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特把利莫提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拿到了她的研究室。她和利莫说她不明白利莫为什么要送她这本书。这本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她好多年前早就看过了,但她却没有告诉他。她装作不解地样子问他:“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书?为什么要送我这种书?”
这几天亚特兰蒂斯正在实验室调整约翰尼的人格数据。她想起利莫里亚就一阵阵地感到慌张。虽然他现在不在她身边,但仅仅是想起他,就让亚特兰蒂斯感到烦躁不安。她之前拿到了利莫的人格数据,她以利莫的人格数据为模型,将约翰尼已有的人格按照利莫模型进行了拟合。她觉得利莫里亚“数据”里有太多的“不完美”节点,需要她亲自调整修改。比如她问他一项训练他完成得怎么样了的时候,他会按完成的次序和她完成交待一遍他都做了哪些。她认为他明明可以把回答简化为:“队长,完成了60%。”可利莫里亚非要具体说出三项训练里他完成了哪两项。
如果把可编程的纳米机器人植入实验对象的大脑,然后通过编辑操控这些机器人的程序来改变他的大脑部分神经突触间的电信号,就可以改变这个人的感觉感知行为举止。亚特兰蒂斯边调整着数据节点边想,如果是那样,就会是另一种对生命体的意识和意志更灵活机动的控制模式,但现在欧文还没有给她这些纳米机器人试验耗材。欧文·卡斯特罗是波伟恩公司驻《星球荣耀》晋级11段到晋级13段高段位比赛中的技术总监,他说等12段比赛后会提供给她一些试验品。
亚特兰蒂斯准备给利莫利亚一个正式的回复,但在作出这个回复前她必须先给华生一个正式的答复。对于华生的求婚,她的答复是“不。”,而且就在3小时零19分钟后,她终结了和他的恋人关系,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一样,没有半点惊讶。她在拒绝了他后,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话,她说:“华生,你知道我的。”
这本就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求婚,它就像一个最后澄清他们关系的最后通牒。他再也无法忍受她这种到处乱跑的生活和工作方式,而她早就想解除和这个仅仅只能从言语上对她对自由的追求横加评论的男人的恋爱关系了,最后他说:“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祝你幸福。”
“华生,我早就不期盼幸福了。”她冷冷地说。
然后她给他写了一个有生以来她写给他的最正式的信息:
“亲爱的利莫利亚,谢谢你的生日礼物,LOVE YOU——爱你的亚特兰蒂斯。
PS:生日那天一起吃晚餐。”
利莫收到这条正式回复的时候,正在家和亚里士多德一起读书。这本《不确定星系中的理性选择》是一本行为经济学的著作,主要从现代统计学的角度探讨如何在纷乱的宇宙星球现象中作出理性选择。尽管他同意作者的大部分观点、论据和结论,但他不得不承认,比起理性,他之后所作出的选择,将在很大程度上受自己感性因素影响。
我收到亚特这条信息的时候,很是诧异。她为何突然给我发来这么一条正式的信息?平时,亚特对我说话的语气都是很随便的,有时候甚至可以说她“很粗鲁”。现在她为何突然和我客气起来了?比客气更为让人心生疑惑的是,她自称“爱我的亚特兰蒂斯”,如果她一直爱着我,为什么我未曾察觉?认识她还不到一年,她这样回复我会不会有些轻率?人与人之间,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
我想起了麦克斯,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好么?”麦克斯自从生病住院就拒绝和利莫探视或是给他打视频电话,利莫只能给麦克斯发了一条消息。
“不好,老兄,我快死了。”
“能去看看你吗?”
“噢,不。别来。你去找克里斯吧。我想和你交代的事,他都知道。”
“克里斯?海德堡酒吧的那个酒保吗?”
“对。不过他可不止是个酒保啊。你回头去找他就知道了。”
明天就是亚特兰蒂斯的生日了,我没有时间多去想克里斯的事。我提前买好了生日蛋糕,预定了“塔”餐厅的两人席,还给她准备了一顶她最喜欢的TIGER牌的棒球帽作为生日礼物。越是做好准备,心里却越是感到不安。到了第二天下午,我在家里准备出门赴约前,竟然感到浑身不舒服,头晕恶心得不行。我这种状态是没法给亚特兰蒂斯庆祝生日的啊,我差点就要和她说我没法赴约了。但想到她好不容易大老远地要到叶慈市来,而且这天毕竟是为了给她庆祝生日的约会,我就觉得今天万万不可爽约——我无法忍受亚特兰蒂斯因为我的爽约而感到失望,一想到她会伤心,我就心如刀绞。我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又去衣帽间好好打扮了一番,才出门坐上了一辆出租飞行器。
“塔”是一家彼得星风格餐厅,也是我和朋友生日聚餐光顾得最多的一家餐厅。一进门侍者就将我带到了我订好的桌子上落座了。不到五分钟,亚特兰蒂斯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感到眼前一亮的是:她竟然穿了一套长款白色丝质连衣裙,脚踩一双奶油色的皮质薄底鞋,褐色的中长发披散开,搭在肩上,而且看得出在这之前,她还特意打理了头发,她今天没有戴上次在家里戴的那副金属框眼镜,而是戴了隐形眼镜。看到我远远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漾开了开心的微笑。今天她还化了清新的淡妆,和她这一身打扮搭配得十分和谐。
“晚上好。”她用轻盈的声音礼貌地说道。
亚特怎么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心里正在纳闷。就听她用标准的彼得星语对站在桌旁的侍者说:
“不好意思,可以开始点餐了吗?”
亚特兰蒂斯没有接受我送她的那顶帽子,而且她拒绝在我面前试戴,她说她要维护她的“偶像包袱”——她早就在TIGER的店里试过了,她戴那种帽子很傻。然后她说起她和男友分手的事时,眼神里带着一种得意的胜利之光——我对此表示不解,她却抬着头,理直气壮地说:“喜欢一个人,不就几个月的事吗?”
我突然想起杰夫和我说过他这辈子都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什么才是“爱情”。他还和我说,一个人要么生下来就懂得爱,要么一辈子都不懂得爱。我虽然默默地听着也试图领会这些朋友们对于“爱”的观点,但我始终没能找到任何一个人的说法,可以让我心服口服地认同。还好亚特兰蒂斯没有和我提起关于爱情的那著名的“激素理论”。这种观点已经流行了几个世纪,是由罗杰斯·菲尔金丝医生提出的——他认为所有感情或与感情相关的行为的根本原因和生理基础都是由人体内的激素水平决定的,所谓“爱情”显然也是激素的产物。
那是个平静的夜晚,在“塔”用过一顿丰盛的晚餐后,我将亚特送到了叶慈站。在黄色的温暖的车站灯光下,我没有伸出手去拥抱她或是和她握手,更没有说出关于爱的唯一看法——“爱是别无所求。”
她登上返回冰雁市的列车前,我只说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