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牵红线

一息间,丁贵飘进屋内。

不忍再看二老悲凄模样,直接飘到最右边一间屋里。

这里是他的卧室。

里面干净如常,占据房间大半的是一个巨大的书架,保持着木头本色。

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他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书本。

一张老旧的方桌,和一张小床占据了其他空间。

仅有的一扇小窗上,玻璃已浑浊,大红的穿帘已经褪色。

上半部分变成灰白色,下半则是浅红色。

记忆与实物重合,深深刻进脑中,然后他向屋外飘去。

有人过来了。

是个稍显发福的中年胖子,身高一米七五,体重一百六十斤,一张圆圆的脸,却满脸严肃。

堂兄,今年满三十八,只怕生日还会一人度过。

几乎是和堂兄从小玩到大,说是亲哥也不为过。

堂兄穿过菜畦,来到屋檐下。

许是脚步声将父亲惊醒,他从屋内踱出来。

二人在屋檐下说着什么。

没多久,堂兄提起一个小竹篮,搀着父亲直往后山而去。

很快,来到一块缓坡。

一棵矮松下,高高耸起一个土包。

黄土新翻,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纸幡,随风飘舞。

土包前一块石碑直直立定,碑前不远有一堆漆黑的纸灰,不时有碎屑腾地飞扬。

这就是自己的埋骨之所!

缓缓飘到碑前,赫然看清上方的相片,还是两年前大学所留。

碑文新刻——

江南南岳,爱子丁贵之墓,3030年夏。

丁贵瞬间泪如泉涌。

颤抖地掏出黄引捏在手中,几次想要贴向堂兄,却无法下手。

这样沟通又能说得清什么?

别再伤了堂兄和父亲。

阴阳两隔啊,岂非儿戏……

没多久,虚幻的纸灰在空中飞舞。

冥地里,一阵龙卷风袭来,霎时漫天的宝钞在身边舞动。

丁贵抹把脸,就开始收取。

这些全是他的,不该让它们离去。

背包里再次鼓涨起来,里面只有宝钞。

虚幻中的祭品,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

不过,此刻哪有心情追究。

火光熄灭,堂兄和父亲说着什么,便迅速离去,只余父亲一人盯着土包发呆。

丁贵收好宝钞,看着父亲的背影,心情又沉重起来。

不知怎么回到屋里的,待了半天,实在太感伤。

他打算先离开一会。

思量着要见谁,又似乎见与不见也没什么意义,别再徒增伤悲。

最终决定,只去堂兄家看看。

不难猜测,自己的身后事,包括陪父亲去江海,接收骨灰,甚至下葬,应该都是堂兄帮忙张罗的。

再无他人能做到这些,自己要记得这份恩情。

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凹里,看见一幢二层小楼。

四间打底,楼前是一块不小的庭院,两侧各建一间小屋,正是厨房和茅厕,再远些围着一圈菜地。

一群人正坐在一楼厅堂聊天。

丁贵飘进楼内,看见大伯大娘正陪着堂兄坐在左边沙发上。

二老还算清健。

右边坐着一个胖女人,一个年轻女孩,还有一个高个的中年妇女。

胖女人丁贵熟悉,是媒人王大妈。

一张胖乎乎的笑脸,透着无比亲切。

年轻女孩就面生了,肯定不是本村人。

一头短发,脸盘偏大,有些红痘痘,嘴巴也稍大,整体说来,应是中下之姿。

不过,年纪约莫与自己相当,皮肤很白。

此时一脸随意,眼睛在堂兄一家三口身上打转,又不时四顾楼内家什。

丁贵顿觉不是矜持之辈,当不得堂兄良配。

不过,这不是他能置喙,更不可能置喙。

至于高个的中年妇人,丁贵同样不曾见过。

她不时开口说话,笑脸迎迎,应该不是女孩母亲,而是媒婆。

因为她同王大妈一般,似在努力说合,更亲近堂兄一家。

女孩开始还愿意说几句,或问或答。

堂兄也回应只言片语。

不过稍久,她渐不耐烦,少有开口,时而翘个嘴,时而皱个眉。

不多时,她就要起身离开。

高个妇女伸手稍拦,却挡不住。

大伯大娘直推堂兄,让他追上。

不过堂兄依然无动于衷,一副无所谓样子。

丁贵看了半晌,心中分明,堂兄只怕可以接受,但又不耐对方颐指气使的模样。

见女孩走出小楼,正要踏下院子,不由替堂兄着急。

突然,想到自己脑中藏有红线。

不知此时,能不能帮到忙。

可是柴婆婆言明,不可滥用红线。

如何是好?

一个意念间,红线已经蜷在手掌。

如果打出,只怕女孩是对自己有意。

不过阴阳两隔,未必有效,自己倒不担心。

如果让红线经过堂兄之手,再搭上女孩,不知是否可行?

许是大伯大娘催促得紧,堂兄一时乱了主意,也冲出大厅,来到女孩身后。

丁贵好奇心起。

想着死马当活马医,便驱使红线浮于半空,果然做到。

再驱使向前,依然可行。

那便一试吧。

红线直达堂兄后背,迅速穿透,然后接触女孩背部,一样穿透,二人毫无反应。

再等一会,还是没有异样。

和预想的大不一样,丁贵想驱使红线停留在堂兄身上,然后再搭在女孩身上。

不过,现在红线于二人完全是透明存在,那怎么起效?

一时手足无措,想不出使用之法。

看来红线只能供自己使用,寻个漂亮女鬼,给她系上?

这时,堂兄似是叫住了女孩。

她转过身,板着脸,勉强说起话来,爱搭不理。

晃忽间,丁贵福至心灵。

突然有个大胆想法,只要试上一试,也不打紧吧。

意念稍转,他收起红线入脑,直达魂体之外,目标正是白色丝带。

红线甫一触到,便止住。

一圈白色光亮正缠住红线,一个意念间,红线来到手上。

眼睛只看到一条细小红色丝线停在掌中,但通过意念,脑中看到其上有一层薄薄的蒸腾雾气,这算沾染了一层阳气?

看来红线同样有着不弱的吸附之力,否则怎能在魂体面前虎口夺食?

不过,好像阳气在缓缓逸散?

那只能无奈了。

再一看周围,两个媒婆和大伯大娘没有任何异样。

刚才也是由阴阳两隔,才想起阳气。

想来冥地自是无法留住一切阳性存在。

红线归他所有,可能已为阴,如同黄引取来之物,自然会穿透尘世活人。

如果阳气包裹后,会不会算阳呢?

怎么想来,阳气是属不了阴的,除非逸散一空。

当然一切全是自己猜测。

虽不知红线效果怎么样,也不知会不会对二人有不良影响,但丁贵有大半感觉不会出事,顶多不成功。

毕竟活人不就是和阳气息息相关么?

当然他是不知道如何相关的。

……

看见女孩再度转身要离开,丁贵终于狠下心。

暗道一句,堂兄,对不住了,希望对你有益。

意念起,红线脱手而出。

这次直达堂兄背部。

红线被阻!

这变化,是起效了?

丁贵又惊又喜。

稍有停留,他才驱使红线直飞向女孩肩头。

事实却又大不相同!

红线一端仍定在堂兄背上,另一端则连在女孩肩膀。

居然延长三倍不止!

丁贵心中恍然,本意是想让红线依次搭上二人身体,毕竟太短,没想到……

此时不敢忙着收回,只静候反应。

他飘至二人身侧,察言观色。

只见二人稍有交谈,突然间女孩一反常态,笑靥如花,向堂兄走近几步,脸上现出好感,频频开启话题。

而堂兄亦是受宠若惊,话语渐多。

不一会,两人便眉来眼去,一派好事已谐之状。

倒是身后的四人都闭上了嘴,大感莫名,不相信眼前情形。

好似梦幻……

丁贵心里满满的成就感。

待了半天,二人已像是阔别良久的恋人。

丁贵一瞬收回红线,将阳气释放在魂体周围。

马上便被吸引到光亮丝带里。

只是,明显感觉收回的光亮少了小半,看来的确是逸散掉了。

女孩随着堂兄再度回到屋内,两人已经挨坐到一处。

丁贵不禁替堂兄开心,暗舒一口气,总算是稍稍回报了一点。

柴婆婆,只怕你也没想到吧,多谢!

缓缓离开二层小楼,太阳已经下山,丁贵打算先回家睡一觉,半夜就离开。

回到家后,却默默看着父亲忙碌了很久。

洗菜,烧饭,和母亲无声地吃晚饭…

他突然意识到,曾经的离家是个错误,完全逃离了责任。

如果毕业后直接回家,或许……

往事已矣。

看着父亲终于忙完,歇下来了。

丁贵便飘到自己的小屋,往草地上一躺,默诵起清灵诀。

不过,似无效果,或无法感知到效果。

又来尝试凝神诀,才发现不是默诵就能修习的,需要打坐沉浸,主要是意念驱使要按照口诀法门来,他当即放弃……

醒来的时候,眼前没有一点光亮。

他飘到父母床前,注视良久,便扭头飞离。

这次选择的方向仍是东边,江海市所在。

不知是自己错觉,还是魂魄滋养效果不错,丁贵只觉得如今速度提升颇大,有点不敢相信,并且不再像先前频繁地感到疲累。

飞了很久,遇见了多处密集灯火,但稍稍查看,便又继续飞起。

约莫一个半时辰,再次看见了密集的灯火,出现了熟悉的建筑。

这里正是江海市,生前呆过两年的城市,也是最后离开的地方。

凭着印象,找到车祸发生地。

不过,早已物是人非。

街道洁净如洗,不复满地血污,深夜只有路灯照耀,不见一个行人。

好在他心绪平稳,不多时,又出现在曾经的出租屋。

想不到短短十来日,居然已经租出去。

床上熟睡的是个年轻面孔,恐也是刚毕业的学生。

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形,居然敢租过来。

不过丁贵是没半点意见,这里早已没有任何留恋的东西。

此来也只是念旧,看一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