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二十岁时候的季老先生刚刚摆好摊儿，阿花就找到了他，让他帮忙写一封信。
一开始，季老先生只是觉得这姑娘长得挺漂亮，笑容很纯净。
虽然代写书信不是他的主业，但是他仍旧是认真对待，写好之后，阿花很开心的拿着书信去寄。
到了第二个月，阿花又来了。
此后的每一个月，阿花都会请季老先生帮忙寄信，两人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并且互生情愫，确定了恋爱关系。
在见过阿花的父母，得到同意之后，两人就这么成亲了。
成亲之后，两人的日子虽然不富裕，却也一直十分幸福，只可惜没过几年，阿花的父母便因为意外去世，只剩下夫妻俩相依为命。
季老先生本以为日子能就这么好好过下去，谁成想在他二十五岁那年，他再度遭到了重大的打击。
当时他们城里有名的恶少得了一种怪病，城中所有大夫都看不好，最后把人送到了他这里。
本身这个人就是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好事不做，坏事做尽，会得这种病说不定都是报应。
季老先生很反感这样的人，本来是不想救的。
可是眼看着这恶少奄奄一息，用虚弱的声音恳求他救命，还说自己有父母要侍奉，不能就这么死掉的时候，季老先生又动了恻隐之心。
只要是病人，大夫就有义务去治疗，不管其是什么身份，做过些什么，这是父亲对他的教诲。
于是季老先生对这恶少进行了一番诊治，最后将其治好。
没过几天，这恶少上门感谢，还带了不少礼物，季老先生再三推辞，看恶少这感激的样子，心里想着这人好像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可是谁成想，当时阿花刚好在给季老先生帮忙捣药。
恶少看上了阿花，多次对其进行骚扰，季老先生上门讨要说法，恶少却打死不认。
本来他们都想着，搬离这座城，回到阿花的故乡去，惹不起躲得起。
可就在他们决定动身的前一个晚上，季老先生被迷烟迷晕，醒来过后，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下，床上是妻子的冰冷的尸体。
从现场和妻子身上的痕迹来看，她死前是遭到了侮辱。
最近只有一个人在一直骚扰她，做出这种事的人到底是谁，已经很明显了。
季老先生找上门，发了疯似的要找那恶少报仇。
那恶少也很干脆利落的承认了，事情就是他做的。
可同时他也问季老先生：“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座城的军阀是这恶少老爹的拜把子兄弟，他们家掌握了这座城三分之一的经济命脉，在这座城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别说季老先生手里面也没有实际证据，就算有，也奈何不了这恶少。
或许恶少心里是真的对季老先生救了他一命有些感激。
恶少给了季老先生一笔钱，吩咐手下将他扔出了城，警告他以后不准再回到这座城来。
而负责将他扔出去的手下，直接拿走了这笔钱，一个铜子儿都没给他留。
当时的阿花已经怀有身孕，这是一尸两命，季老先生的命运何其悲惨。
年少时父母惨死，青年时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却也就这么痛失妻子和妻子腹中的孩子。
这样的打击，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
在以前救治过的城门口的一名士兵的帮助下，季老先生领回了妻子的遗体，将其火化，连同老丈人和丈母娘的骨灰一同带到了我们这座城来。
二位老人生前就说自己想要死后葬回老家，落叶归根，只是当时季老先生夫妻俩没有那个条件，只能暂时将他们先下葬。
此时失去了一切的季老先生，所能做的，也就只是完成二老的遗愿以及妻子的愿望了。
他记得他们有一次聊天时，他曾经问过妻子的意见，说如果有一天他不做大夫了，做些什么好呢？
妻子建议他去做私塾的教书先生。
闻及原因，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说打从第一眼见到季老先生，她就被迷住了。
她从小就没读过书，不光是因为家里穷，还因为她是女娃。
所以她十分羡慕季老先生这样有文化的人，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孩子能接受高等教育，如果还有余力，她则希望开一间私塾，让所有穷得念不起书的孩子都能到这间私塾念书，改变自己的未来。
于是，季老先生便来到了我们那间私塾教书，这一晃眼，就这么大岁数了。
“如果我们当时不全心全意救治那些王八蛋，我爹娘就不会死，他们每天那么操劳，还一直与瘟疫患者近距离接触，不感染才奇怪！我爹娘累的他们靠着墙都能睡着，饭好多时候都顾不上吃！
可这帮王八蛋不光不救他们，反而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什么济世救人，什么医者仁心，全都是狗屁！医人者自戮，真正有医德，真正全心全意为患者着想的，就他们是这个下场！”
这些话，或许季老先生都憋了大半辈子了。
此时或许是眼看着自己时日无多，对着我这么个将他抓进来的人，他都说了这么多。
激动的大吼之后，他又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我爹是个蠢货，我也不遑多让，我多管什么闲事，多管什么闲事？！明知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要救治他，是我害死了阿花，是我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啊！”
听到这里，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明明以前和季老先生相处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我却对他的过去，对他所承受的痛苦一无所知。
可即使是这样，又和他做出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呢？
“只有自私的人，只有凡事只为自己着想的人，才能好好活着，才能活得滋润，如果我爹娘和我一开始都是自私的人，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做好人，做一个为患者着想的大夫，做一个为学生着想的先生，我不求什么好处，但至少别让一切变得更糟糕啊！你知不知道我拯救了多少人，我帮助了多少人，可是到头来呢？！
我失去了一切，我孤苦到老还各种疾病缠身，凭什么，凭什么啊？！我要为自己着想，我要为自己考虑，我要长生不死，为此我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我要做一个自私的人！”
季老先生当时说完这些，一边抬头大吼，一边流泪，脸因痛苦和悲伤而扭曲的样子，我这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