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息间,丁贵飘进屋内。
不忍再看二老悲凄模样,直接飘到最右边一间屋里。
这里是他的卧室。
里面干净如常,占据房间大半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架,保持着木头本色。
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他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书本。
一张老旧的方桌,和一张小床占据了其他空间。
仅有的一扇小窗上,玻璃已浑浊,大红的穿帘已经褪色。
上半部分变成灰白色,下半则是浅红色。
记忆与实物重合,深深刻进脑中,然后他向屋外飘去。
有人过来了。
是个稍显发福的中年胖子,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六十斤,一张圆圆的脸,却满脸严肃。
堂兄,今年满三十八,只怕生日还会一人度过。
几乎是和堂兄从小玩到大,说是亲哥也不为过。
堂兄穿过菜畦,来到屋檐下。
许是脚步声将父亲惊醒,他从屋内踱出来。
二人在屋檐下说着什么。
没多久,堂兄提起一个小竹篮,搀着父亲直往后山而去。
很快,来到一块缓坡。
一棵矮松下,高高耸起一个土包。
黄土新翻,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纸幡,随风飘舞。
土包前一块石碑直直立定,碑前不远有一堆漆黑的纸灰,不时有碎屑腾地飞扬。
这就是自己的埋骨之所!
缓缓飘到碑前,赫然看清上方的相片,还是两年前大学所留。
碑文新刻——
江南南岳,爱子丁贵之墓,3030年夏。
丁贵瞬间泪如泉涌。
颤抖地掏出黄引捏在手中,几次想要贴向堂兄,却无法下手。
这样沟通又能说得清什么?
别再伤了堂兄和父亲。
阴阳两隔啊,岂非儿戏……
没多久,虚幻的纸灰在空中飞舞。
冥地里,一阵龙卷风袭来,霎时漫天的宝钞在身边舞动。
丁贵抹把脸,就开始收取。
这些全是他的,不该让它们离去。
背包里再次鼓涨起来,里面只有宝钞。
虚幻中的祭品,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
不过,此刻哪有心情追究。
火光熄灭,堂兄和父亲说着什么,便迅速离去,只余父亲一人盯着土包发呆。
丁贵收好宝钞,看着父亲的背影,心情又沉重起来。
不知怎么回到屋里的,待了半天,实在太感伤。
他打算先离开一会。
思量着要见谁,又似乎见与不见也没什么意义,别再徒增伤悲。
最终决定,只去堂兄家看看。
不难猜测,自己的身后事,包括陪父亲去江海,接收骨灰,甚至下葬,应该都是堂兄帮忙张罗的。
再无他人能做到这些,自己要记得这份恩情。
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凹里,看见一幢二层小楼。
四间打底,楼前是一块不小的庭院,两侧各建一间小屋,正是厨房和茅厕,再远些围着一圈菜地。
一群人正坐在一楼厅堂聊天。
丁贵飘进楼内,看见大伯大娘正陪着堂兄坐在左边沙发上。
二老还算清健。
右边坐着一个胖女人,一个年轻女孩,还有一个高个的中年妇女。
胖女人丁贵熟悉,是媒人王大妈。
一张胖乎乎的笑脸,透着无比亲切。
年轻女孩就面生了,肯定不是本村人。
一头短发,脸盘偏大,有些红痘痘,嘴巴也稍大,整体说来,应是中下之姿。
不过,年纪约莫与自己相当,皮肤很白。
此时一脸随意,眼睛在堂兄一家三口身上打转,又不时四顾楼内家什。
丁贵顿觉不是矜持之辈,当不得堂兄良配。
不过,这不是他能置喙,更不可能置喙。
至于高个的中年妇人,丁贵同样不曾见过。
她不时开口说话,笑脸迎迎,应该不是女孩母亲,而是媒婆。
因为她同王大妈一般,似在努力说合,更亲近堂兄一家。
女孩开始还愿意说几句,或问或答。
堂兄也回应只言片语。
不过稍久,她渐不耐烦,少有开口,时而翘个嘴,时而皱个眉。
不多时,她就要起身离开。
高个妇女伸手稍拦,却挡不住。
大伯大娘直推堂兄,让他追上。
不过堂兄依然无动于衷,一副无所谓样子。
丁贵看了半晌,心中分明,堂兄只怕可以接受,但又不耐对方颐指气使的模样。
见女孩走出小楼,正要踏下院子,不由替堂兄着急。
突然,想到自己脑中藏有红线。
不知此时,能不能帮到忙。
可是柴婆婆言明,不可滥用红线。
如何是好?
一个意念间,红线已经蜷在手掌。
如果打出,只怕女孩是对自己有意。
不过阴阳两隔,未必有效,自己倒不担心。
如果让红线经过堂兄之手,再搭上女孩,不知是否可行?
许是大伯大娘催促得紧,堂兄一时乱了主意,也冲出大厅,来到女孩身后。
丁贵好奇心起。
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驱使红线浮于半空,果然做到。
再驱使向前,依然可行。
那便一试吧。
红线直达堂兄后背,迅速穿透,然后接触女孩背部,一样穿透,二人毫无反应。
再等一会,还是没有异样。
和预想的大不一样,丁贵想驱使红线停留在堂兄身上,然后再搭在女孩身上。
不过,现在红线于二人完全是透明存在,那怎么起效?
一时手足无措,想不出使用之法。
看来红线只能供自己使用,寻个漂亮女鬼,给她系上?
这时,堂兄似是叫住了女孩。
她转过身,板着脸,勉强说起话来,爱搭不理。
晃忽间,丁贵福至心灵。
突然有个大胆想法,只要试上一试,也不打紧吧。
意念稍转,他收起红线入脑,直达魂体之外,目标正是白色丝带。
红线甫一触到,便止住。
一圈白色光亮正缠住红线,一个意念间,红线来到手上。
眼睛只看到一条细小红色丝线停在掌中,但通过意念,脑中看到其上有一层薄薄的蒸腾雾气,这算沾染了一层阳气?
看来红线同样有着不弱的吸附之力,否则怎能在魂体面前虎口夺食?
不过,好像阳气在缓缓逸散?
那只能无奈了。
再一看周围,两个媒婆和大伯大娘没有任何异样。
刚才也是由阴阳两隔,才想起阳气。
想来冥地自是无法留住一切阳性存在。
红线归他所有,可能已为阴,如同黄引取来之物,自然会穿透尘世活人。
如果阳气包裹后,会不会算阳呢?
怎么想来,阳气是属不了阴的,除非逸散一空。
当然一切全是自己猜测。
虽不知红线效果怎么样,也不知会不会对二人有不良影响,但丁贵有大半感觉不会出事,顶多不成功。
毕竟活人不就是和阳气息息相关么?
当然他是不知道如何相关的。
……
看见女孩再度转身要离开,丁贵终于狠下心。
暗道一句,堂兄,对不住了,希望对你有益。
意念起,红线脱手而出。
这次直达堂兄背部。
红线被阻!
这变化,是起效了?
丁贵又惊又喜。
稍有停留,他才驱使红线直飞向女孩肩头。
事实却又大不相同!
红线一端仍定在堂兄背上,另一端则连在女孩肩膀。
居然延长三倍不止!
丁贵心中恍然,本意是想让红线依次搭上二人身体,毕竟太短,没想到……
此时不敢忙着收回,只静候反应。
他飘至二人身侧,察言观色。
只见二人稍有交谈,突然间女孩一反常态,笑靥如花,向堂兄走近几步,脸上现出好感,频频开启话题。
而堂兄亦是受宠若惊,话语渐多。
不一会,两人便眉来眼去,一派好事已谐之状。
倒是身后的四人都闭上了嘴,大感莫名,不相信眼前情形。
好似梦幻……
丁贵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待了半天,二人已像是阔别良久的恋人。
丁贵一瞬收回红线,将阳气释放在魂体周围。
马上便被吸引到光亮丝带里。
只是,明显感觉收回的光亮少了小半,看来的确是逸散掉了。
女孩随着堂兄再度回到屋内,两人已经挨坐到一处。
丁贵不禁替堂兄开心,暗舒一口气,总算是稍稍回报了一点。
柴婆婆,只怕你也没想到吧,多谢!
缓缓离开二层小楼,太阳已经下山,丁贵打算先回家睡一觉,半夜就离开。
回到家后,却默默看着父亲忙碌了很久。
洗菜,烧饭,和母亲无声地吃晚饭…
他突然意识到,曾经的离家是个错误,完全逃离了责任。
如果毕业后直接回家,或许……
往事已矣。
看着父亲终于忙完,歇下来了。
丁贵便飘到自己的小屋,往草地上一躺,默诵起清灵诀。
不过,似无效果,或无法感知到效果。
又来尝试凝神诀,才发现不是默诵就能修习的,需要打坐沉浸,主要是意念驱使要按照口诀法门来,他当即放弃……
醒来的时候,眼前没有一点光亮。
他飘到父母床前,注视良久,便扭头飞离。
这次选择的方向仍是东边,江海市所在。
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魂魄滋养效果不错,丁贵只觉得如今速度提升颇大,有点不敢相信,并且不再像先前频繁地感到疲累。
飞了很久,遇见了多处密集灯火,但稍稍查看,便又继续飞起。
约莫一个半时辰,再次看见了密集的灯火,出现了熟悉的建筑。
这里正是江海市,生前呆过两年的城市,也是最后离开的地方。
凭着印象,找到车祸发生地。
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街道洁净如洗,不复满地血污,深夜只有路灯照耀,不见一个行人。
好在他心绪平稳,不多时,又出现在曾经的出租屋。
想不到短短十来日,居然已经租出去。
床上熟睡的是个年轻面孔,恐也是刚毕业的学生。
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形,居然敢租过来。
不过丁贵是没半点意见,这里早已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
此来也只是念旧,看一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