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兄妹还在闲聊的时候,东边马蹄声动,十余骑疾驰而来。
眨眼间,从人群分开的道路上,奔马已经来到天宫寺门前。
骑马之人有兵士,有官员,中间一名老者身穿紫色官袍,身形矫健的翻身下马。
李重润定睛一看……
狄公!
不过他也没上前打招呼,眼前摆明了有事要发生,作为神都第一大靶子的东宫家庭成员,李重润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身形往后挪了半步。
以狄公对东宫的照拂,相信也会理解自己的做法。
狄仁杰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事态似乎还未到难解之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眼神和寺门台阶上的定真一碰,两人同时行礼。
“阿弥陀佛,狄大人,定真有礼了。”
“定真禅师,没想到才过了一日,又再相见,当真有缘。”
这时,刘常氏也看到了狄仁杰。
“狄大人……奉元死的冤枉啊!”
刘常氏像是遇到了亲人,一肚子的委屈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昨晚奉元吃了那天宫寺恶僧开的丹药,顷刻间人就没了!
“妾身天未亮就去洛阳府击鼓鸣冤,却被那洛阳府的衙役们赶了出来。
“再去大理寺寻您,但不巧大人有事不在。那殓事房的仵作只是看了一眼,就说奉元不是毒死的,而是病死的!
“奉元死的好惨!好冤枉啊!!!”
刘常氏边说边哭,越说越激动。
狄仁杰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禁长叹一口气。
死去的刘奉元还有眼前痛哭的刘常氏都是曾经大唐名将之后,两人的父辈和自己也多有交情。
刘奉元更是自己在大理寺的得力干将,如今死的不明不白,于私于公他都不能不管。
见狄仁杰将刘常氏扶到旁边后,带人站在台阶上的定真却先开口道:
“此女在我天宫寺门前大闹,狄大人说这该如何处置?”
狄仁杰暗叹一声,听出了定真言语中的不满之意。
“刘常氏的确是我大理寺官员刘奉元的遗孀,今日叨扰佛门清净之地,是她的不对。但还希望禅师念在她新寡的份上,放她随我离开。”
定真听出了狄仁杰话语中的维护之意。
可那又如何?
你大理寺卿维护顾及下属遗孀。
我天宫寺就不要面子的吗?
“阿弥陀佛,这刘常氏既然说要见本寺医僧,那贫僧也已将他唤来,事情还是要分说清楚的好。不然这么多信众在此,大人欲置我天宫寺百年清誉于何处?”
狄仁杰暗道棘手,他本想先将刘常氏带走,等人证物证齐备,事情真相大白再做打算。
可现在定真摆明了不让他们离去。
“禅师,那不如我等移步寺内,天气未暖,本相一把老骨头可受不住啊。”狄仁杰想示弱一下,看定真能不能让步。
“狄相,还是就在此处的好,贫僧这就找人搭起暖棚,生起炭炉。今日之事,若真是我天宫寺僧员犯了戒律,贫僧的师傅作为神都禅监,自会以佛法寺规处理!”定真低眉垂眼,不松一丝口风。
但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口,那就是若是刘常氏无理取闹,胡乱攀咬,那天宫寺也不会善罢甘休。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周围民众无人一人敢言。
李重润身处人群中把从那刘常氏的哭诉,到狄仁杰和定真的谈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在心中不由也替狄仁杰捏了把汗,僧人可不是那么好审,好定罪的。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僧人例外。
则天皇帝登基之后,颁布《大周律》,开篇就说的明白,“大周子民皆依此律,空门弟子皆依佛规。”
自此,普天之下的僧人便不再受俗世法律约束。
无论是各地衙门,还是京城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对于僧人犯法不能称其为犯法,只能说是犯戒。对于这些僧人,衙门只能查,却不能判,而且在公堂之上绝对不能对僧人用刑。
僧人的审判权是握在各地禅监手中的,依据也并非《大周律》而是佛门十诫。
只有被禅监开革出佛门之人,才会受到律法惩处。
这些事情狄仁杰自然也是心里清楚,这天宫寺的定真禅师摆明了就是要自己在这千百人面前审案,把刘常氏所说的医僧下毒杀他夫君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这位天宫寺方丈首徒的性格他本就早有耳闻,昨日打过交道,更是知道所传非虚。
嫉恶如仇,刚正不阿,对于破戒的僧人,还有妄动邪祟之人从来都不姑息,不手软。
但对于佛门的名誉也是极力维护,容不得有任何人玷污。
不一会,暖棚搭好,炭火烧起,两条公案分列两边,狄仁杰带着那些大理寺的吏员和定真带着的僧众各居一侧。
定真表示,案子由狄仁杰来审,但是能否说服他,就看证据是否充足了。
狄仁杰轻咳了一声,清了下嗓子,问向原告刘常氏:
“刘常氏,你说昨日你丈夫吃了天宫寺医僧释行开出的丹药后,便暴毙身亡。你且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与本官知晓。要切记如实回答,这里虽非公堂,但若是言语不实,本官依旧可以治你伪证之罪!”
“大人,妾身所说之言,定然句句属实。”刘常氏屈身行礼,缓缓说道:“妾身夫君身有沉疴,每年秋末、春初就会咳嗽不止,严重时还有喘鸣之声(哮喘)。听闻天宫寺僧医医术不俗,前日便来到这天宫寺就诊,那释行给夫君开了一味名为‘北杏平喘丹’的丹丸,并告知我等,说早晚各一次,嚼碎吞下,三日便可祛除寒毒,驱咳平喘。”
这时,刘常氏顿了一下,似乎在回想昨日情景。
只见她眉头蹙紧,眼中时而温柔,时而痛苦,最后都转成了自责。
“夫君清晨吃过一颗,便去了大理寺点卯。许是昨日案牍繁忙,夫君直到亥时两刻才回转家中。”
“一回来夫君便说,此药效果奇佳,一日少咳。于是妾身便又取了一颗给他吃。”
“没曾想……没曾想,方才吃下,他突然便抓住喉咙,喘不上气来,顷刻间就没了呼吸……”
李重润虽然不在暖棚内,但周围安静。他也听的仔细。
心中不禁下意识的在梳理着案情……
暂时还看不出这僧医有什么作案的动机,双方的交集只有一次,就是医生给病人诊病之时,而且死者刘奉元夫妇也是偶然听闻对方的名号。
这刘奉元吃下药之后,死亡速度极快。抓住喉咙,呼吸不畅……看症状不像是心源性猝死。
支气管哮喘?听这刘奉元的病史倒是有这个可能。
以前在治安员职业技术学院学的警务现场急救知识让李重润能够对一些突发性,猝发性疾病有些了解。
不过感觉更有可能是某种生效极快的毒性药物……
至于是否和吃下的那颗药丸有关系,只能说有较大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颗药丸有毒,那么是只有第二颗有毒?还是和第一颗或者其他某样东西共同组成的组合式投毒?
现有的信息有限,李重润只能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进行假设和推测。所以他想听听狄大人要如何处理这个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