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里十二点,白山县城大湾片区的巷子里,一个骑着共享单车、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最后停在了一个街口的路灯下。他抬头仰望夜空,目光如利剑一般,牙齿咬得腮帮鼓起。那张原本俊朗的脸变得稍显扭曲。
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山县刑警大队大案中队的李八斗。调回白山县以来,为了寻找当年那个杀害诗佳的变态凶手,很多个晚上,他都独自一人骑着单车游走在石笋镇及白山县城的大街小巷。他也知道这种寻找方式无异于大海捞针,就跟瞎猫碰死耗子一样,希望渺茫,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调看了当年诗佳被杀的案卷,本想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结果令他大失所望。那上面只记录着诗佳遇害的现场情况,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或资料。没有凶器,没有指纹,连疑似凶手的脚印都没有。因为警察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很多闲人,现场即便有凶手的脚印,也被破坏掉了。诗佳的下体流了很多血,但不是性侵造成的,而是刀子捅的。所以她的体内没有凶手的精液,也就没有关于凶手的DNA痕迹。
虽然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但李八斗还是从凶杀现场得出了一些推论。
其一,这个凶手可能是性无能,或者性取向不正常,对女人并没有欲望,所以没有侵犯诗佳;其二,凶手可能是个变态,他虽然对女人没有欲望,但有某种深仇大恨,所以才那么凶残地伤害女人的下体;其三,他曾经可能被看起来单纯且漂亮的女人伤害过,因为诗佳就是这样的女孩。
如果凶手有这种变态的报复心理,那他就不会只杀一个人,因为变态是一种病,只要犯病,他就有可能杀人。然而,十年了,在白山县的刑事档案中,并没有其他类似的凶杀案记录。
李八斗觉得不正常。那应该不是一桩偶然的凶杀案,变态凶手既然踏出了覆水难收的一步,就不会轻易收手。能干出那种事,说明他的心理状态和一般人是不一样的,他为了满足自己的变态心理,应该会铤而走险。那为什么十年来,白山县没有类似的案子发生?难道凶手死了?
李八斗不死心,直觉告诉他,凶手还活着,就藏在白山县城的某个角落里。但凶手是个高手,犯案的手段更加高明而隐蔽。白山县的刑事档案中之所以没有类似的案情记录,是因为他后来犯下的案子都没有被发现。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
李八斗将单车骑到前面的垃圾桶旁,将嚼得没味儿的口香糖吐了进去。刚把共享单车掉转过来准备回家,一抬眼便看见了一个同样骑着共享单车往这边过来的人。那人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戴副眼镜,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
那人看见李八斗的时候也愣了下,并捏住刹车停了下来,颇为腼腆地喊了声:“八斗哥!”
“唐白?”李八斗惊讶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这边找个朋友。”
“找朋友?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去?”
“没事。我等会儿打个车回去。”
“这里打的回镇上可不便宜。你跟我一起吧,一会儿我送你。”
“算了吧,八斗哥,这么晚了,麻烦你不好。”
“我说送你就送你,跟我客气什么。”
“那好吧,我找个地方把车还了。”
“先骑着吧,我先回一下刑警队,那里也可以还。”
两个人一起骑着车到了刑警队,在附近共享单车专用停车处扫码还了车。李八斗进去队里开了自己的车出来,唐白坐进了副驾驶座。车子穿过已经安静下来的城市,街灯昏黄而柔和地亮着。李八斗边开车边和唐白聊天。
唐白本和李八斗同村,都住开发前的石笋村,但唐白比李八斗小六岁,和李八斗的妹妹李小玥同年,还是同班同学。小时候,唐白总喜欢跟在李八斗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八斗哥”。那时候,无论是春天网蝴蝶,还是夏天抓知了,只要有李八斗的地方就有唐白。自李八斗去省里的警校念书后,两人的接触就少了。
石笋村得到了开发,开发商找村民买地,补了村民很多钱。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致富了,改变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石笋村的村民都笑得合不拢嘴,认为是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才换来了如今的富贵。
唐白也曾这么认为。然而他的生活一步步走向了悲剧。男人有钱就变坏,说的就是他爸唐世德。他爸不仅过上了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还爱上了赌博。最终因为一个年轻妖艳的女人而抛妻弃子。
爸妈离婚那年,唐白才十岁。离婚时,唐白他妈没有分到一分钱。唐世德嘴上说钱都输了,或许是他把钱给另一个女人用了,谁知道呢?反正在离婚协议上,唐白他妈就只分到了居住着的那套房子。
刚离婚那会儿,唐白他妈还有工作,但遭受了离婚的打击,性格变得多疑起来。有一次,她与别的同事在一起聊天,疑心同事是在讽刺她,就跟同事撕扯了起来。在撕扯的过程中,不小心伤到了肚子,疼得她倒地不起。她本来肠胃就不好,以为是肠炎复发了,可到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是流产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一两个月了。
自此之后,她整个人就垮掉了,整天以泪洗面,变得疑神疑鬼、神神道道的,连班都没法上了。单位见她这个样子,就把她辞退了。整天窝在家里,没有排解积郁之处,她的精神状况变得越来越差,有时候还毫无征兆地打唐白。等她清醒过来,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又会抱着他伤心地哭。
后来,唐白生了一场病,没钱医治,她就把镇上的房子卖了,带着儿子去了乡下的娘家住。没过几年,唐白的外公外婆相继过世,唐白只能和妈妈相依为命,而他妈妈在经历了一连串打击之后,精神出现了问题,变得时而疯癫、时而清醒。
那年唐白才刚读高一,就辍学了。那时李八斗还在省城读警校,妹妹特地打电话跟他说了这件事。李八斗第一时间联系了唐白,让他继续读书,说他帮他解决学费的问题。
李八斗的家境很好,他在家里也能做一些主。很多事父母都支持他,他觉得自己可以帮助唐白。但唐白拒绝了他的帮助,说他不想读书了,想出去找点事做,照顾好妈妈。
后来,李八斗又从妹妹口中得知,唐白在镇上的一家书店上班,而他忙着研究和侦破各种案子,对唐白的情况就不甚了解了。
此刻,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唐白,腼腆地微笑着。李八斗问起他的近况,他微笑说:“挺好的,一个月有一千多元的工资,刨除吃的用的等一些必要的开销,每个月还能剩好几百元呢,工作也轻松。其实现在买书的人少,只不过那么大个地方,需要一家书店,而书店又需要一个人看着。老板也无所谓有没有人买书,反正国家有补助,书店就是为地方撑门面用的。不过可以免费看很多书,我觉得很充实。”
“嗯,其实生活平平淡淡也没什么不好,最重要的是要知足。”李八斗挺欣慰的,一个经历了那么多变故的孩子还能有这种心态,已经很不错了。
凌晨两点左右,李八斗把唐白送到了唐白现在居住的五谷村。
“谢谢八斗哥。”唐白下车后,很礼貌地说了声。
“别跟我客气,以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别拿我当外人。”李八斗对他说话,还是哥哥对弟弟说话的那种口吻。
“嗯,我知道。”唐白也如当年一般很听话地应着。他站在那里,目送李八斗的车子消失在视野内,才转身回屋。
苍穹一片漆黑,黑暗中的群山如狰狞的鬼怪,车灯扫过,才看得清那是山石树木。李八斗没有把车顺着原路开回镇上,而是转了个弯往一条石子路上开去。开了十来分钟,他停下车,打开手机电筒,沿着一条小路走上去。
小路两旁都是玉米地,玉米早被掰走了,干枯的叶子在夜风中不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山林里某些不知名虫子唧唧地叫着,让夜晚平添了几分诡异。
沿着小路往前走了百余米,李八斗停了下来。那里有一座坟,一座用条石砌筑的坟。周围草木疯长,坟头上荆棘丛生,一片荒凉。
李八斗默默地盯着坟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坟前坐下,双手捂着脸,仿佛心中有着无法排遣的痛苦,脸都被手指抓得变了形;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抬头直勾勾地盯着黑暗的苍穹发呆。
他又想到了那个令他心碎而绝望的早晨,诗佳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再也不能和他说话,不会跟他玩耍了。他突然觉得身子一阵虚弱无力,他靠着坟堆,想放声大哭,却哭不出来。他抚摩着那生出了青苔的坟堆,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着抱歉,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能给她一个交代。
痛苦就像毒瘤一样长在他心里,令他久久无法释怀。那个恶魔到底在哪里?在哪里?!回答他的只有无声的黑夜。
李八斗是被某种动静惊醒的。他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极有节奏。他定下神来,仔细分辨了一下,听着像是奔跑的马蹄声,还有山石滚落的声音。他想听得更清楚仔细些,但那声音渐渐远去了、消失了。他想确定一下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不过无从辨别。他转着眼珠看了一圈,四周除了重重叠叠的山之外,就只有枯黄一片的玉米地。
这样的环境不可能有人骑马奔跑吧?难道是自己伤心过度产生了某种错觉?又或者是那匹杀人的凶马搞得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了?
他打了个哈欠,发现身上已被晨露打湿,又看了看时间,已是早上六点,昨晚居然在这里睡着了。其实时间也还早,可这里终究不是睡觉的地方,而且凶马案疑点重重,他应该早点回去,查找案件的线索。他当即站起来,又看了眼那座荒坟,转身离开了。
而当他将车开到山下,转过一个山道的时候,突然发现在前面不远的公路上,有人牵着一匹马踽踽而行。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么早,谁出来放马了?刚才听到的骑马奔跑的声音,难道不是错觉,而是真有人骑马奔跑?
李八斗将车子开过去,渐觉那背影有些熟悉。牵马的人听见身后车辆行驶的声音也回过头来。看见那张面孔时,李八斗不由得大感意外。
“唐白?”李八斗将车在旁边停下,从车窗探出头。
“八斗哥,这么早你去哪儿了?”唐白也很意外。
“哦,有私事去了个地方。你这么早牵着马去哪儿?”
“不去哪儿啊,我就牵马出来遛遛。”
李八斗看着那匹马,马不是太高,一米三四吧,看起来还像匹幼马,似乎又比幼马更老练、稳健一些。看起来更像骡子,乌黑色的皮毛整齐而闪着光亮。
“这么早就出来遛马吗?”
“没办法,我七点左右就要出门往镇上上班了,只能早点才有时间。”
“我刚才听见有骑马奔跑的声音,是你吗?”
“骑马奔跑?”唐白摇头,“没有啊,这里到处都是山林和庄稼地,骑马跑不开吧,而且我这马的身子不好,我很少骑的。”
“你什么时候养马了?”李八斗又看了眼马,问道。
“很久了。”
“养了多少?”
“就这一匹。”
“就这一匹?这还是匹小马,没有成年吧?”
“不,这是匹成年马,六七岁了呢。”
“六七岁了?”李八斗忍不住又多看了马一眼,“不像吧,个子这么小,骨架都还没长开一样。”
“这是一匹早产马。”唐白解释道,“它出生前几天,母马不小心掉下河沟摔死了,是我外公从母马腹中取出来慢慢喂养活的。当然,也可能有些别的什么原因,使得它的身体一直长得很缓慢。它长到这么大之后,就再也没长过了,好几年了,一直都是这体格。”
李八斗叹息一声:“看来,马也与人一样,命运里充满了跌宕与不公。”
唐白一笑:“从古至今,就算原本并不偏私的雨露阳光,对天地万物来说,也无法做到绝对公平吧。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所受的阳光雨露都不一样。有生于石头夹缝中,缺少生长土壤的;有虽生于土壤中,土壤却是贫瘠的。但它们一样能活下去,只要知足就好。”
李八斗认真地看了唐白一眼:“你的心态很好啊,看来在书店上班对你来说非常适合。很多时候,比起拥有,更重要的是心态。有些人拥有很多却始终贪婪,最后落入无底深渊。有些人则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人生圆满。好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忙,就先走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嗯,谢谢八斗哥。”唐白应了声,看着李八斗开车去远。
他牵着乌黑色的小马,踩着落在公路上的阳光,来到了几间破落潦倒的土墙瓦房前。
土墙裂开了可以塞进手掌大的口子,屋檐下布满了蛛网。一扇原木的门上用红墨水或是粉笔画了许多×,密密麻麻地写着很难分辨的字。这就是唐白的家,严格地说,是他外公外婆的家。外公外婆相继离世后,他就和母亲在这破落的房子里相依为命。
唐白把小马留在了屋前的院坝上,往门口走去。
虚掩的木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衣、头发蓬乱的妇人出现在门口,蓬乱的头发黑白相间,尽显苍老;花格子衬衫大概是扣错了扣子,下面的衣摆一长一短,显得特别怪异。脚上也是,一只脚穿了鞋子,另一只脚光着。
妇人拉开木门,往左右看了看,骂骂咧咧道:“又是哪个砍脑壳儿死的,来偷我屋里的东西,要杀千刀、遭雷劈啊!”
她抬起眼来,看见走来的唐白,那双呆滞的眼睛仿佛有了神,关心地问:“唐白,你又去看医生了啊?医生怎么说,你的病还能治吗?”
唐白过去扶着她:“妈,我没病,你别担心。”
“你别瞒着妈,妈知道你有病,我们有钱治,就算卖房子,妈也给你治,好不好?你别哭,妈就怕你哭,一哭就停不下来……”妇人边说边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轻抚着唐白的头。
唐白站在那里没动,任由那只干瘦而粗糙的手在他头上和脸上摩挲着。那手掌上干裂而起的茧皮几乎将他的脸划破,他感到丝丝刺痛,可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没动。他闭着眼,心里痛苦得有如被千万只虫子啃噬。
妇人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勾勾地看着唐白:“你还没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去哪儿了,为什么我一整晚都找不着你?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妈。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当时太累,在林子里睡着了。”
“我不信,肯定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他们把你关起来不让你回来是不是?”妇人神情激动而凶狠地说,“是谁欺负的你,你跟妈说,妈去把他们都杀了,让他们欺负你!”
“妈,没人欺负我,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身上也没有伤。”
“没有伤吗?我看看。”妇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又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身上找,然后拉过他的手,发现他手背处有些红肿,当即指着说,“你看,这里受伤了,我就知道有人欺负你了,是谁,你跟妈说,妈马上就去杀了他。”
“妈,真没人欺负我,谁欺负我会打我这里呢?是我干活不小心被树枝戳了下,没事的。”
“真没人欺负你吗?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人欺负你了,是你不跟我说呢?”
“不会的,谁欺负我,我都会跟你说的,因为这个世界只有你会保护我,我肯定会跟你说的。”
“嗯,只有妈妈会保护你,不要去相信别人。可是,妈妈最近总感觉自己病了,还病得不轻,我会不会死啊,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呢?”
妇人口中喃喃着,眼里泛起露珠般晶莹的泪花。她抹了把眼泪,转过身,脚步踉踉跄跄地往屋里走去。
唐白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如一尊雕塑一般。许久之后,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嘲讽的笑容,迈步进了屋。
李八斗赶到刑警队时才七点半,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他把车停好后,就到外面去吃早餐了。
刑警队往左有一条比较古老的巷子,巷子里有好几家老字号的早餐店。其中一家叫李记豆浆,是李八斗的最爱。那家店的豆浆用精选的黄豆打磨而成,醇香扑鼻,口感正宗,再配上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堪称人间美味。
李八斗一只脚踏进李记豆浆的大门,目光不经意地看向里面,店里和往常一样,食客满座,只有门边还有一个空位,而那处空位的对面,竟然坐了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那个美艳动人却脾气暴臭、整天对他黑着一张脸的女法医——姜初雪。
李八斗又往四处看了看,确实没有位置了,心想:老子做人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凭什么要躲一个女人?互相看不顺眼就互相硌硬呗!
他径直走过去,在姜初雪的对面坐下。正喝豆浆的姜初雪抬起头来,看见是他,那张本来清风明月般的脸一下子就乌云密布了,眼中也迸射出两道锋芒来,恨不得吃了他。
“我都跟你说了,那天晚上只是一个意外,我没有……”李八斗实在是无语。
“打住,不要再提了,否则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姜初雪粉脸如霜。
“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等着你所说的代价了,别让我失望。虽然我一般不招惹女人,但如果有泼妇非要招惹我,那我也会陪着。”
“你会为你不当的言行后悔的!”姜初雪恶狠狠地说。
“这些我一点都不关心。我现在关心的是,我好像派你去省城找专家了解马的脾性,以及它杀人的可能性了,你为什么还在县城?”
“我已经联系了省城的朋友去农林科技大学找了动物学专家,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有什么问题吗?”
“是吗?什么答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姜初雪一脸强横。
“你别忘了,我是专案组副组长,我直接对组长汇报,所有成员都有向我汇报案情的义务!”
“还不到上班时间,我吃早餐的时候,也有这种义务?”
李八斗点头:“行,那我就等你上班时的汇报吧。”
“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改变不了你肩上的警衔只是一枚四角星花的事实,嘚瑟什么啊!”说完,姜初雪喊了店员埋单就走了。
“四角星花怎么了?老子还年轻,以后要加很多杠上去给你看,别狗眼看人低!”李八斗愤愤不平。但他说的话,姜初雪已经听不到了。
心情坏了,豆浆都没以前喝着香了。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他在县城的大街小巷转悠着,想为当年的诗佳案找到一点线索。碰巧在盛景小区外,他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背包男子,便悄然跟了上去。结果发现那个背包男子从暗处翻进小区,然后敏捷如猴地爬上最靠近围墙的那栋楼三楼的一户人家,用工具打开窗子,钻进了里面。
不管是偷东西还是别有目的,对方肯定是在犯罪了。李八斗也没多想,当即也使出本事,徒手爬楼追踪上去。当他进入那间房子寻找小偷时,恰好遇到洗浴完从浴室出来的姜初雪。
当时,姜初雪身上连浴巾都没有围,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从浴室里出来了。毕竟是自己的家,门窗本来都关着的,谁想得到会突然多出一个男人来呢?
彼此狭路相逢,姜初雪惊叫一声,迅速遮挡住胸前,退回浴室,迅速穿好之前脱下的衣服,杀气腾腾地跑了出来。
李八斗还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当时他想继续寻找小偷,可白看了人家的身子,就这样走了不好,万一人家报警了呢?虽然他问心无愧,但终究影响不好,甚至会成为队里的笑柄。所以,他就站在那里等着姜初雪出来,想跟她解释一下。
然而姜初雪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打开浴室门便怒骂道:“你想死啊!”随即抬腿就往李八斗裆部踢来。
李八斗敏捷地闪开。姜初雪却步步紧逼,招招凶狠,一副不把李八斗废掉誓不为人的架势。虽然她的战斗力令李八斗大感意外,但她肯定不是李八斗的对手。李八斗可是拿过警校格斗赛冠军的人,而且是在第一个回合就打败了第二名的选手。
李八斗连喊了几声“别忙动手,先听我说”,姜初雪都置之不理,他只好“辣手摧花”,使出一招过肩摔,将她摔倒在地,并将她压制住,使之不能动弹。
姜初雪恼怒至极,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喊着:“你个浑蛋,别碰我,给我滚开!”就差用嘴咬李八斗了。
李八斗却把她压得死死地说:“你答应冷静下来听我说,我就放开你。”
姜初雪迫不得已答应了。李八斗说了自己是警察,是跟踪一个小偷进来的,并不是偷窥狂,也不是在犯罪,刚才只是一个误会。
“你是警察?证件呢?”姜初雪不信。
李八斗拿出证件让她看,可她还是无法接受:“警察怎么了,警察就没有败类吗?一个刑警孤身一人三更半夜抓小偷,谁信呢?我看你就是小偷吧!”
“我懒得跟你扯,你们这小区应该装有监控吧,我们去调监控看吧。”
姜初雪同意了。两个人去保安室调了监控。遗憾的是,小偷翻墙上去的那个地方是监控死角。
李八斗把手一摊:“那就没办法了,我就是从那里跟着他爬墙进去的,你看监控也没有拍到我,是吧?”
“一个下三烂的小偷能徒手爬墙,还能没有任何声响地把我的窗子打开,你的鬼话谁信,那个小偷分明就是你!”姜初雪怒不可遏。
“三楼而已,开窗而已。有些人家用防盗门、指纹锁,住十楼,照样失窃。要我拿公安系统里的案例给你看吗?”
“好,就当你是追小偷。你既然跟进屋来追小偷,为什么不去追小偷,而是站那里盯着我看!”
“我……”李八斗尴尬地说,“我正进屋,突然就看见你……那样,换谁也会愣住的,是不是?”
“你……”姜初雪气急败坏,指着李八斗,“我不管,你没法证明你是为抓小偷进的屋,你就是那个小偷,我要举报你!”
说完,姜初雪就准备打电话。
“你举报我什么,进了你的屋,还是看了你的身体?你很乐意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洗澡出来被我看到了吗?”
姜初雪愣住了,停下了打电话的动作。显然,她也不想这件事声张出去。
李八斗说:“而且,我知道你也是警察,我在刑警队的食堂见过你。真要把这事闹开了,整个白山县公安局都会有咱俩的传说。”
“滚!别让我再看见你。”姜初雪咬牙切齿地说。说罢,转身就走了,因为她不想再多看李八斗一眼。
李八斗颇为无奈,摇头叹息一声离开了。他不知道的是,姜初雪回屋以后,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洗了一遍又一遍。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李八斗看到且碰到了,就是对她的玷污。她对异性有严重的洁癖,对男性从心底抵触和排斥,甚至包括她父亲。所以后面每次相见,她对李八斗都表现出极强的厌恶。李八斗觉得她太小题大做、不可理喻,却不知道那件事于她来说,是一辈子都洗不去的污点。
李八斗吃完早餐回到刑警队的时候,看见自己办公室门口等着一男一女两个六十来岁的老人。
“你们找谁?”李八斗问。
男的说:“我们是夏东海的父母,昨晚接到了你们刑警队的电话,说我儿子一家出事了,今天一早就赶紧过来了。”
“进来坐着说吧。”李八斗打开门,把俩人都让进了屋。
两个老人长得身宽体胖,但神情格外憔悴。尤其是夏母,两只眼睛明显地红肿着。夏父则板着一张脸,像谁欠他钱一样。
“谁杀的人,抓住了吗?”一进屋,屁股都还没来得及坐下,夏父就追问。
“没有,还在调查。”李八斗说。
“还在调查?”夏父一脸不满地质问,“东海家里有监控,谁杀的人一目了然,还调查什么?”
“他家是有监控,但监控记录有点过于邪门。”
“怎么邪门了?”
“案发的那天晚上,我们只从监控里看见了一匹马进出他家,没有发现人。”
“什么,只看见一匹马进出他家,没有人?”夏父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脸上的肥肉都抖了起来,“简直胡扯八道,你的意思是马杀了他们一家三口吗?”
“我知道这很不可思议,不如你们自己看看监控吧。”这时包古正好进来,李八斗便让包古带他们去看监控记录,顺便看看被害人的遗体。
“我告诉你们,别想忽悠我,我人老但不糊涂,你们要是敢包庇谁,就算告到中央去,我也要讨回公道!”
夏父怀着对警察的不满骂骂咧咧地出去了。李八斗没怪他,他能理解一个老人的丧子之痛,同样也能理解他听说一匹马杀了三个人后的惊诧与愤慨。没人能相信一匹马能杀三个人这种事。
魏大勇、冷笑和姜初雪先后赶到。本来,冷笑和姜初雪都不在大案中队的,但成立专案组后,为了办案方便,就把他们的办公点临时放到了大案中队。
“怎么样,安排给你们的调查任务都完成了吗?”李八斗问。
“我昨天晚上加班到两点,才看完两处监控,还有好几处都没看,至少还得一整天,并且得加班才能看完。”冷笑说。
“我也是。”魏大勇说,“夏东海的社会背景似乎很复杂,我目前也只是了解到一小部分,还有好些人需要走访,到时候做个整理一并报告给你吧。”
李八斗把目光落在姜初雪脸上,姜初雪说:“昨天我已经跟省农科大的三位动物学专家交流过了,他们的说法基本相同,认为任何动物都可以经过一定的人为训练后,具备一定的执行能力,但还是会受到物种限制。马能被人训练的方面有很多,譬如奔跑、跳跃以及某些意识性的服从,但马天生不具备攻击性,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有条理地杀人。若单论杀人,很多具有凶性的肉食性动物都可以,如豺、狼、虎、豹,但它们也不会有条理地杀人,除非受过一定训练的灵长类动物,譬如猴子、猩猩,但马绝不可能。”
“马绝不可能?”李八斗说,“问题是,16号别墅案除了一匹马,没有别的可疑对象了。就算是自杀,也得给我们留下凶器才是。”
在场的人都不说话了。此事过于蹊跷,谁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也没有其他线索或证据。
李八斗对姜初雪说:“这样吧,你把监控中马进入别墅前院将狗踢飞,一直到门口用前蹄敲门那段视频截取下来,发给动物学家研究一下,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姜初雪点点头,毕竟是案子的事,她还是选择了服从。
“行了,都忙自己的去吧,抓紧点儿,这个时候哪怕丁点儿线索都可能成为我们打开缺口的关键,辛苦大家了。”李八斗说。
“斗哥放心吧,我不睡觉不吃饭,也必破此案。”魏大勇掷地有声。
“寻找目击证人的事呢?”李八斗问,“有什么发现吗?”
魏大勇说:“这是包古负责的。”
“哦,他带夏东海父母看监控去了,你去把他换回来,我问下情况。”李八斗说。
魏大勇应声而去,很快包古回来了。
包古说:“我问了半山别墅的保安,他们倒是看见了马进别墅,当时还议论了是谁家养了马,还知道自己回家。但因为马走得从容不迫的,没有危险性,他们也就没管。另外,我也找了沿途居民询问,好几个人都看见了马,但也仅限于看见,没有别的发现。”
“这么看来,和我们分析的一样,那确实是一匹真正的马?真的是马杀人?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怪。”
李八斗回到位置上,脑子里一片雾蒙蒙的。案发之后,他一直在期望着得到一种答案,那看似一匹马制造的凶案,其实是人为操控的。然而现在动物学家给出的答案,说马不属于攻击性动物,不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有条理地杀人,而目击者又能证实,那确实是一匹马!那么,三条人命的惨案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那又到底是一匹什么样的马?
李八斗连着嚼了两块口香糖,始终想不出一种马杀人的逻辑。他使劲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就是执着于去论证马有意识杀人的可能性。既然动物学家都说了,马无法主动做下目的性如此明确的灭门案,那它就只能像是被用来行凶的刀棍一样,是一把“凶器”,而不是“凶手”。凶手一定是人!因此,破案的重点应该放在人身上,而不是马。
思路清楚以后,李八斗又把案发现场及案发后这些天的一些事情仔细回想了一遍。突然,昨天经过别墅前的那个卖猪肉的男人浮现在他脑海中。当时自己还问了他的名字,叫阎铁山,住五谷村。他在户籍系统里输入了阎铁山的名字,查看其个人信息:年龄四十,未婚,户口地址为石笋镇五谷村二组10号。
这个时间,阎铁山可能在出摊。石笋镇经过整顿后,街面上的地摊游商已经很少了,像阎铁山这样的卖肉商户,应该在石笋镇菜市场有固定的摊位。
石笋镇菜市场人流如织。全镇就只有这一个菜市场,不管是餐馆还是市民都在这里买菜,所以特别混乱且拥挤,菜市场门口的街道都被堵得没法通行。
这里面的摊位费可不便宜,而且还很难抢到位置,所以一些小商贩就在外面打游击,看见有城管人员来,骑着三轮车就跑,等城管人员一走,立马又回来抢地盘。在这种长期猫捉老鼠的游戏里,他们已经完全地摸索出了对付城管的办法,总结出了生存之道。
李八斗把车停在离菜市场很远的地方,步行过去。进入菜市场前,他用眼睛扫了一圈,外面的小商贩堆里并没有阎铁山的影子。虽然他只和阎铁山见过一面,但对他脸上那道极醒目的蜈蚣似的刀疤印象深刻。
菜市场的肉类区里,一排十多个卖猪肉的摊位上挂满了肉,老板们或在砍骨切肉,或在跟顾客讨价还价,一副忙碌嘈杂的景象。但有一个摊位是空的。
李八斗走过去,找了个卖肉的,问阎铁山是哪个摊位。
“你说阎老三吧?”卖肉的果然指着那个空着的摊位,“那里呢,今天好像没来。”
“他经常不来吗?”李八斗问。
“没有吧。他是我们这里出勤率最高的了,刮风下雨,逢年过节,他也不休息,反正我来这里三年了,就没见他缺席过。你说人总有个生病的时候吧,生病了还能干活吗?可大伙儿都说,就没见他生过病,真是一神人。奇怪,他今天居然没来?”
“好的,谢谢了。”李八斗愈加觉得阎铁山有问题了,转身就走,决定去他的家里找他。
可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倒回来问:“他的真名明明是阎铁山,你为什么叫他阎老三呢?难道他在家里排行老三吗?”
卖肉的说:“大家都这么叫他,我也就这么叫了。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据我所知,他家里就他一个人,所以应该不是在家里排行老三的原因。”
难道是在社会上混的人物?不过李八斗没有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而是转而问道:“请问,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
卖肉的摇摇头:“他这个人很闷,不喜欢跟人说话,我来这里三年都没和他说过两句话,其他人也一样,我们所有人得空了吹牛,唯独他不合群。他连卖肉都是一口价,不和人讨价还价,你爱买不买。”
“这样还能把生意做下去?”
“能啊,为什么不能?他心不大,不想赚多的,一口价喊得很低,是刚好有点赚,能卖得出去的价格,所以,他的肉比我们都先卖完呢。”
“他的肉比你们都先卖完?”李八斗皱了皱眉,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他除了在这里卖肉,是不是还有一些大老板专门找他订肉?”
“你干吗,问这些干什么?”卖肉的开始有些警惕。
李八斗从身上拿出证件:“警察,做些基本了解。”
“啊?警察!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买不买肉?不买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卖肉的跟见了瘟神一样,说完就去摆弄摊上的肉。
“现在是案情需要,你有配合我的义务,懂吗?”
“怎么,我又没犯法,你还能抓我啊!你就是抓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卖肉的理直气壮。
李八斗笑了笑,更加确信阎老三是在社会上混的人物了:“看来,你是怕那个阎老三。难怪他在这里卖肉,一口价很低,不但自己少赚了钱,也让你们卖不了高价,你们应该恨他、排挤他,可这么多年了,他都能在这里待得好好的。既然如此,你们应该更希望他出事才对。来吧,知道什么都跟我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找他,跟我没关系,我一个卖肉的养家糊口不容易,你别给我挖坑。”卖肉的始终讳莫如深。
其他卖肉的也都看向这边,李八斗的目光扫过去,他们一个个又都把头低下了。李八斗知道他们都害怕阎老三,是没人会说什么了,只好作罢。
就在李八斗从菜市场出来的时候,迎面进来一个戴墨镜、着黑色衬衫的男子。他的目光本向肉摊那边看,却无意间瞥见了李八斗。两人目光交会的瞬间,男子神情微微一愣,立即就把目光移开了,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弯下腰在菜摊上看菜。
这一瞬间的细节并未逃过李八斗的眼睛。墨镜男显然认识他,可李八斗并不认识对方。对视的时间连半秒都不到,墨镜男的基本特征已被李八斗像照相机一样记录了下来。他个子中等,体格很结实,肌肉紧绷绷的,一看就是个有身手的人。他的皮肤黝黑,脸皮坑坑洼洼,应该在野外待的时间比较多,应该参加过很多户外活动和训练。再看他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像是来买菜的。
李八斗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走出了菜市场,然后又偷偷折了回来,想藏在暗处观察墨镜男到底想干什么。不想对方什么也没做,径直从另一道门出去了。等李八斗从那道门跟过去的时候,对方的影子已经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了。
李八斗只好先赶往阎铁山家。那是位于山脚下的一处独立小院,四周没有其他人家。一条自己开出来的、没有用水泥修缮的土路通到院前。李八斗开着车子,跟坐海盗船一般起伏颠簸着,到院前停下。
房子是水泥板房,有些年月了。房子的墙根下荒草丛生,墙砖上长满了青苔。院门是关着的,上了一把大铁锁。
李八斗下车,从两扇大铁门的门缝往院子里张望。院子的面积挺大的,有三四百平方米。
“汪!汪!”突然,一条体形硕大的黑色狼狗往门口扑来,两只爪子扑在铁门上,发出一种尖锐的声音,把李八斗吓得倒退了两步。
本来李八斗是不怕狼狗的,在警校的时候,他和各类警犬打过交道。以他的格斗能力,一般的犬类他也有能力制伏。刚才他被吓到是因为他没有想到,一个杀猪匠的院子里会养着这么大一条狼狗。
而且当他的车子开来时,院里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他凑近门口了,狼狗才冷不丁地扑过来。说明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狼狗,而是一条受过严格训练的狼狗。
普通的狗只要听见陌生的动静,就会立马狂吠;而受过严格训练的狗,听见动静之初并不会轻易发声,只会保持警惕,静观其变,直到它们能感受到那种近距离的威胁了,才会突然发起凶猛的攻击。
一个普普通通的杀猪匠,却养了一条狼狗,而且还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狼狗,李八斗觉得这个阎老三越来越有意思了。16号别墅案会跟他有关吗?
案发后,他鬼祟地出现;风雨无阻勤于出摊的他,今天却缺席了;现在家里也不见他。他去哪儿了?去干什么了?一个能将狼狗训练得如此有素的人,可以训练一匹马,让它用某种方式杀人吗?
李八斗也不知道能不能,但他至少能在其中找到某种关联。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超出人类想象的事情是存在的,就好比那些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保持者,他们做出的每件事都是正常人无法企及的。人类,或者说是任何生命,都有可能创造奇迹。
李八斗又凑过去透过门缝打量院子里。狼狗仍然隔着门在狂吠,并把铁门扒拉得哗哗响。屋子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真的没有人,要不应该出来查看究竟了。
李八斗本来还想找人问下阎老三去了哪里,可一看,周围除了阎老三的房子,再也没有第二户人家,根本没法问。
一直等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不知道阎老三会什么时候回来,自己还得回去梳理案情,李八斗想不如等晚上再来。
就在他驾车离开时,一个人从院里的屋子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他走到铁门的门缝那里,看着扬尘而去的警车,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鸷的笑。他脸上那道蜈蚣似的刀疤随之越发扭曲,显得丑陋不堪。
随即,阎老三从身上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打通之后,那边不紧不慢地“喂”了声,静待下文。
阎老三说:“这件事恐怕得暂时放一放才行。”
“为什么?”那边一个颇为老成的声音问。
阎老三说:“我昨天傍晚借送肉之机去16号别墅看情况时遇见了警察,今天那个警察就找到我家里来了。我觉得这个警察不简单,他应该盯上我了。”
“他盯上你了?”那声音问,“你做了什么吗?”
“没做什么,可能是我的某些细微反应被他察觉到了,所以我才说他不简单。他的目光很犀利,而且他故意对我说别墅里死了人,眼睛就盯着我看,想看我的反应。”
“行了,你先杀你的猪吧,我再另做安排。”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阎老三转身进屋,搬出一条血迹斑斑的板凳来。那板凳显然不是寻常坐的板凳,足有两米长、两尺宽。他将板凳放在院子中间,又进屋拿出一个竹筐和一个盆子。竹筐里装满了各种长的短的、砍的切的刀以及铁钩,上面长年沾染的鲜血都沉积成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暗红。
准备好这些后,他走向关猪的地方。一打开门,里面马上传来一阵哼哼哄哄的猪叫声。这里面关着好几头重有几百公斤的肥猪。
阎老三的目光在几头肥猪身上快速扫过,然后走到其中一头个子最大、看起来最肥的猪面前,伸手揪着猪耳朵就往外拖。
猪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尖声嚎叫起来,拼命用四只蹄子蹬着地面,想往后退。
那只猪耳朵都要被扯掉了,阎老三也没法将猪拉走。他轻蔑地一笑,将腰一弯,一伸手抓住了一只猪脚,用力往上一提,猪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阎老三就这样将猪拖出了屋子,一直拖到那根长板凳边上。他再抓住了猪的另一只后脚,气沉丹田,双手用力,从喉咙里吼出一声,竟生生地将猪给提了起来,放到了板凳上。他将盆子放到距离板凳两尺左右,再伸手从旁边的竹筐里抽出一把扁长的尖刀,直接往猪的颈部捅了进去。
猪用力挣扎着,却被阎老三单手按住完全动弹不得。那把刀被缓缓抽出,猪血如泉水外涌,落在盆里。猪的嚎叫声减弱,有气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后,两只后脚蹬了蹬,终于不动了。
半个小时后,阎老三丢了几块骨头给狗,开着一辆虽然破旧但看起来十分干净的面包车,拉着猪肉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