范宪斗饿一天了,依然夹取一小块羊肉,用小刀优雅的割成小块,捡去沾附的羊毛草屑,将熟的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再将带着血丝的肉放回盆里。
老秀才却不然,布满污垢的鸡爪,捞起一坨带肥膘的羊肚腩肉,不管上面的血丝羊毛,胡噜一下塞进嘴里。
用仅存的七颗牙,神奇般的嚼了几下,咕噜就咽进嗓子眼里,伸直爪子,竟还留恋的品咂指头,原本藏满污垢的长指甲,居然崭新亮眼。
裴勇实在不忍心看,胡乱吃了几口,跑到一边伺候小狐狸吃饭。
老秀才咽下最后一口肉,打了个饱嗝,从地上找了根干草枝,伸进嘴里划拉了一圈,将碎渣咽下去。
满意的在布衫上擦擦手,端起酒碗敬向邵一谷:“小霸王单骑冲阵,万马阵中七进七出,斩首上千,俘获五千铁骑。
“更在抚顺城外,于千军万马中直取上将首级,单臂摔死大金贝勒,名动天下,一战成名,老朽借今日之酒,为天降霸王贺,为天下苍生贺,敬霸王一杯。”
邵一谷听他后面,那‘小’字都没了,直喊霸王,知他用了心,便端起碗示意了下,一饮而尽。
看他喝完,邵一谷放下碗说道:“这么快就有说书的?这点事你算是扒拉明白了,说说你从哪来,何处高就,缘何沦落天涯。”
“唉~,鄙人旧齐淄地人,钟姓,单字璃,丙子年万历三年取得秀才功名~。”
邵一谷掏掏耳朵抬手道:“大侠,咱还是说中文吧,听着忒累。”
“霸王,何为中文乎?”
“不准乎,你从哪来,因何当流民。”
“祖籍青州府,祖上因聘宁王府西席,迁来大宁至今,因钟某洒脱性子,屡拒各府相聘,便游历山川南北,草原大漠,一晃四十载。
“今五十有二,膝下一子,携妻躲避官府抓丁,遁入深山至今了无音讯,现有一孙儿相伴,陪同进山,寻找独子,”说完,满脸褶皱戚戚然。
邵一谷打岔道:“不想,竟勾起大侠糟心事,你孙儿何在?”
老秀才抬手,冲山包下一指:“那儿,叫鳌亥的便是。”
“姓鳌?”
“从狼窝里捡的,养活了,叫我声爷爷,相依为命罢了。”
邵一谷摆了下手,裴勇起身,向山包下走去。
看着范宪斗吃完,邵一谷说道:“范先生,今儿有个惊喜,所有粮食全部用光,咱们断粮啦。”
范宪斗咳嗦一声,掏出布巾擦擦嘴说道:“无他,讨粮。”
“何处讨粮?”
“咱们先算下需要多少粮,”范宪斗说着,扳着手指:“兵马加辅兵共计七千五百人,骡马九千,牛羊不算,流民九万数,继续西行,最多再加万余,全部合计十二万数。
“现已四月下旬,春播还来得及,这粮种得算一宗,坚持到下来新粮,共需粮食六十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