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生产的过程痛苦至极,李卿凝嗓子都哑了,身上也没了力气,旁边稳婆的声音都变得飘渺起来。

李卿凝身子纤瘦,虽然怀胎的这十个月里萧珩一直悉心照料,可李卿凝还是胖不起来,生产的时候更是容易力竭。

李卿凝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涣散,就连眼前的视线都有些暗了,缀满汗珠的眼皮也无力的半阖着……

“卿卿……卿卿!李卿凝!”

又听到了萧珩的声音。

李卿凝涣散的意识在这一刻又重新凝聚起来,一直以来,萧珩都是她的底气,也是让她面对所有的勇气。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郡主!”

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里外紧绷至极的气氛。

李卿凝把萧珩的手都抓出了血,终于在听到听听的哭声以后,松开了手中的力道,力竭地喘息着。

在所有人都为刚出生的小郡主高兴时,萧珩俯身在李卿凝苍白的唇瓣上轻吻,带着温柔与怜惜。

声音郎朗,回荡在金銮殿中,像是惊雷一样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他们逼死帝后,妄图用假太子换掉真太子,是未央宫的宫人拼死将真太子救出,送到我的面前。为了躲过他们的追杀,我带着刚出生的真太子逃出皇宫,甚至不得不逃出邺京,隐姓埋名的活着。”

李卿凝的目光扫过大殿中所有人的脸,明亮又锐利的目光让许多习惯藏在暗处的人都不敢与之对视,李卿凝道:“我不信殿中没有人知道这些,只是你们都选择装傻,或者去当太后和黎阙的狗而已。”

“不过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们都不知道。”李卿凝不急不缓地开口,抬起的手指着的方向从秦太后的身上落到了坐在龙椅上,神色懵懂的李长瑞身上,“这个孩子,你们觉得是皇上呢,还是像皇后呢?”

众人的目光落到李长瑞的身上,李长瑞顿时间坐立难安。

“是不是都觉得不像。”李卿凝轻轻开口,然后提醒道,“那你们觉得他像太后吗,是不是还觉得他有点像黎阙?”

“对,他不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孩子,他是太后和黎阙暗、结、珠、胎生下的孩子!”李卿凝一字一顿,咬着牙将李长瑞的身份说了出来。

黎阙瞳眸骤缩,他没想到李卿凝竟然连这件事都查出来了。

黎阙大声喝道:“一派胡言!公主口说无凭,何来证据!今日皇上的登基大典,不容半点差池,将清乐公主以及殿中叛贼统统拿下!”

谢景明拔出腰间的长刀,手中聚集内力,眼如鹰隼般锐利,抬手挥刀,竟是生生砍断了一个带刀侍卫的刀刃。

“当”的一声轻响,断裂的刀刃落在地上,映着带刀侍卫劫后余生的脸。

谢景明将长刀指向黎阙,冷声道:“谁敢动清乐公主!”

李卿凝对黎阙说道:“自我被你们逼出邺京的那一日起,我就发誓我一定会回来向你们复仇,我要让你们从我皇弟,从皇后,从真正的太子手中夺取的东西全部都还回来!自那天起,我恨着,怨着,想着将你们付出代价,所以你会觉得我今日回来,会没有证据吗?”

说罢,殿外又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还能听到刀鞘与战士身上的软甲相互碰击的声音,又是一队不知属于谁的士卒将整个金銮殿都团团围住。

这一次进来的人是被宣称外调任职,一年未曾露面的忠勇王——谢景盛。

谢景盛踏入大殿,紧蹙的眉仿佛带着浓浓的戾气,他的容貌依然俊朗,但是从侧面看去,自衣襟下蔓延出的烧伤从他的脖颈一直到了脸庞边缘,狰狞又丑陋。

而这些伤痕,现在统统都成了能证明黎阙罪名的证据。

秦太后此刻已经腿软地跌坐回了自己的席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到谢景盛的时候口中问答:“你……你是人是鬼……”

黎阙暗骂了一声,然后立刻高声提醒道:“太后娘娘!”

秦太后脸色一白,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话已经说出了口。

当年为了能顺利发动宫变,黎阙用计将谢景盛引出了邺京,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谢景盛再带兵马回京,却被拒之门外。秦太后要求他孤身一人进京,并且不许佩戴任何兵器,还暗中以李卿凝的安危做要挟,这才让谢景盛乖乖的束手就擒。

谢景盛明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但为了李卿凝,他还是跳了进去。他被带进宫以后,不仅没能见到李卿凝,还被秦太后和黎阙关入了宫中地牢。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知道李卿凝顺利逃出宫了。

后来黎阙想过招纳谢景盛,想要谢景盛为他所用,只可惜这也是一场天方夜谭。

最后气急了的黎阙,下令放火烧死谢景盛。

谢景盛拿着还拿着一叠密信,他站在大殿中,将自己曾经险些被烧死的事情说了出来。

随后他又将手中的这些密信举起,说道:“这就是你们都想看的证据,那场宫变的证据。而且不仅我手中有,大理寺卿,兵部的两位侍郎,折石都尉……”

谢景盛将在柏家查到的所有人的名字全都念了出来,没念出名字的官臣都害怕得缩起了脖子。

“……你们也都有证据,也同样知道黎阙在去年夏末之时,在宫中都做了什么。而你们现在的地位,也都是因为那时候做了黎阙的帮凶而得来的。”

此刻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黎阙,黎阙的神色阴沉沉的,狭长的狐狸眼中似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而恰好在此刻,一个上了年纪的朝臣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道:“我可以作证。”

老臣沙哑着嗓音,他道:“我可以作证忠勇王说的话都是真的,因为太傅曾经来我府上,暗示于我共谋逆反之事。”

黎阙嗤笑一声,抬脚向那个老臣走了过去,然后停在老臣面前。

黎阙开了口,道:“我记得你,你是翰林院的许大人对不对?”

老臣虽然也害怕黎阙,但是想到自己已经装聋作哑太久,他便抬眼,用憎恨和厌恶地目光看着黎阙,嘴中骂道:“逆贼!”

然而老臣的话音刚落,就见黎阙眼中闪过一道狠色,随即心口传来剧痛,老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阙,然后身体缓缓倒下。

染血的匕首拔出,老臣从心口涌出的血在殿中玉石上浸染开。

黎阙睥睨着脚边的尸体,手中染着血,笑着说道:“谁还想站出来?谁还想阻拦这次登基大典?今日与我作对的,统统都是这个下场!”

黎阙看向李卿凝,目光阴蛰,“公主的游戏玩够了吗?你该带着人下去休息了,你真当以为这点人手就能威胁到我了吗?出了这金銮殿,还有这宫中的禁军,出了这皇宫,我手中还有城外的京郊大营,公主今日闯进来,想法还真是天真啊。”

李卿凝歪了歪头,笑容明媚地道:“愚蠢的是你啊,黎阙。我说了,我一直恨着你们,怨着你们,也每日每夜都在想要怎么杀了你们啊……”

“所以你会觉得,你手中的这些兵权我会想不到吗?”

风老夫人清了清嗓子,掩过自己方才拿不存在的的小孙女戏弄李卿凝的事情。

风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敲着自己的老腰,还一边叹气道:“没有烬儿扶着我,这老腰又疼了。”

风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拿余光去看李卿凝。

在风老夫人几次的目光示意下,李卿凝才试探地问道:“那要不……我扶着老夫人走?”

方才还躬身敲着腰一副弱不禁风样子的风老夫人一下子就直起身子,等着李卿凝来扶她,“既然是夫人的好意,那老身只能接受了。”

李卿凝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过去扶着风老夫人,风老夫人带着她往自己的院子去,一路上也没让旁人上前。

“这几日你就随老身一起住在这里吧,老身也想多和你说说话,更何况这个院子也不敢有人轻易来闯。”进了风老夫人的院子以后,风老夫人说道。

“好。”这倒也合了李卿凝的心意。

这风家里住的不止风老夫人和风烬,还有其他风家的人,若是住在其他院子里,她得防备所有人,若是住在风老夫人的院子里,那她就只要防备风老夫人一人而已。

进了屋后,李卿凝左右看了看,风老夫人的屋子很亮堂,博古架上放着的都是书籍,香炉中燃着的也是为书籍防蛀的灵香草。李卿凝眼尖地看到后面大片屏风上的梅花枝头停着几只蝎子,梅花是画上去的,而那几只蝎子是活的。

风老夫人把拐杖放到一边,脚步有些慢地走到一边净手,然后同李卿凝道:“夫人请坐,老身看看那长生母蛊长到何种地步了。”

谈及正事,李卿凝也没太多犹豫,她坐到风老夫人身前,将遮住后颈的长发拨至一侧,露出自己的后颈。

本该白皙无暇的后颈此刻有些丑陋不堪,红色的长生蛊在薄薄的皮肤下沉眠,像一块红色胎记一样留在李卿凝的皮肤上,青黑色的血线在长生蛊周边往四周延伸,如铺天盖地的蛛网一样。

在李卿凝失去神志的那段时间里,这些血线甚至都长到了她的脸颊上,清醒之后,这些血线才慢慢退了下去。

风老夫人在看到李卿凝的后颈竟然被长生蛊咬得如此严重时,脸上的神色也变了一番。

风老夫人伸手点了点李卿凝后颈的那块皮肤,说道:“你不再受它的控制而嗜血以后,它便只能以你的血肉为食,虽然有国师大人在身边,但它依然能找到机会啃食你的血肉,逐渐长大。若是再放任它长下去,若是在你身体里生出子蛊,你这身体就完了。”

李卿凝听得脊背发凉,脸色都白了。

“不过呢……”风老夫人帮李卿凝理好衣襟,拉长音调,然后道:“长生母蛊要生出子蛊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它一直困在你体内,除了以你的血肉为食以外做不了其他事情,所以几乎不可能产下子蛊。”

李卿凝眼里含着泪光的回头,瞪着风老夫人的眼神里带着慢慢委屈,声音还带着点哭腔,“以后这么重要的事情,老夫人就别卖关子了……”

风老夫人大笑着,丝毫不同情被自己吓哭的李卿凝,“竟然这就被我吓哭了,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李卿凝暗自抹了抹眼泪,心里总算是明白萧珩为何说风老夫人性格有些差劲,还爱捉弄人了。

李卿凝吸了吸鼻子,要面子地小声道:“才没有被吓哭。”

风老夫人哼笑一声,然后似是从袖中拿出了一物,藏在手心里,对李卿凝道:“过来,小丫头,送你个见面礼。”

李卿凝也不计较风老夫人对她的称呼,一下子心思转到了风老夫人手中藏着的东西上,还不忘向风老夫人道声谢。

风老夫人听到李卿凝还向她道谢,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来。”风老夫人把藏着东西的手递到李卿凝面前,李卿凝满眼好奇地接过。

一物落在李卿凝掌心上,李卿凝眨了眨眼,看到掌心上翘着大尾巴,嚣张地冲李卿凝挥着两个大螯。

李卿凝:“……”

这次李卿凝是真的被吓哭了,蝎子在掌心停留的感觉让她浑身都竖了起来,风老夫人在一旁看李卿凝啪嗒嗒地掉眼泪,自己捂着肚子大笑着。

风老夫人不讨厌李卿凝这样的小丫头,甚至可以说还挺喜欢的,如果她能有个小孙女,她希望她的小孙女也能像李卿凝这般聪慧狡黠却又不会太过愚笨和天真。许是活了大半辈子,恨了大半辈子,现在到了迟暮之年,反而身体和想法都变得懒了起来,竟然会对仇人的孩子动恻隐之心。

李卿凝来风家住的第一天,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被风老夫人各种戏弄得也是身心疲惫。

入夜。

风老夫人一个人进了风家的祠堂,祠堂里摆着死去的风家的人的灵位,最上面放着的就是她丈夫的牌位。

风老夫人掌了灯,空荡荡的祠堂四面八方都透着丝丝冷风,风老夫人也不忌讳天黑来这种地方,给死去的丈夫和族人供上香火,苍老的眼睛明亮又锐利。

“那清乐公主是个不错的人,但这世仇,老身还是放不下。因为老身还坐着这风家的家主之位,若是放下了,那死去的你们又算什么呢?”

风老夫人并不是一个好战的性子,这半生走来,每一次在她疲惫不堪,想要放弃那些仇恨时,她都会来这祠堂里看着这些牌位,自问着若是放弃仇恨,那死去的人又算什么。靠着这样的想法,风老夫人带着风家跟着萧珩东奔西走,杀了无数大邺的人,做下了许多她也知道是错的事情。

她已快到迟暮之年,却还是觉得眼前模糊一片,不知方向。

大邺的先帝死了,那个小皇帝也死了,李家也只剩一个公主,邺朝的气数看着也快走到了尽头,可那些仇恨却还是没有结束,她看不到尽头。

风老夫人从蒲团上起身,走到祠堂中拜访香烛一类的置物架前,摸到架子上的机关,扭开机关,架子自两边慢慢拉开,露出一面如药方药柜似的暗格墙。

这些都还是未能养成的蛊虫,风老夫人找出其中一个暗格,从中拿出一个黑色盒子。

翌日清晨,李卿凝就被迫起了个大早,因为身边没有萧珩的缘故,长生母蛊又开始放肆地咬她了,李卿凝是被后颈传来的痛意痛醒的。

“嘶嘶……”小白从李卿凝的衣物中爬了出来,爬上李卿凝的床榻,绕到李卿凝的后颈,赤色的蛇瞳紧紧盯着那皮肤下藏着的蛊虫,嘶嘶地吐着蛇信。

长生母蛊无论多厉害,但终究也只是蛊虫而已,而银蛇小白是毒蛊,天生以蛊虫为食,所以能暂时压制住长生母蛊。萧珩把小白留在李卿凝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李卿凝蜷着身子侧躺在床榻上,捂着后颈,缓了许久,长生母蛊才安静了下来。

小白爬到她的面前,和方才凶狠的模样不一样,它低伏着身子,在李卿凝面前温顺极了。

“还好有你在,一会儿我会记得留一块甜糕给你的。”李卿凝声音有些沙哑,脸色也煞白如纸,但好在意识还是清醒的,她伸出食指点了点小白的头,笑着道。

小白扭着身子绕了一圈表示高兴,虽然最喜欢吃的还是蛊虫,但甜糕的味道它也很爱,萧珩是不可能喂它那种东西的,每次它想吃了就只能爬到李卿凝面前来晃晃尾巴。

李卿凝唤了小桃进来,起床洗漱。

小桃见李卿凝脸色不太好,连忙问了缘由,李卿凝没解释太多,只是道:“没事,只不过做了个噩梦而已。”

小桃也不知信没信,但之后传消息回宫中肯定是要写下来的。

小桃一边伺候着李卿凝洗漱梳妆,一边说道:“方才风老夫人派了人过来,说有事找您商量。”

现在提起风老夫人,李卿凝都下意识地抖一下,想起昨日没有任何预兆地落在自己掌心的蝎子,李卿凝又想哭了。

也不知道今日风老夫人会不会继续折腾她,她还是早些习惯风家的蝎子为好。

李卿凝换了一身缃色绣纹的上衫短袄,配上下身白绿的间色裙,腰间系着浅色绸带,配以银铃和环佩,走动之时会发出悦耳脆响。

“那快些过去吧。”

李卿凝也没上妆,只是唇瓣抹了口脂,然后便带着小桃过去了。

没想到风老夫人也过来了,风老夫人见到李卿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