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中午下了课,关河便到了弟弟家。中午,学校官微通报说林志文已经找到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弟弟大概可以安心地吃顿饭了。她炖了一只从桐城家里带来的土鸡,拿家里带来的腊肉炒了个菜苔,清炒豆苗,蒸了一条鲈鱼。看关山快下班了,她发了条微信,催弟弟早点回家吃晚饭。
出了宾馆,关山看到微信,说我姐做了好多好菜,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邀请赵宁和张博一起去家里吃晚饭。
赵宁说孟云这学期只有周二到周四有课,所以她周四晚上便从江安赶过来,周一下午才回去,已经在家里做好晚饭等着他了。看着赵宁那张明显开始长肉变圆的脸庞,还有满脸掩饰不住的得瑟劲,张博呕了一声,“就会欺负单身狗!你不去我去。”
关山给姐姐回了个微信,说和张博一起回来,五分钟就到家,和张博骑上自行车往家走。走了几步,张博想起来说:“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我妈让我带了些熏鸡、香肠和干笋,放在我冰箱里,我拿上放你们家吧?我一个人也不做饭也是浪费。”
关山怪道:“你一个人,又不做饭,干嘛把这些东西往学校带?”
张博心里有鬼,故作镇定地说:“哎,你不知道,我妈啰嗦得很。我要是不带,她得唠叨半天。不过也不能全怪我妈,春节,我看了几集《舌尖上的中国》,馋得不行,所以也想自己动手做饭。我还专门找了一些菜谱,但实际操作起来,我才发现,这理论和实际操作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压在心头好几天的大石头终于被搬走了,关山心情舒畅,调笑道:“行了,我知道了!关键是实验步骤没有写清楚,实验参数也不准确,所以张博士在操作中出现了一定失误,导致实验结果和理论设计,还有估算出现比较大的偏差,对吧?”
张博乐不可支地说:“还是你了解我。”
两个人先去张博的青年教师公寓把干货带上,然后去了关山家。一进门,香菇鸡汤味扑面而来,关河在厨房招呼他们赶紧洗手吃饭。
从冰冷的屋外进了屋,迎接他们的是温暖的灯光、可口的饭菜,还有一个温柔靓丽的姑娘,张博心情颇为复杂,突然开始没来由地嫉妒起关山。
关山让张博随便坐,自己把书包拿进书房。张博洗了手,见关河正在盛米饭,连忙上前问道:“我来帮你盛饭吧。”关河连声说:“不用,不用,都弄好了,你去桌子边上坐着就好了。”
“那我帮你把米饭端出去?”
“好吧谢谢。”
张博嘴角噙笑,端着三碗米饭到餐桌前,乖乖坐下等开饭。关山洗了手出来,关河也把汤勺,筷子等餐具拿到餐桌上,三个人开始吃饭。
吃了半碗米饭,少许荤素菜,又喝了半碗汤,关河便饱了,她放下筷子,招呼张博慢用。关山吃了一大碗米饭,又加了半碗米饭,然后盛了大半碗汤慢慢地喝着。见关河吃完了,关山也快吃完了,张博有点不好意思,赧然道:“不好意思啊,我吃饭有点慢,我加快速度啊。”
“没事你慢慢吃,我这一碗喝完了还要再喝一碗,你慢慢吃,不急,细嚼慢咽对消化系统比较好。你不知道,这土鸡就是炖鸡汤好喝,我小时候能一口气喝三大碗。”
关河端出一盘切好的橙子,“我吃水果,你们慢慢吃吧,最好能把菜都吃完,放到明天就不好吃了。”
张博喜滋滋地说:“那好,我帮你把这几个菜吃完,太好吃了。”他自己去厨房加了大半碗米饭,把三个菜都吃完了,又喝了一碗汤。
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说话间,关山接到一个电话,“我是关山……穆处长,您好您好……方便方便,您请说……”说着,他起身去书房接电话。
张博打量了一眼关山的背影,把碗碟拿到厨房,问关河哪个是洗碗布。
关河连声拒绝说:“不用不用,你是客人,我来就好了。”
“你做了这么多菜,实在是太辛苦了。从六岁开始,我在家里就负责洗碗,有超过二十年的洗碗经验,保证给你洗得干干净净,不信,你一会儿拿个放大镜来检查。”
关河被逗得嫣然一笑,将洗碗布递给了张博,把洗碗池边的位子让了出来,自己转身去泡茶。
关山打完电话走出书房,张博好奇地打听:“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学生处穆处长吗?”
“嗯,是他。”关山点点头坐下。
“学生处的人找你做什么?”关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没什么大事,他就是问问林志文怎么样了,让我以后和学生交流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太粗暴。”关山把手机揣到兜里,拿起一片橙子,状若无事地回答。
关河不解地问:“粗暴?学生处认为你对学生太粗暴?也不调查一下前因后果,就说你粗暴?”
“那个,都说穆处长是田校长的人。”
姐弟俩齐齐看向张博。张博摸摸脖子,“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经常带着田校长的小儿子踢球。那小子原来是个小胖墩,才初二就两百斤。说是穆处长带着他锻炼,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那小胖子是田校长的儿子?我经常看见穆处长带着那孩子晨跑,我还以为是穆处长的儿子。”关山惊道。
“据说因为上次的那个事,田校长在部里开会,被其他大学的校长讥笑,说咱们学校只会填鸭、打杀威棒,不会教书育人。田校长跟部长面前拍胸脯,说以后绝对不会再出这种事情。据说田校长这几天又去部里开会了,会不会是受到什么压力了?”张博补充。
关河愣了半天,“这样啊!那,那你以后管学生是不是也要注意一点,不要太较真了?万一林志文真的出事了,你可就麻烦大了。”
关山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张博清了清嗓子:“嗯,那个,我觉得关山做得非常好,对林志文的学业指导做得非常到位,尽心尽力。最多只能说要求有点严,根本谈不上粗暴。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一个意外。”
关山面带感激地瞟了一眼张博,沉思了片刻,他终于平静地说了句:“当老师的,如果不敢管学生,那当老师做什么呢?”
“可是如果万一他真的出了事,无论你付出多少,舆论总是会站在学生那一边,你会很被动。学校还不知道会怎么处分你!”
见关河眉头微蹙,一脸无助的样子,张博又开始心疼关河,“那到也是,礼拜一晚上,江老师专门找我去他家问这事。我把咱们是怎么培养林志文的,如实跟他反映了。学校非常关注这件事情,前两天在校长办公会上,江老师帮你说了不少好话,要不然可能真的很麻烦。咱们也要有个打算,万一以后再遇到这样的,咱们该怎么办?”
关河看了张博一眼,心里颇为感激,想想弟弟的处境,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哎,咱们国家现在提倡快乐教育,大部分学生都是独生子女,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挫折,一遇到点事就崩溃。宽也不好,严也不好,真麻烦。”
这几天,关山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林志文的问题,他蹙着眉头,“其实林志文倒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孩子。他硕导对他关注不够,我对他又要求严了一点,可能他不太适应。他课题做不出来,找不到方向,所以很迷茫。他性格内向,不会自我调节情绪,遇到事情,不会自我排解。
他又是联合培养的,在咱们本校学生面前,多多少少有点自卑。跟室友和组里的人关系一般,所以遇到事情,他没有渠道去交流,去把他的情感宣泄出来,只能躲到山沟里,想逃避现实。
还有,我的确对他的情绪关注不够。他心理压力那么大,整夜整夜睡不着,需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觉,我居然没发现。”关山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哎,如果他出了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和他父母交待。”
见关山满脸愧色,张博心里闷闷的,低声道:“这也不能怪你,他那么内向,你去和他聊天交朋友,让他打开心扉,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咱们现在哪有那么多精力啊!再说了,就算你花时间,也不一定能成啊!学生和导师之间沟通交流起来,本来就不可能像同学室友那样畅所欲言。就算是江老师,我也不可能什么话都跟他说啊!”
关山点点头,“嗯,你说的有道理。你说,如果我们让那几个外向一点的孩子,比如王浩宇,主动多和他交流交流,会不会好一点?最起码能早点发现问题,早点解决,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闹得沸沸扬扬的。”
张博赞许道:“好主意。”
“说起闹的沸沸扬扬的,现在网上有一大堆人,没事就喜欢造谣。我在网上看了好多造谣的消息。有百家号造谣,说你为了出成果,压榨学生,不让学生毕业。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带着你们实验室的照片,一大堆不明真相的人跟着转发。庐城日报和你们学校官方微博上都发了消息,说正在尽全力去找林志文,而且说学校会公平公正地调查这件事情,但还是有一大堆骂学校、骂你,说学校袒护你,说官媒和学校官官相护,利益交换。”
关河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一次,多亏了你组里的几个学生,联合在网上发了一个署名声明支持你,网上的质疑声才好多了,要不然你真的会被骂死。也好在林志文被顺利找回来了,要不然可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现在的舆论到底是怎么了?一堆人,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管青红皂白,就胡乱说话?”关河叹息。
张博也叹了一口气,“哎,现在一些自媒体和小报,为了流量,经常搞一些耸人听闻的新闻。越是负面新闻越能吸引流量,他们也能多赚广告费。”
关山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造谣的人也不一定是为了做广告赚钱,是不是有人故意想干点啥,也没准。前些年,不是老是有人说医生坏话,夸大其词,把中国所有的医生都说得一无是处,搞得医患关系很僵。如果把公立医院的正经医生都给逼死了,将来还不知道谁能得利。”
看关山开始打哈欠,张博也没好意思再打扰,站起来告辞回家。关山去电梯口按电梯,关河送他到门口,双眸闪闪盯着张博的眼睛,诚恳地说:“谢谢你啊张博,一直帮着我弟。他太傻了,什么事都全部往自己身上揽。幸亏有你和院长把事情说清楚了,要不然,学校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呢!”
“没有没有,林志文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也就实话实说而已。”关河双眸柔柔地看着他,离他只有几十公分,一阵香气钻到他的鼻子里,让张博一阵心慌。他耳朵发烧,低着头说了两句,便转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