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轻捋长须,似在思考,然后继续问道:
“照你所说,那药丸还有数枚?现在何处?”
刘常氏说道:“妾身随身带了,就在此处。”
说完从袖口掏出了一只小盒子,递给了上前的吏员。
吏员将盒子放在公案上,打开之后,里边躺着四颗拇指肚大小的丹丸。
狄仁杰抬手想去拿一颗观瞧,却好像想到了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一只手帕,裹住了手,才轻轻拈起一颗放在眼前观瞧。
李重润看到这一幕,在心中不由暗暗点头。
对嘛,这才是对待证物的正确态度。
狄仁杰也的确是想起了昨日里洛阳府衙的种种,还有当时邵王的做法,所以才会如此,以免破坏了可能存在的证据。
那颗丹药色如白玉,圆如海珠,放在鼻端闻了一下,淡淡的槐花香气,生蜜的甜润还有一丝丝药材的苦味交织在一起。
“来人,去太医署请一位太医过来,要精通药学之人。”狄仁杰吩咐下去后,便让刘常氏暂离。
然后他转过头对定真说道:“禅师,能否请出贵寺医僧释行来此问话?”
定真微微点头道:“狄大人,此为应有之义。”
少倾,从暖棚外走进来一名个子不高的中年僧人,身穿灰袍,肤白体胖。
“见过大师兄,见过狄大人。”
狄仁杰这时声调高了半分问向那僧人:“堂下何人,是何身份?”
那矮胖僧人低头说道:“贫僧释行,忝为本寺僧医。”
狄仁杰继续问道:“你可认得那刘常氏还有她夫君刘奉元?”
僧人点头道:“认得,前日临近傍晚,此二人来到寺前医馆向贫僧寻医问药,因为她二人是贫僧那日最后两名医患,所以贫僧记得。”
“你可还记得当日你与她二人谈话的内容?”
“禀狄大人,说的都是些那刘奉元染病的来由,还有现时的病情,贫僧也只是依其症状给他开具了些镇咳平喘的丹药。”
“是何丹药?丹方何在?在你处可还有剩余?”
“丹名‘北杏平喘丹’,丹方乃是国手孙真人传世名方,本寺与太医院应该都有收录。至于丹药,每年秋末春初,皆为咳喘多发之季,本寺都会制备几批‘北杏平喘丸’以备染病僧人或周围信众所用,现在库房还有近百枚。”
狄仁杰问的极快,可这释行有问必答,滴水不漏。
突然,周围的人群中有人喝道:
“正是!我等都吃过释行大师所赠的丹药,药效非凡!”
“是啊!俺娘年前咳嗽,晚上都睡不着觉,吃了大师的平喘丸,几日便好!”
“狄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可不能听了那女子的诬告,冤枉了大师啊!”
……
一时间,群情激昂,民意沸腾。
围观的人群本来就以周围居住的民众为主,不少都受过天宫寺义诊赠药的恩惠,此时听到释行提起制备药品,以便信众所用,推及己身,自然开始为释行说话。
狄仁杰眉头微皱,他本就知道这案子不好审。现在又裹夹着这些滔滔民意,简直难上加难。
李重润身处人群,也能感受到周围的纷乱。
对僧人不能用刑,不能拘押,再加上此时周围的声音,他都能感到狄仁杰身上的压力。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舆论影响司法吧……
“肃静!肃静!”
两名侍卫走出暖棚,许久才喝止住了围观众人的嘈杂。
这时,吏员来报。
“大人,太医署卢医师到。”
狄仁杰点头,让把人带过来。
“卢医师,请问这‘北杏平喘丸’是否为孙思邈孙大人所创,所用物料为何?是否有毒?”
“禀大人,此药的确是前朝孙思邈孙真人所创,以北杏仁磨粉制膏,混以细辛粉末,以槐花蜜调和搓丸而成。
“北杏和细辛皆有毒性,所以制备之时,北杏仁要去尖剥皮,细辛也要斩根去皮,以绝毒性。
狄仁杰让人用帕子拿了一枚盒子里的丹药递给卢医师。
“那卢医师请看此丸是否有毒?”
卢医师隔着帕子拿起了丹药,仔细查看一番,还在鼻端闻了许久,最后在得到狄仁杰首肯的情况下,用舌尖舔了一下丹药……
闭上眼睛,思索片刻后,卢医生才拱手回禀道:
“大人,此丸正是‘北杏平喘丸’,一切皆依照药方所制,所用药材皆为上品,下官以为并无毒性!”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都在说着刘常氏是在诬陷医僧释行。
“狄大人,这等恶毒女子,诬陷释行大师,当斩!”
“佛门慈悲,不造杀孽,狄大人应判这女子终身为奴!”
“大人快判吧!还释行大师清白!”
……
……
随着卢太医说了那丹药无毒,外界民众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掀翻了暖棚的顶盖。
而李重润则观察着棚内众人的表情。
定真面色舒缓了不少,显然他之前也有压力,虽然相信本寺僧人不会做出这等落毒杀人之事。
但人心隔肚皮,佛祖也未必能看透所有人性。
现在太医署的医师证明丹药无毒,减轻了不少释行下毒的嫌疑。
狄仁杰则是一脸沉重,李重润知道这个结果定然会让狄仁杰的肩头压力倍增。
武唐时候的衙门可从来没有百姓旁听的传统,所以狄仁杰也从未在这种条件下审判过案件。
更何况现在周围千人声讨刘常氏一人,司法公正已经无从谈起了。
而那名医僧释行站在僧众末位,听着外面民众对其的拥护支持,脸上已经难掩得意之色,频频对着棚外信众示意,或点头微笑,或合掌行礼。
李重润眉头皱起,他总觉得这释行没有看到的这么简单,此人明显知道这些信众心向于他。而他也在继续煽动着这些信众,为了他,给这起案子的审判施加压力。
这时,释行走出僧人队列,对狄仁杰说道:“阿弥陀佛,狄大人,如今太医已经言明丹药无毒。”
“能否还贫僧一个清白吗?”
狄仁杰面沉如水,若是在公堂,他早就治这僧人一个“非宣即言”,“咆哮公堂”的罪名了。
可这是僧人,他能审却不能判。
释行见狄仁杰还未宣判,脸上更添得意,挥手指向棚外信众,大声道:
“外间千人,都知贫僧是何样人也,莫非这千人之言,还抵不过那位女施主一人之言吗?难不成只因身死之人是大理寺属官,便要贫僧蒙冤吗?”
呼啦啦,外面围观的群众,居然在一瞬间全部跪倒,显然都是在声援棚内受审的医僧释行。
“大人若不还释行大师清白,我等便常跪不起!”
狄仁杰一眼望去,天宫寺外黑压压跪满了百姓。
但中间却站着几人,身形挺拔,和周围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几名身着侍卫服饰的壮汉警视着周围,一名娇俏可人的少女满脸惊讶。
还有中间风姿翩然的少年一脸淡然。
邵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