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行人匆匆。
丁贵目光呆滞,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将周围的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普通的相貌,简单的穿着和落寞的背影,映在路面的身影也透出倔强与可怜。
夏天的夜来得很晚,丝毫辨不清楚子丑寅卯,还是街旁小店里传出当当的钟声才将丁贵从恍惚中敲醒。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居然已经晚上十点整了,这让他十分慌乱,马上加快脚步,朝着公交站台走去。
其实丁贵很早就离开了公司,只是迟迟不愿回到出租屋去面对空空如也的白墙,才刻意在公园里静坐许久。
万万没想到这一坐就是将近六个小时,也太长了点。
六个小时前,乍闻自己被辞退的消息时,丁贵如遭雷击……
直到现在,他仍无法从巨大的打击里恢复过来。
他迷茫,他不满,他怨愤……
有谁做得到长期加班加点任劳任怨?
有谁两年被迫更换十份工作?
有谁能够两年表白被拒十次?
有谁能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洁身自好如斯……
细数自己创下的各项纪录,在同学,同事及朋友圈子里都算得上独一无二的人物。
经过一夜难眠的舔舐,丁贵才费力地抚平心伤。
暗暗下定决心一心工作时,不期今天下午却收到了老板的死刑宣告。
作为一九届数学专业本科毕业生,他始终坚持助人为乐,任劳任怨,凡事不为己甚。
结果换来的只是工作再次没了,爱的希望再次破灭,自信心也极度丧失。
此刻,他甚至想到了党兄,一切都不如意,相亲无数还是一人独过三十八。
或许,这便是以后的他么?
前面路口转弯再走几步,就到公交站,丁贵狠狠甩了甩脑袋,紧了紧背包,然后迈开步子就奔过去。
他现在需要放下一切,先赶上最后一趟公交车。
呲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音,像有无穷魔力给喧燥的夜按了暂停键。四周的人都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情,或凝神倾听,或驻步观望。
丁贵也想转头一探究竟,却只感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空中飞起。
“我被撞了?!”
他瞬间了悟,自己遭遇大麻烦了,迫切想用双手护住脑袋,已然太迟。
“嘭”一声闷响,他重重地砸在地上。
只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在撕扯身体,身子不停向前滑行,然后所有光亮全部完美隐匿,只有无与伦比的黑暗袭来……
一段漫长的压抑后,丁贵艰难地从浑浑噩噩中慢慢醒转,就仿佛挣脱掉无穷束缚一样诡异。
当先看见路边的行人,正纷纷朝自己聚拢过来。
一辆特别显眼的白色轿车,停在五六米远处的马路中央。
这时候,车门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西装男子钻出来,嘴巴不停地开合着。
只见他稍微犹豫一下,还是向这边走过来。
突然,丁贵愣住了,有些不对劲。
此刻耳中听不见一点声音,眼睛所见之处,也望不到尽头。
什么汽车,人群和高楼大厦,全都遮不住他的视线,可偏偏所有一切又都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而他的身体更是轻柔至极,没有丁点负重感。
这实在太诡异!
低头看向脚下,更是让他胆寒。
地面上趴着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年轻人,一眼就能断定,那就是他自己!
那么现在正缓缓飘起的是谁?
丁贵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来验证自己正在做梦。
手掌似乎打在一块柔软的玉石上,感应如常却又无形无迹。
他的双手,双脚,以及整个身体,分明有血有肉。
可映衬在这拥挤的街道半空中,却呈现出来一片暗淡,仅显出一团淡淡的虚影。
同时别人却看不见他的存在!
我死了?!尸体就在地上!
丁贵想到这个可怕的事实——他车祸惨死当场。
当空而立的就是他的灵魂!
尸体四周已经围上来一圈看热闹的行人,西装男也蹲在身体前。
一会推推丁贵的身体,一会拍拍他的脸,直到发觉没有半点反应,只稍作犹豫就站起来快速跑回车内。
很快就看到一个漂亮的倒车特技,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丁贵怔怔的呆默空中,看着这一幕哑剧眨眼间完成。
原本还在考虑如何去提醒西装男,出手轻一点,毕竟那可是他的身体。
不料现在西装男跑了,丁贵堪堪记住他的大致相貌。他想做点什么来补救,可是内心早有感知,一切行为都将徒劳无功。
他一边消化着自己的横死,好让自己尽快接受事实,一边默默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好在世上还是有不少好人的。
一位热心的大哥拿出手拨机打电话,然后和众人说了些什么。
只见几个人把散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和钥匙收进背包里,放在尸体的一侧,更是有位中年大叔脱下自己的白衬衫盖在了尸体脸上。
没一会儿,有辆警车开过来。从上面走下四位民警,将现场隔离出来,然后又询问了好心大哥,中年大叔,以及在场的众人一些问题。
就这样忙活了半天,一辆白色的中巴车开到近前,下来四个黑色制服把尸体抬起来就朝车门走。
哪怕丁贵在空中把一切看得很清楚,也忍不住朝尸体走近几步。
隔着空气仔细打量着衬衫遮盖下的自己,布满血迹的凌乱脸颊上,眉头已然舒展开来。
虽然无法做到离开时无牵无挂,但离去后能一脸安详,也让他稍感欣慰。
他伸出手去抚摸自己的尸体,居然洞穿过而,这难道就是自己和自己阴阳两隔吗?
一股悲意涌起,巨大的恐慌也袭卷而来,眼泪不禁淌下来。
眼泪居然真实,别无二致!
殡仪车已开走了有一阵子,警车也驶离了,人群也陆续散了。
只有马路中间大片大片的早已干涸的血迹,表明这里曾发生过一起车祸,一个年轻人在这里离开。
空中的丁贵彷徨四顾,视界既清晰又宽广,所有熟悉的一切全都变得虚无缥缈。
而身下,透过虚无,居然有一片实实在在的荒野。
崎岖坎坷,其中有山林,有草地……
完全陌生,却又千真万确存在!
似乎他本处于这片荒野之中!
看了半天,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该上哪儿去?
他有种感觉,自己以这般虚幻的存在不会长久。
因为轻飘飘的自己一直被一种莫名力量拉扯着,好像随时要被分成几份,而脑中似有东西想要逃逸。
尽管微弱,却能被他感知到。
丁贵好不容易稍微适应虚幻的自己,神魂转动间,就有了决定。
虽然毫无必要,但他还是想回一趟出租屋。
才刚迈步前行,丁贵却发现自己可以当空飞行,速度越来越快,前所未有,而且他居然能洞穿眼前的一切障碍!
事实上,他是在荒野里穿梭!
特别不可思议的是,仅半柱香后,他便飘在自己的房间里,居然比平时要快数十倍还多。只是,他环视一圈,也没有发现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也许可以回老家看看?父母应该都很好吧?
如果生前丁贵还在为失业和表白被拒而伤心欲绝,那此刻,唯一牵挂的只有生养他的父母。
连续两年春节没有回家,本想着一鸣惊人,衣锦还乡,却不想如今客死异乡,他实在无法想象双亲收到这样的噩耗时会崩溃成什么样。
想到做到,他转眼间从房间里消失。
突然,耳畔出现了久违的声响。
“呼”“呼”两声,他身侧现出两个陌生的身形。
原本初次听到声音让他很开心,但出现的却是两头怪物,吓得他不禁浑身哆嗦,再一瞥,却发现有几分眼熟。
霎那思考间,丁贵就肯定,他们正是老人口中所说的黑白无常两位阴帅,只怕是来拘押自己。
不过,这太离谱了吧。
蓦然遇见传说中的存在,让他心绪一时波动,又联想到自己马上可能要披枷带锁,他本就轻盈的神魂更是吓得作溃散状。
二帅上来也不说话,只是在打量他。
然后左手边口吐长舌,身着白袍,头戴白帽的高个从怀中取出一张像是符纸的物件,微一用手搓动就变成衣服式样,然后披头盖脸朝丁贵打来。
眼看符纸要套在自己身上,丁贵虽然相当害怕但当然不甘心。
正要抬手打掉,右边那铁着脸,头戴黑帽的壮汉提起手中黑棍就打在自己的手臂上,黑棍上缠绕着的纸片一时纷纷摆动,发出清脆的金属音。
丁贵只感觉像是过电般,疼痛难捱,慌乱地想挣开。
“小子,给我老实点,守规矩才能少吃点苦。”
一个难听的嘶哑声音在一旁喝道。
“我不动了,神仙,请不要打我。”
听见传说中的二帅能正常说话,丁贵忙收敛动作,不敢稍动,转头看了看说话的高个,恭敬道。
虽然形容丑陋,长长的舌头腥红森然,但的确是个人形。
两眼微眯似乎隐含一丝笑意,白帽上四个大字——一见生财,顿时吸引了丁贵的目光。
难道这位就是传说里的白无常?
丁贵又转头,冲另一个凶神恶煞讨好般地点头哈腰。
这个黑袍男人身形矮壮,脸色黢黑,一副铁面无私的作派,黑色高帽上亦书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走。”
黑矮汉子瞪着他喝道。
丁贵不敢稍有违抗,更不敢多问,轻身便向前飘去。
他虽然实心眼不通人情,行事全凭本心,但也知道这两个都是有名的凶神恶煞,眼下需要小心伺候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