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宗岳初遇

巍巍太行,纵贯南北,延绵八百余里,上接燕山,下衔秦岭,号称“天下之脊”,曹操当年行军至此,有诗咏之:“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可见此地之雄奇险峻。

此时的太行山,正是深秋时分,万木萧疏,在晨曦的微光里,一队迟归的鸿雁从晦暗的天际飞过,远远传来几声啾鸣,除此之外,这荒郊野岭更无动静。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幽冷的寂静,从树林后面出来一列骑兵,大约二百人,大概因为连日赶路,都略显疲惫,但队列严整,行进有序,一看就是善骑之人。

他们从太行山腹地出发,沿着太行山南麓往北行走了两三日,前面已经是金军铁骑出没的地界。

领头的那名将官披着一身牛皮铠甲,头盔也不戴,挂在马鞍上,几绺头发垂到胡子拉碴的脸上,眉眼间能看出还很年轻。一杆杯口粗的长枪被他像麻杆似的攥在手里,腰间还挎着一把刀。此人身材乍一看颇为瘦削,细看之下却是虎背狼腰,十分健硕。他神情冷峻,眼睛看着前方,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军情。

此人姓岳,单名飞,字鹏举,河南汤阴人氏,素怀报国之志,一年前他率部投奔了名满天下的抗金豪杰王彦,王彦受河北招抚使张所派遣,率领一支约万人的队伍渡过黄河北上,直捣金军腹地,屡次获胜,金国视其为心腹大患,多次派大军进攻。王彦终寡不敌众,数战不利,退守到太行山深处。

而岳飞就是在这艰难时节投奔的王彦,王彦与他交谈数句,立即看出此人是可造之材,对他非常器重。岳飞年轻气盛,自恃勇武,经常不听劝冒险出击。王彦爱他胆色过人,也不予责备,反而多有嘉奖。

然而此次,岳飞竟是公然违抗军令,私自率部出来作战。

事情起因于有探报告知,一队金人押着辎重粮草从北面过来,人数五六百,其余不详。岳飞力请出战,其余诸将都认为不可轻动。王彦权衡过后,觉得是金军圈套,决定按兵不动,血气方刚的岳飞和自己几个心腹弟兄王贵、汤怀、张显等人一商量,偷偷带领手下人马独自出发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过,探路的骑手飞速回来禀报道:“前边路面有不少辙印,泥土已经全干,估计走了些时候了,不知赶不赶得上。”

岳飞略一迟疑,道:“传令下去,到前面土坡休整,然后继续赶路。”

走了几里路,到了那处土坡,岳飞四面看了看地形,下令休息吃饭,又检视了一下路上的辙印,不禁起疑,照理说辎重车的辙印应当是分外深的,然而这辙印比寻常大车留下的似乎还要浅些,而且这辎重队伍的行进速度未免有些太快。

岳飞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填食物,一边站到坡上四处眺望。此处远离太行山腹地,地面虽仍不平整,但已不见悬崖峭壁,山里常见的栎树、松树稀疏了许多,地上到处长着荆条、野蒿。再往北看,却是一片开阔地,一清早山雾蒙蒙,也看不太远。

太阳还未出来,天色却明亮了许多,四周静得出奇,听不到一声鸟叫虫鸣。

岳飞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再看王贵等几个机警点的,也是满腹狐疑地四面张望。

岳飞把干粮往地上一扔,策马驶过坐在地上休息进食的队伍,用低沉急促的声音催促道:“上马准备应战!”一路喊了过去,有个士兵还在发愣,行动稍慢了些,岳飞一鞭子抡过去,抽在他背上,喝道:“上马!”

众将士还从未见过岳飞如此急迫,立即起身勒好盔甲,翻身上马,岳飞早已一马当先,直奔一处高地而去,众人紧随其后,岳飞下令列阵,片刻之间,将士们已将阵势列好。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正在疑惑,胯下坐骑却刨地嘶鸣,先不安分起来,紧接着,前方隐隐传来马蹄声,听上去极像远处传来的瀑布声,地面也微微颤动,四周却越发安静了。

声响越来越大,王贵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悄声对岳飞道:“大哥,少说有一两千人马,咱们才两百人……”

岳飞沉声道:“此时撤退,只会引得金军穷追不舍,将士们也军心涣散,金军人多,马匹肥壮,到时我们一个都走不掉!”

王贵愣在当地,没了主张。

岳飞道:“今日正好有雾,金军不知我军虚实,待会儿听我号令,以伏兵之势杀出。”

王贵又是一愣:明明是自己中了埋伏,却反过来要装成伏军?

没等他开口再问,岳飞回头对身后士兵们笑道:“有没有吓出屎尿的?”

主将如此从容,士兵们顿时放松下来,有人笑道:“屎尿没出来,放了几个屁倒是真的。”此话引来一片哄笑。

此时已是马蹄声如潮,金军铁骑已近在咫尺,仿佛一瞬间便能从晨雾中蹿出来,岳飞大喝道:“今日与金狗狭路相逢,敌众我寡,只能杀他一个出其不意,方可全身而退,弟兄们看我长枪所指,随我冲杀!”

太阳升上了一些,将晨雾削薄了一层,最前面的金军头盔上的羽翎已经依稀可见,岳飞大吼一声:“杀!”两百名将士也跟着尽力大吼:“杀!”开始向前冲锋。

对面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喊叫声,很快,岳飞就看清了前面敌军的长相,一个个髡首佩环,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真骑兵。

岳飞大吼一声,一手挺枪,一手拔出腰刀,将马缰噙在嘴里,直奔领头的女真将领而去,众将士也抖擞精神,浑不像赶了一夜路嘴里还含着干粮的劳顿之师,如旋风般席卷而去。

对面的女真骑兵显然深感意外,没料到遇上这样一支劲旅,但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临危不乱,有的还在马背上凌空玩个花耍,呼啸而来。

转瞬间,两边人马便搅在一起,只听见一阵撕裂般的兵器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马嘶声,不过喝几口水的工夫,两边人马已经交汇而过,只留下二三十来具尸体和伤员落在地上。

这一交错,岳飞的两百人马已经直插金军腹心,金军虽然勇猛,但不知虚实,以为对方后面还有伏兵,因此全力稳住阵形,并不敢围堵岳飞等人。

岳飞更不迟疑,长枪斜指,带着手下又转身杀了回去,金兵还处在忙乱之中,等发现宋军人数并不多,再集结起来准备应战时,宋军已经杀出阵外,奔出了两三箭地。金兵追赶了一阵,活捉了几个受伤的士兵,再往前赶,林子越来越密,路又不熟,怕中埋伏,便撤了回来。

天已大亮,金兵统帅银术可正在清点人马,他细看那些横在地上的宋军尸体和伤员,个个都是汗透重甲,显然已经劳累了一夜,有人嘴里还含着半口干粮,不禁大为惊讶,对随从道:“这些士卒劳累至此,还仓促应战,竟能反攻我军,虚战实退,在我两千女真精锐的天罗地网下突围而去,实在不像是南军所为。”

有士兵过来禀报,已从受伤俘虏处得知宋军主将名叫岳飞,乃是王彦手下将领。

“这岳飞生得如何模样?”银术可问自己的前锋主将耶儿猛。

耶儿猛以悍勇闻于军中,答道:“此人一张虎脸,冲过来时一只眼睛半眯,一只眼睛圆睁,精光四射。他一手持枪,一手握刀,在马上舞动起来随意自如,一长一短,极难防范,我都差点吃了他的大亏。”说罢,把肩膀亮出来给银术可看,那上面的大半甲片已经被削掉了,露出皮肉,如果那甲不是镔铁打造,而是一般的牛皮甲,耶儿猛的肩膀恐怕保不住了。

“你伤着他了没有?”银术可问。

耶儿猛面色一红,摇头道:“没有,只在他铠甲上划了一道。”

这时,随从将伤亡人数报了上来,银术可听完才明白,两千精锐之师以逸待劳,出其不意围攻赶了几日山路的区区二百来人,双方死伤人数相差无几,只打个平手,还让对方主将顺利逃脱了。

银术可道:“此人本已陷于绝境,常人早已拍马就跑,他却列阵反攻,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从容撤退,深得临阵用兵之妙。”

耶儿猛道:“此人能将二百人用到极致,确有大将之材。”

银术可叹气道:“想不到宋朝以文立国,却有如此虎将,这个大小眼的岳飞,他日必定是我大金的心腹之患!”

岳飞带着突围将士不顾疲累,舍命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路,直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来。清点人马,只剩了不到一百骑,可谓损失惨重。

众将士都蹲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嚼着干粮,没人说话,只听到一片咀嚼之声,间或有受了伤的士兵发出几声闷哼。

岳飞背对着大伙,驻枪看着远方,像尊泥塑般一动也不动。

汤怀上前,轻声叫道:“岳大哥……”

岳飞身子微微一动,慢慢回过身来,他脸色严峻得像一块生铁,过了半晌,才对着死里逃生的剩余将士说道:“各位兄弟,岳飞对不起你们……”声音竟有些哽咽。

众人齐刷刷地跪下,道:“岳统领千万不要自责,某等甘愿为岳统领赴汤蹈火,死而无憾!”还有人道:“虽然死伤了好多弟兄,但我们杀得也痛快!没让金狗占到便宜!”

话题转到战事,将士们忘了沮丧,开始专注地复盘刚才的一场恶战,整个队伍情绪才恢复了一些。正聊得热闹,一个士兵突然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众人刚吃了被伏击的亏,都无比机警,本来叽叽喳喳一片,顿时安静得如同坟场。

那士兵侧耳听了一会儿,才道:“那边有野猪,正好打牙祭。”

众人气得笑骂,却也张弓搭箭争先恐后地前去捕猎,只一顿饭工夫,便听到几声野兽叫唤,然后一群士兵扛着一头三百来斤的大野猪喜气洋洋地过来。

这群人早已饿得两眼冒火,当下更不打话,一边生火,一边解猪。不多时,这头野猪便被大卸八块,在几个火堆上烤着了,不等全熟,便连皮带肉被吃了个干净。

直到这时,这群铁血战士才算真正缓过气来,夜幕降临,他们各自安睡,轮流值哨,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王贵等人便来与岳飞商议下一步打算。

汤怀是老实人,道:“我们回去该如何向王帅请罪?”

王贵却机灵得多:“回去?回去把脑壳送给人砍吗?这次是断然不能回去的,王帅是真汉子不假,但依我看,心胸未必有那么开阔,这次岳大哥拂了他的面子,还违背军令私自出兵,他要动了杀心,你只能干瞪眼!”

张显也觉得回去不妥,但天下之大,何处又是投奔之地呢?

王贵道:“在军中听得有人说,磁州的宗泽老将军忠义爱国,四处招纳贤士,我们何不去投奔他?”

这时又有几个人围上来,听王贵这么说,都连声称好。

岳飞并不作声,只问道:“老营是什么方向?”

几个记路的士兵四面眺望,商议了一阵,道:“往南走两日,有一山口,叫飞狐陉,又名望都关,乃‘太行八陉’之一,颇为险峻。过了这条峡谷,有一条浅河,乃是漳河的支流,过了河,再往西走大半天就到了。”

岳飞起身,下令道:“整理行装,往南进发。”

众人相顾无语,只能跟着一路迤逦往南。走了两日,到了一处山口,应该就是飞狐陉了,地势险峻,极难通过,众人牵着马,互相携持照应,好不容易才过去。又走了两日,果然一条河横在前面,王贵还想劝岳飞,被岳飞止住了,只得忐忑不安地跟着涉水过河,暗自跟几个最要好的兄弟商议,万一岳飞有性命之虞,兄弟几个立即先下手为强,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转眼又走了半日,汤怀道:“岳大哥且慢,你带着人马稍事歇息,我到前面去探探路,万一情况有变呢?”

岳飞点头,于是汤怀跟王贵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独自向老营方向赶去。

走了约莫两顿饭的工夫,还不见老营踪影,正自疑惑,突然从树丛里冲出来几个人,汤怀大惊,正准备应战,却发现是王彦麾下的几名士兵。那几个人也认出了汤怀,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岳统领呢?”

汤怀也先不说岳飞所在,只道:“你们带我去见王帅吧,我有信带给他。”

于是,几个人带着汤怀弯弯曲曲走了半天,到了王彦的大帐,王彦正在与众将议事,一见汤怀,不禁愣了,脱口问道:“岳飞呢?”

“岳统领的马受了点伤,还正在往这边赶呢,我先过来探探路。”汤怀按王贵叮嘱回答。

王彦旁边的一名亲将斥责道:“汤兄弟,不是我不怜惜你们才下战场,你看看你们干的事,违背帅令,私自发兵,逞血气之勇。要按你们这种搞法,这大军不早就散了?”

另外一名将领也道:“大军总共才几百匹战马,大帅把最好的马匹都匀给你们了,自己麾下的马匹都良莠不齐,你们倒好,一下子断送得干干净净!”

众人也纷纷表示不满:“就你们有胆气,我们就是缩头乌龟?也太目无法纪了……”

王彦站起来,踱了几步,常年征战让他高大的身躯略有些佝偻。此刻,他瘦削的脸上罩了一层严霜,细长的眼睛微眯着,显示心中已有杀机,只听他用冰冷的声音问道:“岳飞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岳统领并不知道我过来。”汤怀道。

“哦?”王彦颇感诧异。

“我们兄弟几个知道岳统领违了军法,回来不会有好果子吃,都力劝他另投别处,但岳统领就是不听,还是赶回来了。”汤怀道。

王彦怒道:“你们兄弟几个倒是知道劝他不要回来,怎么当初就不劝他不要擅自出兵呢?”

“大帅!”汤怀道,“我们劝了,岳统领说那些粮草辎重足够养大军半年,极利于我们恢复元气,岳统领还说他会亲自拖一车粮草向您请罪,如果您要怪罪,他也毫无怨言。”

王彦听了,心里蓦地一动,虽然怒气未消,杀人的心却淡了许多。他知道汤怀是敦厚之人,不会巧言令色,再看他满身血污,疲累不堪,声音不觉缓和了些,道:“你且坐下说话吧。”又吩咐侍卫给他弄碗热水来。

王彦问汤怀战事情况,汤怀详细讲了,众人听得入神,早忘了骂岳飞等人轻敌冒进,不停地嗟叹。

王彦身经百战,边听边想象战时情景,知道这一战险恶无比,岳飞能全身而退,全赖临事决断有方,若有片刻犹疑,早已全军覆没。

等汤怀喝完了热水,王彦道:“你去叫岳飞过来,我自有处置。”

汤怀没有等到王彦的免死令,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告辞出帐。他一溜烟跑到岳飞等人所在地,也不敢告诉岳飞他已经见过王彦了,只说:“老营安然无恙,大军都驻扎着呢。”

于是,一队人便由汤怀领着,向老营进发,早有几个人迎出来将他们领到大帐附近,岳飞随他们步入王彦大帐。

王贵等人四处观望,感觉不像要动手的样子,但又没把握,只得心神不宁地在外头候着。

岳飞入得帐来,只见众将肃立两侧,王彦端坐在帅椅上,便抢上两步,长跪于地:“罪将岳飞向大帅请罪,请大帅发落。”

王彦心里头原本还有七八分怒气,这时见岳飞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血污,好几处铠甲都撕裂了,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本想斥责挖苦他几句,也作罢了,一字一顿地说:“岳飞,你违抗军令,私自发兵,遭致惨败,枉送了一百多个弟兄的性命,按军法,这是死罪。但念在你血战不屈,明知违法当罚,仍束甲而归,胆气可嘉,我今日饶你性命,但此处再也不能留你,你带着你的人另投别处吧,即刻清点人数,愿意跟你走的就走。”

岳飞无言以对,只得恭恭敬敬伏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两个曾经惺惺相惜的将帅最后对视了一眼,岳飞便转身离开了大帐。

王贵等人见岳飞这么快就出来了,颇感意外,围上去问大帅如何处置他的。岳飞道:“大帅让我另投别处。”

这正合了王贵等人的意,但他们不敢说半个“好”字出来,因为岳飞正铁青着脸呢。

岳飞跟众将士说了王帅的意思,有二十来人愿意跟岳飞走。这一队人一路南下,风餐露宿,走了二十来天,终于到了河南地界。

再往前行了数日,终于稀稀疏疏见着一些村落,村中百姓受够了土匪溃兵的苦,见了岳飞等人,吓得四处逃散。后来看见这些军爷并不追赶,只是好言呼唤,既不强闯民宅,更不夺人财物,连村子都不进,只在村外驻扎,宁可饿得捉身上的虱子吃,也不来村中掠食,真有古时王师气派,秋毫无犯。

只是这些王师个个邋里邋遢、蓬头垢面,跟叫花子无异,有些胆大的村民便上去攀谈,才得知他们是王彦王大帅部下,刚和金军血战回来,众村民这才小心翼翼出来,供给岳飞等人饭食。

从村民口中得知离磁州只有两三日路程,岳飞便命部下在此驻扎,略为休整再进城。村民们请岳飞等人进村,岳飞坚辞不肯,村民们从未见过这种带兵之人,既敬且畏,老老小小远远地围成一圈,像看稀奇物一般打量岳飞。

休整了两日,岳飞便又启程,村民们送了一些干粮给岳飞等人,岳飞见村民个个面有菜色,对属下叹道:“这都是他们的救命粮,我等不过是尽了一点军人本分,百姓就爱我等若此,真不知何以为报。如不能杀退番狗,还百姓太平,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众人都慨然赞同。

岳飞不想再打扰百姓,凡见村落,必定绕道而行。这样又走了两日,终于远远看见一座城池,又走近了些,张显眼尖,已经隐隐看到城门上的“磁州”二字。

这二十余骑走近城门时,早已引起城墙上士兵注意,他们大声叫道:“留步!来者何人?”

岳飞仰面高声答道:“大宋中军统领岳飞,欲拜见宗留守,有劳通报!”

士兵见他们虽然人不多,但军容齐整,进退有度,迥异于平常所见的那些散兵游勇,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即通报去了。

片刻后,那士兵回来了,叫道:“留守有令,只让岳飞进来说话,其余人在城外候着。”说罢便有几个士兵过来给岳飞引路。

进了城门,沿着主道走了一会儿,拐弯进了一处院落,迎面又过来十余个士兵,两边人走近了,这十余人突然发一声喊,将岳飞牢牢擒住。

岳飞再机警,也料不到有这样一出,口中只是叫唤:“为何抓我?我有何罪?”

这些士兵骂道:“你个贼逃兵,敢来蒙骗宗老爷子,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岳飞一头雾水,只是叫冤枉,那些士兵哪里听他辩解,直接就将他押送到另一处去了。岳飞四面一看,不由得心里叫苦,原来这是一处小校场,十来个人被绑在中央,准备正法。

眼看无数次沙场死里逃生的一代名将,竟要稀里糊涂死在这里。岳飞四处看了看,只见校场前方搭着一个凉棚,几个人正坐着,当中一位老者须发如雪,容貌威严,也不知是不是宗留守。

校场中吵嚷一片,情急之下,岳飞反倒不叫屈了,只观察那凉棚里的动静。片刻后,只见那老者将手略抬了抬,便听得一通擂鼓,喧闹的校场立时安静下来。

岳飞运足中气,大吼一声:“我岳飞只能战死在沙场,不死在这种地方!”

远远只见那老者微微一怔,跟旁边随从交代一句,只见那随从快步过来,道:“留守有令,叫刚才喧哗者过去问话。”

于是,两个士兵押着岳飞来到凉棚。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一下岳飞,道:“你方才何出此言呢?”

岳飞昂声答道:“留守明察!末将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半个月前还曾与番人血战,怎么会当逃兵?”

那老者道:“你是王都统手下,是吧?有人举报你擅自脱离部队,是何道理啊?”

岳飞听了,心想原来如此,便将自己违令出兵不幸遭伏、血战逃脱、撤回老营以及与王彦最后的见面都细述了一遍。

那老者正是宗泽,虽然是文臣,却性烈如火,刚直不阿,平生最重忠义之士。自宋金开战以来,一直极力主张北进击敌,对朝野上下畏敌如虎之风深恶痛绝,此时听了岳飞叙述,不由得大为惊叹,便令人松绑,心中还有疑虑,见岳飞身材壮硕,便道:“你既如此善战,我且问你,你一人能敌几人?”

岳飞道:“打仗不可光凭血气之勇,还要讲究谋略,试问项羽之勇,天下何人能及?然而却胸无谋略,结果落得个乌江自刎。所以古人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晋国的栾枝,用兵车拖树枝扬起烟尘迷惑楚军,假装逃跑,结果大胜楚国;楚国的屈瑕,命士兵砍柴引诱绞国,结果逼得绞国立城下之盟。故为将之道,贵在有谋,无谋则不可取胜。我此次败于金兵,实缘于自恃勇武,疏于谋划,虽然于极乱中反戈一击,全身而退,但终归还是折损了许多兄弟。”

宗泽原本就爱才如命,求贤若渴,听岳飞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欢喜得连连摆手:“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在他人两股战战之际,悍然出兵,于绝境中突破重围,重创敌军,虽有损失,仍不失为大智大勇之举!”说完又叹道,“亏你方才叫了一声,否则今日岂不是斩我大宋一忠臣名将,其罪大矣!”说罢,立即吩咐左右端来一把椅子,叫岳飞坐下说话。

岳飞却道:“多谢留守!只是我那二十来个兄弟还在城外,我许久不出去,怕他们着急闹出事来。”

宗泽便吩咐传令官道:“你马上带个人去传我号令,今晚我要宴请浴血沙场的勇士!”

岳飞赶紧直奔城门,果然那边已经围了一大群士兵,剑拔弩张,远远听到王贵在叫骂:“莫说你们这百十来个软蛋子,就是上千个番兵,也被我等杀得丢盔弃甲,再不放我岳大哥出来,今日便血洗了你这磁州城!”

岳飞怕他再说出什么浑话来,大声喝道:“休得无礼!”守城士兵见岳飞出来,后面还跟着留守的亲信传令官,便退到一边。众兄弟见岳飞无恙,喜出望外,岳飞赶紧向领头的将官作揖道:“我这几位兄弟不懂事,万望这位兄台不要见怪!”

这时传令官道:“留守有令,今晚宴请前线杀敌回来的众位勇士!”

这边守城的士兵倒也爽快,一听这般说,都心生敬佩,抱拳道:“原来是自家人!误会误会!”

两边人正打拱作揖寒暄得热闹,宗泽已经领着一帮人到了。岳飞屈身行礼,王贵等人也翻身下马上前拜见,宗泽光见这下马的身手,心想自己手下两千士兵中就无人能及者。待细打量时,个个都是宽肩猿臂,狼腰虎背,不由得大喜道:“若得三千尔等这样的虎狼之士,何愁金人不退,故土不归!”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宗泽但凡有时间,必将岳飞召入书房议事,两人相谈十分投机,谈到激昂处,宗泽疏狂不羁的文人兴致起来了,便泼墨挥毫,赋诗数首。

这一日又谈得兴起,宗泽乃慷慨题道:“忧国心如奔马,勤王笔有奇兵。一旦立诛祸乱,千载坐视太平!”自觉写出平生抱负,心中又喜又悲,壮怀激烈,不禁老泪纵横,哭出声来。

岳飞十分感动,劝宗泽为国家计,务要保重身体,一老一少相对流泪,把几个下属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陪着掉泪吧,实在不太明白他们在讲些什么;不陪吧,主人忧愤至此,做仆役的倒像没事人一样,好不尴尬。

宗泽平静下来后,目视岳飞良久,终于做出一个决定,便对他说:“你明日午时到我书房来,我有大事相托。”

岳飞惶恐不已,连忙躬身答应。

次日午时,岳飞准时到了宗泽书房,只见宗泽正襟危坐,神情肃然,心里不禁忐忑。宗泽叫岳飞坐下,然后从旁边书几上取过一个楠木盒,郑重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本很厚的书,道:“我与你交谈这些时日,深知你有将帅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只是你从军以来,一直从事野战,虽然勇而有谋,屡建奇功,但那毕竟仍是裨将校尉之技,不足以成就大业。我今日赠你两本奇书,一本是《平戎万能全阵图》,一本是《武经总要》。《平戎万能全阵图》乃我朝太宗为收复燕云十六州所绘制,专克辽人骑兵,在古人八阵图之上,辅以本朝之神臂弓、子母弩,由各兵种排成大阵,层层叠叠,变化无穷;《武经总要》乃我朝仁宗所编,把古阵法、大宋八阵法皆绘制成图,并加以详细阐明。我机缘偶合得到这两本书,珍藏二十余年,现传之于你,望你多加研习,他日必能助你大展宏图!”

岳飞大惊道:“这是留守的珍藏宝贝,我有何德何能,敢据为己有?”坚辞不受。

宗泽道:“吾老矣,这些年也一直在寻觅能接我衣钵之人,你智勇兼备,胸怀正气,他日成就必在我之上,这两本书赠予你,正是适得其所,你不要推辞了。”

岳飞这才跪下,恭恭敬敬地接下了书盒,如获至宝,喜不自禁,回去彻夜研习不提。

宗泽器重岳飞,将磁州城内所有骑兵皆归岳飞统领,但凡有马匹,也都先让岳飞挑选。很快,岳飞便重新组成了一支二百来人的骑兵队伍,日日勤加操练。

这日,岳飞正在督促骑兵演练,突然张显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满脸兴奋道:“岳大哥,好事来了!”

张显所说的好事是有战事来了。原来磁州东南四五十里处,有个叫张用的啸聚山林,据传拥兵十万,声势极大,官兵奈何不得,经常到附近州县讨粮,不给就围城,各州县长官自忖对付不下,最终都破财消灾,如今讨到磁州来了。

岳飞急忙往衙门赶,果然宗泽正召集众将议事,等人来齐了,宗泽道:“张用这厮,三番五次滋扰附近州县,几个月前也来磁州讨粮,我还好言相劝,跟他说方今国家用人之际,劝他为国效力,给了他几百担粮食,不想这厮毫不悔改,仍是一味地打家劫舍,荼毒百姓,让方圆几百里都不得安生。我听说这厮还经常围住村庄,逼村民交出妻女供其淫乐,干出这等伤天害理、违背伦常之事,岂能容他!我决意与之一战,列位有何看法?”

其中一位幕僚道:“磁州只有两千士兵,这张用拥兵十万,敌众我寡,当今之计,莫如避其锋芒,请留守三思。”

众人或不言语,或点头附和,宗泽便转头看向岳飞。

岳飞从容道:“末将以为此战必胜。其一,张用号称拥兵十万,依我看能有一万人就不错了,且都是些乌合之众,并无多少战力;其二,张用此次前来讨粮,并无打仗准备,只是虚张声势,以为我们又像上次一样花钱消灾,倘若我们突然出兵应战,定会攻其不意;其三,张用四处打家劫舍,百姓不堪其苦,一旦有人出头惩治,百姓中定会有人响应;其四,张用乃一介莽夫,不知兵法,狂妄自大,我听说此人还弄了一身龙袍,没事穿戴自娱,这样的浅薄狂徒,何足道哉!”

宗泽知道在座诸将中,真正见过大阵仗的也仅有岳飞一人而已,听了岳飞的一番分析,心里更加有数。又喜岳飞才来数月,便已将周遭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远胜他人。

宗泽不再迟疑,拔出宝剑,效仿三国时孙仲谋决断赤壁之举,奋力斩断案角,道:“本留守决意剿灭张贼,三军有不用命者,与此案同!”接下来不顾年迈,与众将商议作战方案到深夜。

两日后,张用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向磁州开来,离城大约十里的时候,看到前面路中间立着一根长杆,上面挑着个什么东西,近前一看,原来是个人头,再细看,竟是他派往磁州讨粮的使者。人头下面还系着一张字条,上书:止步回马,留尔性命。

张用吃了一惊,随即勃然大怒,骂道:“宗泽老匹夫,以区区两千兵马竟敢如此欺我!”立即传令下去:准备攻打磁州,城破之后,掳掠三日,屠尽宗泽一家老小。

张用下面各将领自恃人多,带着人马趾高气扬地直奔磁州城而去。离城三四里地的时候,远远看见前面磁州军队摆好了阵势,看上去有章有法,颇有气势。张用不敢大意,也令自己的军队摆起阵势,双方隔着两箭地,谁也不敢贸然进攻,只是互相叫骂。

这边岳飞立在马背上,观望对面如何布阵,突然双腿一夹,坐回马背上,策马直奔到宗泽身边道:“留守,岳飞愿带本部人马率先攻击!”

宗泽正有些忧心对方人多,这样正面对阵耗下去,恐失先机,听到岳飞主动请命,大喜道:“有你出马,吾无忧也!”说罢就要传令擂鼓。

岳飞连忙道:“切勿擂鼓,只需保持阵势,虚张呐喊即可。”说罢,勒马回身,带着属下二百多骑往后撤离主阵,借着一小片树林掩护,直奔一条小路而去。

宗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回身继续命部队压住阵脚。

这边岳飞率部沿着小道一阵狂奔,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工夫,绕到了张用阵地的侧后方,然而这地方有一片陡坡,不利于马队冲锋。岳飞率先下马,牵着马沿着斜坡上至坡顶一小片凹地,此处离张用部队两三箭地,那些士兵正鼓噪叫骂,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这凹地只能容下约五十骑,岳飞命士兵先不着急上马,牵着马漫不经心地走出凹地,腾出地方让坡下人马上来。张用部队中已经有人看见了这支悠闲的队伍,很是诧异,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众士兵有些紧张,岳飞低声喝道:“只管牵马往前!”

等到第二拨人马从凹地里钻出来时,张用那边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只见令旗挥舞,阵形也随之移动,岳飞大喝一声:“上马!”这先上来的一百多骑立即一改散漫之态,猱身上马,如猛虎下山般直扑敌阵而去。

张用的这些匪兵哪见过这阵势,一时都呆住了,直到岳飞等人冲到面前才如梦初醒,“哇哇”大叫,有些还来不及叫便已人头落地,这一百来人如同一把尖刀,像切豆腐一样将张用的军阵拉开一道大口子。

张用在前方只听到后面一片鬼哭狼嚎,正惊疑不定,突然士兵像潮水一样往前涌,原来后方有官兵杀入阵中,正切菜砍瓜般大开杀戒,张用这边士兵因出其不意,军心动摇,毫无还手之力。这时,王贵率领另外一百余骑也杀入阵中,简直如饿狼入了羊群,无人能挡。张用军队彻底大乱。

宗泽在对面看这架势,立即命令擂鼓进攻,官军一时士气大盛,张用哪里还能稳得住军队,只得掉头就走。这一下兵败如山倒,手下将士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官兵一直追了十余里,俘获无数,才鸣金收兵。

这一仗赢得痛快轻松,甚至有点莫明其妙。战后清点人数,张用军队留下六百多具尸体,降者近三千人,而官军仅仅伤亡三十余人。

宗泽见战果如此辉煌,喜不自禁,当晚磁州军民一直欢庆到半夜,宗泽也多喝了几杯。洗漱就寝前,宗泽若有所思,不得其解,便让人将岳飞叫来,问:“你今日破张贼用的是何阵法?”

岳飞道:“没用什么阵法,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可拘泥于阵法,天时、地利、人和并无常形,攻守之势也时时在变,按图布阵,一成不变,容易被敌人窥得虚实,一旦被乘虚而入,则兵败如山倒,根本没有补救的余地。”

宗泽听了有些不悦:“难道我太宗、仁宗的兵法阵图就如同白纸?”

岳飞解释道:“用兵之要,贵在出奇制胜,两军相遇,切忌让对方摸清我方底细,比如今日战张用,对方至少有七八千人,我方只有两千余人,阵而后战,只会让敌众我寡的劣势一览无余。我在观望对方布阵之时,左侧防备十分空虚,张用以为那边是一处陡坡,我必不会从那边出兵,他却不知那陡坡有小路通往一处凹地,正利于我隐藏突击,而此战机稍纵即逝,如等对方阵形展开,坡地有兵防守,则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攻守之势又颠倒了,所以末将才匆忙请命,只为抓住这个战机。托留守洪福,天佑磁州,让我等一击而中。”

宗泽听得入神,岳飞又道:“实战中,阵而后战者极少,很多是猝然相遇,哪有时间去布阵,只能相机行事,或战或退,或攻或守,全在一念之间,最忌讳优柔寡断,接下来拼的都是将士平时训练严格,战时敢舍命冲杀,虽刀山火海亦敢往前,这样的话,必能无往而不胜。”

宗泽不禁自语道:“莫非我太宗皇帝两次用兵燕云无功而返,竟输在拘泥阵法之上?”心中觉得这样想颇为不敬,但今日在战场上看得真真切切,这阵图确实没顶什么用。

两人正聊得欢,一名亲兵急步进来,道:“张用带着几百人在城外,说是要见留守。”

宗泽诧异道:“这厮今日一败涂地,居然还敢再来搦战?”于是率众将登上城楼,夜色中果然见张用带着一群残兵败将立于城下,见了宗泽,立即下马,纳头便拜。

原来这张用也不蠢,知道自己平时得罪人太多,如今惨败,恐怕各州县都会趁机发兵攻打他,百姓们也恨透了他们,到时只怕死无葬身之地,思量之下,不如投奔宗泽,或可保全性命。

宗泽道:“你啸聚山林,为害一方,本该死罪,念在方今国家用人之际,我且饶你,你回去后好生约束部下,如敢再滋扰百姓,我决不轻饶!”

张用没料到自己如此轻易过关,又惊又喜,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宗泽又恩威并济地勉励了一番,让他自去了。

张用离去前,向城上叫道:“今日是哪位将爷破我军阵,我虽然大败,但心中好生佩服,敢问这位将爷高姓大名?”

岳飞道:“我乃岳飞是也,望你回去谨遵留守教诲。若不悔改,下次再让我碰上,绝不轻饶!”

张用远远看着岳飞发愣,心想,这人也并非三头六臂,怎么就一下把自己的大军冲得稀里哗啦?

等张用走远,旁边的幕僚道:“留守如何就这样放了他?这厮回去,好不了几天,必定故态复萌,一旦坐大,又得劳烦我们去征讨。”

宗泽微笑道:“我如何不知这厮秉性,但我另有深意。”

果不其然,三日后,附近的一些大大小小的贼寇头子纷纷前来拜见宗泽,宗泽都加以勉励,道:“金人掳我二帝,夺我江山,屠我子民,尔等都是英雄豪杰,当效忠朝廷,共济国难,为何要干这种鸡鸣狗盗之事?如今国家危亡,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尔等却甘愿为贼,自甘堕落,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这些话只配赤胆忠肝的宗泽说出来,众头领见这七旬老者一片赤诚,坦荡无私,都十分感动和惭愧,纷纷发毒誓要洗心革面。

宗泽又道:“只要尔等真正为国效力,我将上表朝廷,赏给尔等官职名分,也好荣耀乡里,岂不比做贼强?”

那些头领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喜得抓耳挠腮,感激不尽而去。

有幕僚为此感到担忧,道:“留守,这些人朝三暮四,反复无常,只怕会辜负留守的一片赤诚。况且他们啸聚山林,割据一方,总要吃穿用度,不劫掠滋扰百姓无以为继,恐怕到时不但难为我所用,反成肘腋之患。”

宗泽道:“前日张用之所以兵败,一是其自大轻敌,二是岳飞出奇制胜,并非我们真有多大的实力。张用大败,仅以身免,对他们是震慑,然后我又放他一马,以忠义诫之,正所谓恩威并济,这些草头王至少会收敛一些,不至搅到四境不安。我料大宋与金国终将决一死战,这些人此时为盗贼,彼时就可为兵源,如今并非太平盛世,国家危若累卵,必须以抗金为首务,其他事只能便宜行事,不可拘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众人听了,也就不再言语了。

宗泽收服了周边的各路头领,意气风发,便给朝廷上奏章痛陈当今局势,金虏猖狂,士大夫莫不胆战心惊,不敢与金对决,长此以往,大宋将有覆亡之忧。

奏折最后写道:“臣意陛下即位,必赫然震怒,旋乾转坤,大明黜陟;以赏善罚恶,以进贤退不肖,以再造我王室,以中兴我大宋基业……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臣衰老,不胜感愤激切之至。”

写完后,自己感动得哭了一场,让幕僚们提意见,又特意叫来岳飞道:“你非一般行伍中人,看看有好处。”

岳飞读了,对宗泽更加敬重,问宗泽道:“留守可曾见过皇上?”

宗泽立即来了精神,便跟大家讲起了当今皇上的事迹。

当今皇上登基之前是康王殿下赵构,虽然生得面容英俊,从小养尊处优,却不是绣花枕头,能单手举起几十斤重的石凳,二百斤的重物他能双手抱持走百余步,面不改色气不喘。

靖康年间,金兵围东京,要求以亲王为人质,康王赵构那时才十七岁,慨然表示愿意去金营当人质,还说:“如果要对金军反击,尽管动手,不要以一亲王为念。”其慷慨从容让人惊叹。出发之日,一同前往金营的张邦昌等人自忖难以生还,皆涕泪交加,唯有赵构神情自若。

赵构到金营后,金国统帅完颜斡离不故意邀他一起射箭,斡离不三射三中,然后把弓递给赵构,这是一张硬弓,他原本以为赵构那斯文秀气的女人模样,肯定连弓都拉不开,不料赵构轻轻把弓拉满,还意犹未足,斡离不十分诧异,便让人递上一支长箭,让他射一箭试试。

赵构张弓搭箭,却不把箭射出去,突然把箭对准身旁的斡离不,斡离不吃了一惊,赵构却又回身,把箭对准靶子,身形略动,一箭正中靶心。

这事让斡离不心中生疑,不久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东京城内派出数千人出来劫营,然而处事不密,让金人得了消息,早有防备,一番血战后,宋兵败走。

斡离不看宋朝丝毫没有投鼠忌器之虑,更加确定赵构并非真亲王,一定是哪个宗族子弟冒充的,不然绝不会有如此胆量身手,于是把赵构送了回来,让送一个真亲王过去,于是肃王只好哭哭啼啼地去了金营,斡离不一看,说这才是真亲王,先前那个是假的。

斡离不后来知道真相,顿足追悔不已……

宗泽整整说了一个上午,说到靖康之难,二帝北狩,不禁失声痛哭,说到康王即位,大宋复兴,又开心不已,朗声吟道:“群阴翳,大明出,群籁喧,大声发!今圣上神马迎之,人心归之,此非天意而何?实乃我大宋之福也!”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岳飞更是心潮澎湃。

奏折还未发出,朝廷却先来了圣旨,命宗泽改任襄阳留守。襄阳地处枢纽,人多地广,远大于磁州,足以看出皇上对宗泽之信任,众人都来道贺。宗泽也意气高涨,誓言要舍却这把老骨头,收回故土,以报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