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欲望

“奶奶她没事吧?”

“人上了年纪难免会力不从心,她就是累了。”

男人高大英挺的身子遮去了半边日辉。

明老爷子看着越渐稳重的孙子,心中甚是欣慰。

“她那个人大包大揽惯了,总想把你们护在羽翼之下,也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是该歇歇了。”

说罢,老爷子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拨了拨茶叶,“以前有她约束你们,倒让我落得清闲当了一辈子甩手掌柜。现在你亦可以独当一面,更不需要我这个老头子指手画脚。今天就全当我倚老卖老一回罢。”

闻言,明无垢抬眸望向满头银发却依旧精神矍铄的爷爷,眉头微微一动。

“爷爷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您的谆谆教诲,无垢一直铭记于心。您若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但说无妨。”

老爷子呷了一口茶,然后缓缓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咱们爷孙俩头一次单独说话吧?”

“是。”

“和你奶奶相比,我这个当爷爷的好像不太称职啊!”老爷子兀自笑了笑,才道:“我知道她当初坚持让你回来执掌明氏,你心里多少对她有些怨气。

这些年来你们奶孙俩一直别着劲。我看在眼里却没有居中调和,是因为我相信你能自己解决。

谁曾想会愈演愈烈到这个地步——连你的婚事也叫掺和进来。”

说到这,老爷子放下茶碗,收起笑意,“我并不是为自己的夫人辩解,只是换位思考谈一下她的出发点。”

他微微扬起眉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曾外祖父刚过了周年,她便同意你离开。其实,当时我很讶异,因为那的确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那时你大哥才接手江氏,本就自顾不暇,哲晰和江焘还是个半大小子。你伯父一直对明氏虎视眈眈,而你父亲——不是我拆自己儿子的台,他能顶上半个将才已是不错了。

我和你奶奶根本无人可用,如果不是为了成全你的梦想,她那样一个缜密的人怎么会仓促做出决定。原想着我们俩的老骨头还能多抗十来年,即便等不到你回来,也能等你弟弟们长大撑起半边天。

可是……

因为你意外受伤,我们没有了缓冲的时间,连培养哲晰和江焘的机会都没有。她甚至还没有从父亲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便眼睁睁地看着最像亡父的你徘徊在生死边缘。”

老爷子紧紧攥着拳头,“她这辈子几乎没有享受过父母的陪伴,却承受着成倍的心痛,上天对她何其残忍,即便是我也不清楚她那段日子是如何熬了过来,也正因为她独自面对了这许多,所以我们误以为岁月静好,都忘了最令她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女儿。

无垢,你是压在她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她的救命稻草。

你不能怨她,因为没有谁能比她更想延续父母的荣耀。”

老爷子扶着椅臂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前,拍了拍他那坚实的臂膀,那双宛若泉眼的眸子里沉淀着的是岁月的宁静与平和,“人的理想和抱负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来实现,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行。我和你奶奶花费了半辈子心血才成就如今的明氏,总不能也随着我们一道日落西山吧。”

在进来之前,明无垢明白他此番找他谈话的用意,只是没想到原来一向藏锋守拙的爷爷从头至尾都是奶奶最坚强的后盾。

“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怨过奶奶。是她太喜欢对别人‘指点江山’了。”

闻言,老爷子忽然哈哈笑起来,幽深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宠溺,“虎父无犬女,她这辈子没机会带兵上阵,明氏便成了她施展拳脚的平台,咱们家的男人理所应当成为她的‘兵’,她的‘戟’,她的‘盾’。”

明无垢忽然意识到自己总在无形中把奶奶归为女人队列,以至于忽略了她是能在商战中与男人分庭抗礼的精明商人。

“强者终是不服老,新狮王的诞生都是通过角力而来的,你得用绝对实力彻底打消她斗争的欲望。

我不管你们俩如何缠斗,总之不能伤了祖孙情分。还有宫家那个小丫头,她不该成为你们博弈的牺牲品。即便不爱,你也理应给她最基本的尊重,就算将来分开,也该是体面的和平分手。”

“不过这丫头的性子倒是和你奶奶有几分相像。”老爷子定定站着,目光只专注地看向窗外。

明无垢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去,沉静的目光堪堪落在正与徐达谈笑风生的女人身上。

……

“大小正合适,也非常舒服,谢谢你,徐达。”她明亮的眼睛闪着真挚。

徐达盯着她脚上的白色运动鞋,不好意思地扶了扶额头,“如果不是因为我,您的脚也不会受累。何况是明总亲自安排的,我不敢邀功。”

“怎么会是邀功!你可是帮我筛出了一双不合脚的鞋。”

女人嘴角勾勒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落日余晖映照在她脸上,徐达忽然有点迷蒙,她的心思好像比他们不苟言笑的总裁还难猜。

“怎么出来了?”

瑟瑟的冷风卷起落叶裹挟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一同扑了过来。

徐达看着他脸上那一如既往的冷色,下意识地便想逃离,“明总…我先去开车。”

等不到他点头,人就一溜烟地跑了。

宫以诺看着唯恐避之不及的徐达,下意识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

“你别这么严肃好吗?是我没有处理婆媳关系的经验,嘴不甜更不会哄人开心,为了让您母亲心情舒畅,所以才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呀!”

她总是有理,明无垢侧头看了她一眼,便抬脚往门外走。

“我是不是得进去打个招呼再走?”

闻言,明无垢顿住脚步,转身望向她,这位坊间传闻不知礼数的宫家大小姐似乎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糟糕。

又或许她已打定了主意要扮演好一个贤妻的角色。

他眉头隐隐一动,“不用了,我打过招呼了。”

许是汲取了中午的教训,他的步伐放缓了不少,上车时,还特意展现了他绅士风度的一面——非常贴心的替她开门。

途中,徐达看着这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俩还有点不适应,总觉得他们从明家老宅出来后,相处方式变得愈加怪异了。

“我要去欧洲分部出差一周,明早就走。”

男人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宫以诺颇觉意外,他竟然主动向自己报备行程。

徐达比她更意外,不过令他更意外的是……

“一路平安!”她言简意赅地吐出四个字。

如果按今早两人的相处模式推断,她此刻不应该是缠着丈夫舍不得放人或是撒娇央求一起去吗?

然而她却像一个相交甚浅的朋友只是出于礼节而聊表关心。

车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徐达为了防止重蹈上午的糗事,决定摒弃一切声音,专心致志当好司机。

没想到就在这样怪异的安静中一路回了明园。

日落后的傍晚,静谧而安逸,四下里弥漫着一片祥和之气。

和谐的晚餐时间过后,在孙妈的极力邀请和兰姨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下,宫以诺终于起身和她一起上楼给男主人收拾行囊。

“法兰克福是在法国吗?”

宫以诺看着她疑惑的眼神,回道:“不是,在德国。”

“应该比江城冷吧?”

“是会冷一些。”

孙妈盯着她手里厚实的羊绒大衣,眼里的笑意渐浓,“你合该陪他一起去的,就当是蜜月旅行了。”

宫以诺随手又拿了几件衬衣放到行李箱内,“就这些好了,缺什么,他会吩咐徐达置办。”

作为妻子能做到这种程度应该算是合格了吧。

她正欲起身离开,身前那扇与衣柜融为一体的隐藏门突然被打开,男人冷峻的面容几乎占据了她的眼眸。

孙妈早已识趣地悄然离开。

狭长的更衣室里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她却莫名的感到不自在。

尤其是得知老太太的态度后,她突然不晓得该如何与面前的男人相处,甚至有点疲于应付。

也许在不伤害到他的前提下,尽量做到不让自己受伤就是最好的结果。

“早点休息,晚安。”

礼貌的问候就如同一条凭空出现的楚河汉界,将两人清清楚楚的分隔开来。

明无垢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

地上整齐地摆放着两个敞开的行李箱,上面分别放着一张A4纸,里面的衣物似乎都收罗的差不多了。

他俯身拿起其中一张纸看了起来,飘逸的字体清晰地罗列出每一要项,‘客户’完全可以根据需求自行增减。

无需面对面沟通,恰到好处的服务,她似乎把妻子的身份当成了职业,把丈夫当做了甲方,那她的“事业”是什么?

虽然她的演技确实很好,但并不热衷于漫无目的表演,在无意义的人和事面前几乎懒得表演。

可又是什么让她突然丧失了表演的欲望。

他眼底的颜色与这愈渐浓稠的夜色一样,掩盖住了最深处的那些光芒,但总有遗漏在外的星星闪烁着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