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4.6剧场的伶人-问题重重

剧场的伶人6(问题发生)

——T12.4

时节已经完全进入冬季,寒风水雾交织,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科瑞特所在的区域很少下雨,但并非绝对不会下,比如昨晚的雨就下到了现在。雨水透过窗户进入室内,细细的雨雾打在身上相当不舒服。

“雨……雨!”

江政忠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

单烧制的土制品不稳定,保存在内部的材料和道具淋雨之后可能会破损。此外制作道具用了大量的泥土,工坊围墙内的地面被江政忠挖空到3米的深度。失去泥土填充的地基相当不稳定,围起的土墙也很可能会倒塌。因为一直没有下雨,江政忠也没有这个安全意识。

比起身体冰寒,江政忠更担忧工坊的情况。早晨集会结束即刻,他慌慌张张地跑去工坊查看情况。

“啧!”

说不出的苦楚用上喉咙,想吐未吐的感觉逼得江政忠抓紧拳头。如他所想,工坊陷入了最坏的情况。四处的土墙倾泻而下,内部的大坑积起一层水,浸泡着放置的道具的底部。《青年之报》的公告已经发出,预计5天后公演,这种时候失去了大部分道具开不是闹着玩的。

工坊旁边的书写室还好,只是墙体融化了一点。地上写的字格拉尔已经记录起来,损伤没有大碍。江政忠坐在书写室,拔草一样挫动头发,试图摸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一坐就是半天,江政忠呆呆地任由雨水敲打。

“这是怎么了?”

江政忠斜眼看望探出头的安娜。

“用眼看就知道了,因为没有预防下雨,这么一波直接把道具和制作场地全毁了。”江政忠昂首长叹,“即使现在停雨,也不可能赶出《青鸟之报》的所有配件,如此一来正式演出的时间必要推迟。然而广告已经打出去,预买票的人不在少数,现在突然说演不了,剧场怕是要被闹翻天。”

“原来如此,觉得无力回天,便坐以待毙。”

江政忠郑重地强调:“事先声明,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安娜翘起双手质疑:“谁说的?”

“我。”

“你说的一定对吗?”

躁动的蚂蚁撕咬喉咙,江政忠几乎咆哮起来:“我说安娜小姐,我是这个工坊的负责人,道具制作的流程我比你清楚百倍!日产量有多少,道具完成需要多少时间,我比你清楚得多!”

“你尝试了吗?”

江政忠皱了皱眉头:“没有,但能预想到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光是坐着,什么都没做,就对自己说自己已经尽力了,根本不可能补救。对吗?”

“那你倒是给个解决的办法,能马上、立刻解决问题的!”

面对江政忠的呵斥,安娜不屑地一笑。

“为什么我要帮你?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你的工作。管你呕心还是沥血,无论何种境地都要完成,这就是你在这里的意义,是科瑞特对你的要求。你以为凭你一句话,在众人面前扭扭捏捏几句话,就能让剧场决定推后出演?别自以为是了,你只是区区一奴隶伶人,剧场之主不是你的队员,你没有这个权利。所以留给你的只有一条路,拼死去补救。我说的够清楚吗?”

安娜的话让江政忠醒悟了。过去的成功让他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他只是一个奴隶伶人,剧场是专门剥削伶人场所,剧场上级是不知道理是何物的冷库人群。奴隶,这是如今江政忠的现实,无论多少成功都无法改变这个社会地位。而主人不可能惯着奴隶。

不合理,一切都不合理,但这就是现实。

“你是要哭了吗?”

“怎么会。”江政忠咬紧牙关把所有水分逼回去,“格拉尔在哪里?”

“哦,这倒是提醒我了,我今天来原本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格拉尔外出了,一来一回不清楚要多久,但公演之前肯定赶不回来。”

如此一来情况比想象中要严峻,江政忠按着作痛的额头愤懑。

“格拉尔的事情我已经告知你,我回去训练了。”

没有任何悬念,安娜抛下江政忠独自留在工坊。

认识了几个月说走就走,人说蛇蝎美人没有心,现在江政忠有点信了。但是安娜的冷漠是可以理解的。原本她就是冲着格拉尔来,对于她来说江政忠只是朋友的朋友,逻辑上和陌生人无异。换做是江政忠也不会管一个陌生人的死活。

总之先打起精神,安娜的话刺耳,但确实有道理。必须行动起来,必须……

江政忠回到被雨水充斥的工坊坑,检查道具的状态。事先制作好的道具坍塌的坍塌,没坍塌的也像个融化中的雪糕。未使用的材料江政忠习惯性捏成一大块,棕黄色的材料石表面失去了脆性,轻轻一刮便划出痕迹。

“嗯?等等……”

江政忠试着发动“清净”术式风干材料块。即使他想控制只取出水分,旋转的飓风还是把湿润的部分一同消去了。随后,他试着往材料里面戳。果不其然,手指戳的越深碰到的表面越硬。这说明虽然表面的材料的性质改变,但水还没完全渗入内部,内部还有剩余的材料能用。

这是时间的问题,继续淋雨迟早会整一块报废,必须找一个隔水的地方。麻烦的是地方的使用需要剧场管理者的同意,格拉尔不在的如今,江政忠只能自己尽快跑一趟了。他把风干的其他泥土覆盖在材料块表面,这样不多不少能减缓雨水渗入,然后朝着仓库的方向飞奔。

仓库屋檐之下,弥优尔一如既往地坐着台前,仔细地翻着桌面的资料。纸张旁边翻着一个茶壶以及装着红茶的杯子,大雨淋漓在她眼里如同烟云。站在弥优尔身边的是伯父LS,正指手画脚与弥优尔商量事情。

窃听主人的对话是大忌,江政忠静静地站在屋檐之外淋着雨等候,顺便在脑内整理交谈的思路。雨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裳,但是他对寒冷已经麻痹了,现在只想全力注重在与弥优尔交谈上。曾几何时他被弥优尔骂过一顿,踩过地雷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地趴着。

等候的时间没过多久,LS打着雨伞离开屋檐。特斯德有雨伞,而且款式与环境非常不搭配。科瑞特是中世纪欧洲风格的建筑,而LS手里的雨伞是油纸伞,中国近代之前常用的雨伞。古代欧洲人拿着古代中式雨伞的画面非常出镜。

“额,哼。”

路过的LS没有说话,可他虎口般的瞳孔明显想将江政忠生吞活剥。

江政忠非常迷糊:我哪里得罪过他了?

“你可以过来了。”

“是,弥优尔女主人。”

路过屋檐边缘,江政忠轻拍全身衣物并将脸上的雨水抹去,整理好面容再靠近弥优尔。弥优尔,格拉尔的大姐,从外貌和行为很难看出是十分抠门而且强权的女性。她的外表温和,脸上总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行为举止相当讲究,无处不散发着“有教养”的气息。

“找我有什么事?”

“回女主人,夜来大雨,工坊没有避雨的地方,雨水打落在道具和材料上造成损伤。过几天新的演出就要开始,若是道具损伤过多难免会影响当天演出。所以我前来,是希望女主人能批准挡雨用的地盘,供我放置演出用的道具材料。”

“道具是用土烧制的那种吗?”

“是的。”

“那就不行了。你烧制的道具我仔细观察过,短时间内能保持强度,但时间长了会掉落碎屑。目前能够挡雨又可以供伶人自由走动的室内只有你们平时训练的区域。泥土的碎屑难免会弄脏地板,加大清洁人士的负担。此外,泥土碎屑可能会让地板变滑,导致人员训练中受伤。所以,这个申请我不能答应。”

确实如此。

“我明白了。那么女主人,请问可以借用挡水用的布料吗?”

“仓库里是有防水布,不过是用来保护仓库里的物资不受渗水危害的。正常来说,我不会批准物资出借给与表演无关的事宜。不过你们的演出为科瑞特贡献不少,看在这份上我会出借给你们。能够调用的防水布有——”弥优尔快速翻动桌面的纸张,“3张。”

“请问我能看一眼实物吗?”

弥优尔把纸张全部塞入身边的布袋子,给茶杯盖上盖子缓缓起立。

“跟我进来。”

“谢女主人。”

这是江政忠第一次走进科瑞特的仓库。仓库内部漆黑一片,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高挂在墙上。正当他担忧如何看清楚物资时,仓库顶上亮起一盏灯。灯的亮度比日常的白炽灯要刺眼,光线带有微弱的温度,抬头望去仿佛有个太阳当顶,根本看不清灯的构造。

这是电灯?还是其他东西?

光线照亮仓库,江政忠重新恢复了视野。他对此处的想象是哈利波特电影里的万应屋的场景,实际上仓库摆放整齐有序,所以他微微吃了一惊。

“这边。”

“是,女主人。”

“就是这些。”

弥优尔指着披在木箱上的布料。

防水布从触感有点像雨衣,不过没有塑料的感觉,是由别的材料做的。歪管是什么材料,能防水就好。防水的东西有了,然而又产生了新的问题。防水布一张大概是4X4米规格,3张也才50平米不到,要完全包囊保护工坊是不可能的。

弥优尔也看出了问题:“不够是吧?”

“还有更多的布吗?”

“没有。冬季是下雨时节,仓库也会渗水,不能冒险撤下保护其他物资的防水布。夏天倒是没关系。”

按弥优尔的说法,科瑞特附近的天气是夏季少雨、冬季多雨的类型,地理课上学的地中海气候。江政忠用手按着下巴深思了一会。

“女主人刚才说材料不能放进内部,那我想问可以放在外边缘吗?”

“外边缘?”

“是的,我想靠着剧场的外墙放置。”

弥优尔很快想明白了江政忠的意思。

“原来如此,能省下半边的布料用在其他地方。外墙倒是没有问题,你可以把道具移动过去。不过放置的地方不能影响正常活动。”

“谢过女主人。”江政忠咬着嘴唇小心地试探,“我还有一事相求。如女主人所见,只有我一个人搬运会浪费大量的时间,所以希望女主人能批准我找人协助。”

站直了身子江政忠也赶不上弥优尔一半的高度,让这样的小孩一个人搬运怎么看都不科学。

“找人帮助找的是伶人吧?伶人相关的事宜是格拉尔管理的范畴,你得找他申请去。”

“其实格拉尔主人外出了,据说演出前都赶不回来。而我也不知道向谁申请,所以才斗胆寻求同样是剧场管理人的弥优尔女主人同意。”

同样的表情变了味,弥优尔像是猜忌又像是隐隐发怒。

“格拉尔今早才出发,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说不出的威压加置在身上,江政忠吐出了真话。

“是、是安娜小姐告诉我的。”

“安娜?”弥优尔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转动眼球,“在不影响正常工作的范围内,你可以找伶人帮忙。如果其他管理人有意见,到时我会向他们解释。你先回去吧。”

江政忠缓缓地后撤:“是,女主人。”

“等等。”

“女主人,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你还没拿走布呢,不要了吗?”

“是,谢女主人提醒。”

江政忠卷起布料扛在肩膀,正准备离开又被弥优尔叫住。

“你的真名是什么?”

突然起来的问题,江政忠脑子转不过来:“小人就叫溯。”

“我问的是你来科瑞特之前的名字。看的样子,出身不至于连名字都没有吧?主人命令,告诉我。”

江政忠歪着脑袋,他生怕惹出新事端,所以选择闭嘴。弥优尔眯着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人。

“主人命令,倒立。”

江政忠摸着脑袋:“弥优尔女主人,我不会倒立。”

弥优尔合上眼睛想了一会,轻轻一笑:“溯,身为奴隶的你,心甘情愿为科瑞特献出你的一切吗?”

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考验我的忠诚心?

江政忠好在思索的时候,弥优尔继续说道。

“在科瑞特你只是个奴隶,但以你的才干,去到哪里都不怕没有人接收。你兢兢业业的付出,只是在为奴隶主做嫁衣。对此,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这是标准的测试,给出标准的答案就好了。

“回女主人,我先前为被贩卖的奴隶,是科瑞特剧场之主将我从奴隶场买出。与当时的环境相比,科瑞特是一个更好的归宿。而当下我收获了众多伙伴,他们都在科瑞特生活,与我一同努力奋斗。对于我们奴隶伶人这个整体而言,科瑞特不仅是工作场地,也是如今我们的家园。为家园奋斗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我乐意和伙伴们一起为科瑞特拼打终身。”

满分答案,江政忠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然而,他的完美回答没有获得弥优尔的赞赏。

“这样啊……很好,你回去吧。”

这个“很好”听起来不怎么好,江政忠隐约察觉到自己踩了另一个地雷。

——T12.4

午饭时间,江政忠找上了希克斯、卡托和莱恩帮他转移工坊的物件。

“不好意思,占用了大家的吃饭时间。”

“没关系的,大哥。吃饭那点小事,一两口就能解决。”

“莱恩说得对,我也不在意帮大哥忙。”

狮子莱恩和卡托肩并肩,看上去关系较为亲近。一转眼,卡托和莱恩来“纽斯达”有两个星期了,彼此之间熟悉了不少。大哥的说法不知从何而来,大概五六天前他们开始这么称呼江政忠。

大哥、大哥,有种社会人士、业界大佬的感觉。江政忠挺喜欢的,便默许了这个称呼。

“搬到哪里?”

实打实干不多话的希克斯大哥抬起最大的一块材料,噗通一下从深坑跳上地面。卡托和莱恩两人合作,卡托把道具递上地面,莱恩在地面负责搬运。

“还在下雨,我们得快点,都跟着我走。”

关于搬迁位置,江政忠选用了离工坊较近的外墙。工坊的位置偏僻,靠近工坊的外墙也是少人问津的地点,符合弥优尔提出的“不能影响正常活动”的条件。

在江政忠的指示下,三人把还有用的道具和材料全部搬到了搬迁位置,而他致力于“缝合”防水布。因为防水布的材料一样,用“捏肥皂”术式很容易就能捏成一块整体。考虑要返还给弥优尔,他在缝合的地方做标记,以方便日后分裂回原来的模样。

除了上表面覆盖防水布,江政忠还要搞个架子架起材料,以防水从底部渗入。架子由被水浸泡的材料完成。风干之后,材料的强度大不如前,但捏成一块还是比泥土要结实。江政忠把损坏的材料做成条形,留缝隙横竖叠三层架起材料。

架起材料后,午饭时间快结束了。午饭时间过后,“纽斯达”要在舞台上彩排。还有几天就正式上演,江政忠不希望因为自己的过失影响到成员演出。原本彩排他也要上去确认如何安排特效,但当下只能推迟,得赶工做出足够的道具。

“彩排马上开始了,你们都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卡托眨着眼问道:“大哥,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江政忠笑着竖起大拇指:“没问题,相信你们的大哥。”

实际上问题多的去了——如何在雨天烧制材料,还要加快效率完成更多的材料,还要用材料重新捏出道具,然后把道具好好保存不受雨水侵害。

呼,问题一堆的情况下,一个个解决是最好的。有雨水难烧制,雨淋不到的地方不就可以烧了,比如说搞个帐篷一样的东西。好像还真行哦,试一试吧。

防水的大布有了,江政忠收集杂草扭成线,用“捏肥皂”连接成四条长的草绳,分别接在约4X12米的大布四端。一边长边尽可能贴近墙体,他把草绳嵌入制作架子条块时用的土块,分别压在距离适当的四个角。防水布覆盖的下方,顺着边缘竖起四条土柱子,顶起之后便是一个向外倾斜的正方形帐篷。

“呼、呼,差不多了……”

高强度的劳力活夺取了江政忠大部分的体力,弄得他上气不接下气。虽然摆放尽可能密集,道具和材料的放置占去了帐篷内七成的位置。考虑边缘要留空,能用的位置约为3X3米的方格。

怎么加快制作效率?

一个炉子赶不上,两个炉子或许可行。这个简单粗暴的想法唯一的缺点就是执行不了。要按着两个术阵,两边同时生火和控制,大哥大也做不到。何况搞出来的帐篷也没有那个空余的位置。

为了节省时间,江政忠觉得一边做火炉一边思考。火炉的搭建非常简单,和先前一样,直接堆成一个厚实的半圆就好。新的问题是这次用的泥土是湿的,我得风干之后才进行制作。混有水分的泥土不能堆起来当火炉,受热的水分汽化会致使火炉开裂坍塌。

地面湿润也是个问题,头顶有东西挡雨,地面还是有水渗上来。水在土壤表面流动性大,在内部流动缓慢很难祛除。进入土壤内部的水分充斥填满,在挤压之下上升回地表,由此造成雨水上渗。让土表面的水不进入土壤,保持流动到其他地方是保持不渗水的关键。

这种时候轮到土木工程专业知识上场了——江政忠动手制作临时水渠。也不是什么难事,绕着帐篷边缘挖出连接的浅坑,然后挖出水用的渠道定向排水到另一个地方。渠道要求具有一定的斜率,不过临时的东西,只要水能流动便没有问题。关于蓄水的地方,附近刚好有一个能用的大坑——原工坊的土坑。

完成了临时排水系统的工程后,江政忠又转回烧制材料上。材料制作方面,体会过无数次制作过程,江政忠已达到目无全牛的境界,闭着眼睛都能控好。然而熟练意味着难以进步,找不到能改进的地方。

“怎么办啊……”

完成帐篷搭建,江政忠窝在帐篷下没多久,天色完全入夜。晚饭的钟声响起,而他完全没有食欲。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像是老天想把几个月份量的雨水一次过泄干净。帐篷边缘的雨幕齐整地下落,滴答滴答如钟鼓齐鸣。若非江政忠心境不好,这是值得欣赏的景象。

“水滴、水链、水滴、水链……哦哦!”

灵感如流水般袭来。

——T12.4

“大哥,你怎么了?”

卡托望着发呆的江政忠问道。江政忠调整姿态,装作若无其事。

“不,没有事。”

自从第一次安排成员一起洗澡,“纽斯达”的男性组每晚都会像这样聚集在江政忠的房间。每天聚在一起仿佛向外昭告着他们是一伙人,大伙之间萌生出归属感,新旧成员之间的关系也柔和了不少。

“回到刚才的话题,一楼卫生间的传闻是怎么样的?”

卡托压低声线,显得神秘兮兮:“宿舍楼每一层都有一个卫生间,这是众所周知了吧。二楼是女子用,三楼是男子用,而一楼供给谁用,大哥你知道吗?”

“安娜呗。”

和二三楼不同,一楼只有安娜一个用户。夜晚宿舍锁门,二三楼的人也不会乱走去别的卫生间,那么一楼的卫生间自然是供给安娜用的。当然,所有卫生间在白天是对外开放的。

“安娜小姐是女性对吧?”

“这不是废话吗?”

“那就对了!传闻中一楼卫生间不时会传出男性的呻吟。既然安娜小姐是女性,这个男性声音又出自何人啊?呜呜呜啊。”

认真听着的阿瑞微微一颤。

江政忠不屑地一笑:“不就是个鬼故事,我听得多了。吓别人还行,吓我,没门。”

一旁的莱恩摇头做出补充:“不,大哥,这不是鬼故事,是实际存在的现象。我刚来科瑞特的时候,带我的前辈伶人就说过这事。除了她,不少女性伶人也知道这个情况。只是大家怕被惩罚,休息时间不敢走下去一探究竟。”

江政忠按着下巴:“知道这个传闻的人很多吗?”

“大多数女性伶人都知道吧。她们住在二楼,一楼的声音容易传到她们那里。”

这重情形倒是正合江政忠的意。正式进入休息时间,宿舍楼的灯火全部熄灭,整栋楼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溯,我有点怕……”

阿瑞抱着单薄的被子瑟瑟发抖。

“傻瓜,卡托说的你也信?而且房间里有希克斯在,不论是谁在装神弄鬼都逃不过他的五感。没有鬼会傻到进来送死的,乖乖睡觉去。”

“哦……”

再过一会,看着阿瑞不再抖动,江政忠小心翼翼地起身,垫着脚无声无息地离开房间。他这次的目的地是一楼的卫生间。

夜里的宿舍楼显得格外阴森,各种奇怪的传闻出现并不稀奇。但江政忠从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鬼魂在他眼里是一种值得探究的能量体存在形式,若是出现在他面前,他倒是会兴奋不已。

走进卫生间,内部的外墙上能依稀看到几个小洞,那是江政忠的手笔。在晚饭前,江政忠用“捏肥皂”穿破了帐篷贴着的外墙,外墙内对着的就是这个卫生间。

为什么要这么干?当然是为了赶工了。

透过小洞目视到火炉,江政忠发动新掌握的感觉,把身上的灵气扭动成丝线,透过墙体激发火炉内部的术式。

从雨水流到的小小激灵中,江政忠领悟到了远程发动并非完全没接触,而是将灵气发动时闪耀的星光扭成丝线连接制造出通道。这可以简单得用制造电线连接电器类比。

不过和电线一样,连接的工具越远越要消耗无谓的能量,连接的稳定性也越差。所以作为操作者的江政忠必须找到恰好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来这个卫生间。

按照江政忠的计算,晚上努力一点的话,赶在演出前完成道具制作是可能的。所以他在离开帐篷之前把尽可能多的原材料塞进火炉,想着像这样利用夜晚的时间一次过加工一批。而且远程加工不仅仅是在赶工,还能趁机练习远程发动,可谓一石二鸟。

不过这卫生间当真让人胆战心惊。和二三楼不同,一楼只有安娜一个人居住在另一端,人气的匮乏使得四周格外寂静。过于安静的环境,视觉闭合以致其他感官变得敏感,一点一滴声音被极限放大,总有一种被看不见的东西观察着的感觉。没有实体的鬼魂不可怕,就怕是有实体而看不见的敌人。

在江政忠摇摆的即刻,散发的灵气凌乱了。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嗯?刚才的声音是呼吸声吗?好像有谁在身后?不不,只是幻觉而已,别自己吓自己。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声音越来越大,声源越来越近。一刹那间江政忠瞪大双眼,转身靠着墙体做出防御姿势。几乎同时,肉眼难见的攻击笔直地刺过来,江政忠根本来不及闪躲。刺击停在了离额头几厘米的距离,他差一点没被吓尿。

“我说你半夜三更在这干什么?”

“安娜吗?呼……”认出了声线,江政忠安心地吐出一口气,“进来就说一声嘛,何必动武呢?”

“预防贼人也是我的工作,面对偷偷摸摸的人不动武,难不成还得跳舞给他看?”

“是有道理。”

“所以你在干什么?没个合理的解释,明天我只能把你送去LS那里审问。”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了。”

江政忠保持双手抬起,详细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安娜。听完江政忠异想天开的赶工方法,安娜摇着头轻笑。

“要赶工你早说不就行了。好在我刚才收住了力度,不然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

“我怕你不会答应嘛……”江政忠长长地叹气,“无论如何我都得赶上演出。”

“下次别这么搞了,怪吓人的。”

“不不,是我被你吓到了好不好。我以为被发现了最多拉出去严惩,是在没想到在现场差点被干掉。下次你倒是提醒一句啊,就这么挂了的人挺无辜的。”

安娜没有作声,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安娜小姐,请问我能继续吗?”

“做吧,不过明天开始,凡是你要来这里赶工都得和我说一声。”

“明白。”

安娜拖着蛇尾走出卫生间。不知为何,江政忠总觉得她有点怪怪的。放下安娜的事,江政忠继续赶工。

从这天起,江政忠每天晚上只能小歇一会,每天累得虚脱。不过天道酬勤,他成功赶完了材料制作。

——T12.9

为了确保质量,格拉尔让团队排练了接近20天。他想进一步提高质量,打脸那些不看好科瑞特的人,加强观众对科瑞特连续剧的质量信赖。

江政忠也明白他的想法,所以他不在的时候江政忠使出了浑身解数,让登场的伙伴们更加耀眼夺目。奋斗的过程异常艰难,突发的问题差点让江政忠窒息,然而亲眼看到演出顺利展开,他此时的心中无比欣慰。

看,这是我拼死拼活救回来的成果。(泪目)

“今天身为主教练的格拉尔不在,但这不影响大家已经付出的努力。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相信自己的付出,在舞台上全力释放。‘纽斯达’!”

“‘纽斯达’!”

这句“纽斯达”是江政忠设置的口号。就是个口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含义。

在成员入场之前场地已经布置好。布置场地的是“死亡组”的成员,这不是江政忠的安排,他也不觉得是LS的安排。那个男人好像很敌视江政忠,江政忠好奇这种莫名的敌意出自何方。排除LS和不管事的兽皮大叔大妈,江政忠觉得安排这个工作的是弥优尔。

“接下来有请‘纽斯达’入场,为各位带来新的短剧,《青鸟之报》!”

一声令下,装着戏服的成员走上舞台。

剧场在其他方面非常吝啬,但戏服不抠门。自从纽斯达成为了科瑞特的主要要出节目演员之后,戏服的质量更是再上一层。人靠衣装马靠鞍,江政忠想起初次登场和如今的华丽登场,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慨。

全身的星光四射,江政忠为入场人员的道路燃起两道火线指路。舞台中心的假山喷发,飓风四起将白色闪亮的细沙悬浮在半空,随着人员的接近散落,使得舞台在阳光的投射下金光闪耀。待站位完毕,飓风卷起散落舞台的细沙,在半空旋转成晶莹剔透的到圆锥,像漏斗一样缓慢地落回假山内。

几乎同时,“麦克风”加强的歌声响起,戏剧正式开幕。

如今的江政忠是行走的特效制造机器。无死角的人肉鼓风机,随心所欲在场地制作爆炸和焰火,扬起尘灰做出腾云驾雾的效果——这就是花了十几天练就远程发动的成果。

远程连接虽然方便,但也有很多缺点。比如消耗大,距离越远消耗越大。又比如稳定性差,有时打个岔便会致使抛出的灵气凌乱,无法正常发动远处的术阵。解决这些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待着。

那么江政忠在哪里?

当然是在布置在舞台中央的假山里,入场的时候江政忠悄悄溜了进去。假山乍一眼看上去密封,假山表面360°都有小孔。既能近距离看戏演得怎么样,又能偷看观众的反应,还方便江政忠操作术式制造特效,可谓一箭三雕。

可惜的是观众看多了特效感觉麻痹了不少,对江政忠的升级操作并没有太多感想。付出得不到期待的反应,江政忠的心境不得已地有点失落。

“大火将至,望君谨慎。”

格琳演出的是拥有预知灾难能力的鸟女。

作为新主演的格琳比起之前演技好了不少。以前经常忘词和抢节奏,为了展现自己使劲了力气,一举一动幅度都很大。现在感觉柔和了不少,没有了明显的刻意感也展现出存在感,正式步入了能演戏的阶段。格拉尔的特训效果是出来了。

“母亲,我当真见到了貌美如仙、长着双翼的女性为我们报忧。请相信孩儿!”男主角女镇长的儿子由各方面非常优秀的温蒂饰演。

温蒂虽然是女性,外貌偏向中性。她行为举止原本就端庄正气,化妆添加点雄性特征,便成一个活脱脱的美男子。

“不,那不是什么女仙,而是一位被诅咒的妖女!我必须聘请术者,祛除她的妖术维护家族的利益!”

女镇长由苏希出演。原著中镇长是男性,江政忠有考虑过让苏希男装。可是不管怎么化妆打扮都无法掩盖她的女性特征,于是他只好放弃。

“我并非神人,仅是能听懂鸟语,知晓鸟通报的未来的人。”

熟悉鸟语的术者有妹妹的亚萝出演。这一次是姐姐的格琳做主角,下一次得让亚萝也做一回主角,增强她本人最缺乏的自信

除了主演,配角们的表现也不错。

卡托饰演的是剧本中的想要夺走鸟女的魔种,莱恩饰演的是剧本中魔种的打手。两人一改平时敦厚老实的形象,化身为角色参与其中。

希克斯大哥饰演的是给予天罚和恩赐的神。这个角色属于剧本的边缘角色,沉默无言的希克斯大哥也能胜任。

顺便一提,阿瑞这一次没有参与出演。阿瑞本人样貌比格琳妩媚,同框相当抢镜。打从第一眼看到他,江政忠就印象深刻。天生的气质和外貌结合透出的人的特色,仿佛自然携带着主角的光环,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识别出来。这种人脸识别度是烂大街的网红无法制造的真正的明星面容。要江政忠评价,若阿瑞是个女的,将来的气质比得上一代女神王祖贤。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如今江政忠深有所感。虽然纽斯达没有付出十年的时间,演出整体还是比较顺利。随着《青鸟之报》第一集顺利落幕,观众席上掌声如雷,江政忠在黑暗中释怀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能有安眠的时间了。

——T12.16

《青鸟之报》上演一个星期后,天气明显转凉。早上随口呼气会泛起白雾,地面结起薄薄的冰霜。

换做在现实世界,这种气温至少也得穿多一件薄外衣。但此处是特斯德,而江政忠现在的身份是卑微的奴隶,衣服常年一套薄皮短袖加大裤衩。剧场的爸爸们不给衣服,奴隶伶人便只能忍受手脚冰冷。

日常行动还不是问题,到了冷水洗澡环节才是真正的透心凉,江政忠甚至会为没有感冒发烧感到惊讶。而除了江政忠之外的人似乎不怎么在意气温问题,看着瑟瑟发抖的江政忠其他人反而会迷惑不解。

“如果这么早就觉得冷,下起雪会更难受。溯得早点适应环境的变化。”

阿瑞如是说。

这侧面反应他们习惯常年单薄的穿着,甚至下雪也是这么熬着。异世界的人身体素质也太好了——虽然想这么归类,细想一下古代普通老百姓也是活得这么坚强,江政忠受不了仅仅是因为在温室中长大罢了。

“临时集合!”

穿着长外衣的长鞭女大声叫道。

在长鞭女的号召下,大伙迅速地跑到中央排好队伍。一般来说奴隶伶人们每天早晨会集合一次,而一天下来也只有那么一次。这一次的临时集合乃是江政忠待了三个多月里首次出现。阵列了一会,LS抬着麻包袋和穿着毛茸茸的皮衣的弥优尔一起走到前列。

“报到!”

“主人好!”

“报到!”

“主人好!”

待大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长鞭女后退让位:“有请弥优尔小姐。”

弥优尔还是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言一词用力恰到好处,显得颇有领导风范。

“今天我来是做褒奖的。有目共睹,近几个月在各位的努力下,科瑞特剧场蓬勃发展。这不仅是管理者经营有功,更多的是在场各位的不懈努力,为剧场奋斗拼搏的结果。为此,剧场决定给予贡献者褒奖,让有奉献精神的人的努力得到相应的回报。希望大家积极向受到奖励的人看起,勉励共进,为剧场做出更大的贡献。之后,剧场也会更加注重人员评价,对先进者给予相应的回报,对落后者则是给予相应的惩处。愿大家记住我的话,奋发向上。”

在弥优尔的示意下,LS打开麻包袋,取出“奖励”向在场所有人示意。是衣服,而且不是薄皮,是能保暖的外衣外裤。有点傻眼的长鞭女迟疑了一会,估计剧场是第一次这么干。

她上前一步宣布:“一袋子的衣服,将给予近期表现最好的‘纽斯达’小组成员。大家掌声祝贺!”

主人的要求下当然掌声如雷,只是其他人的脸上没有丝毫祝贺的意思。

“希望‘纽斯达’小组再接再厉,也希望其他人向‘纽斯达’小组看齐,争取获得奖励。”

说完,弥优尔和中年男人一起退场。主人们不在,长鞭女也不用留着伶人们集合。

“解散!”

——T12.16

好暖和啊。不不,我得打醒精神。

好就没那么舒适了,江政忠有点昏昏欲睡。

“唔。”

“姐姐很暖啊。”

精神过甚的格琳蹦蹦跳跳:“老板、老板!这衣服好暖啊,原来衣服可以这么暖的啊!”

“确实。谢谢你,溯。”

连不喜欢说话的希克斯大哥,在披上大衣之后也做出感慨。希克斯大哥背后有手臂,穿的衣服背后要裁出几个洞,实际上不怎么保暖。因为没有道具,裁剪衣服只有会点术式的江政忠能做到。

“你们太兴奋了,不就是几件衣服。”

嘴上这么说的菲兹,在拿到包的瞬间抢走了和自己相称的深蓝色棉衣和灰色长裙。

“大哥,你看我这着装怎么样?这造型能当主演吗?”

“肤浅。”

卡托像健身选美秀般露出白齿挤出硕大的肌肉,这引来了一旁的莱恩的蔑视。

“你说什么?”

“我说你肤浅,就你这牛头想当主演得在梦里寻!”

“你有本事再说多一次!”

卡托和莱恩相处之后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看上去稳重冷漠的卡托,实则是一个非常向往出众的人,为了当主演最近无故献殷勤替江政忠倒茶递水。而莱恩是个不喜欢不切实际地的人,坚持着脚踏实地,心甘情愿地在小组里打杂。两个人都喜欢叫江政忠“大哥”,明明与他们体型对比江政忠如同豆丁。

喜欢走在一起的两人经常因为理念不合而争吵。吵架并没有大问题,因为牛高马大的两人实际上都很怕事,嘴上怒哄而不敢轻易打破规则。

“确实暖和。苏希,这个给你。”

“谢谢。”

苏希因为身材太棒,送来的衣服里没有适合她穿的。江政忠的裁剪技能是有极限的,无论他怎么改,都无法把过于丰满的前胸塞进衣服里。最终,江政忠只能把衣服破开成不怎么保暖的背心款式,而温蒂把唯一一条围巾套在苏希的脖颈。

同一期进组,同样是人种女性,温蒂和苏希私下的关系非常好。据“纽斯达”副领队的菲兹所说,虽然住的房间不同,两人很喜欢约在一起。一块参加“纽斯达”女性小组密谈、一块洗澡、一块洗衣服、一块上卫生间,似乎有种百合的花香味。

“好了,大家都停一下。”

在“纽斯达”里,江政忠是默认的最高领队。一旦他要求到,所有人都会聚集过来。当然,菲兹这个不合群的女人是个例外,所以大家才会封她做副领队。

“关于这次的奖励,大家怎么想?”

一个人思考问题很容易受到固有思维定势的影响,所以江政忠时常会这样向成员征求看法。

“领队的意思是,这次奖励的衣服又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吗?”

“百分百会。”

菲兹不假思索地速答。

苏希也表示赞同:“如果是精神或者食物的奖励,大家看在眼里恨几天可能就忘记了。但现在奖励的是衣服,穿在身上随时随地能让别人看见,时时刻刻意识到待遇的差距。”

亚萝提出建议:“像之前一样再吸纳一些新成员怎么样?”

江政忠摇了摇头:“收新人会有效果。但考虑到要选择适合的人,还有之后的培训和剧本安排,一时半刻很难择到合适的人选。奇奇怪怪或者无所事事的人加进来,反而会有不好的效果。何况格拉尔还没回来,各种事情都不好操作。”

“大哥,要不我去调查一下是哪些人不满意,有针对性地对他们‘说服教育’。”

莱恩眼中透露出冰冷的气息。他的性格虽没胆量杀人,恐吓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以有,但要注意不要做得太过火。”

卡托兴致勃勃地接话:“吽!那么大哥,让我去做思想工作。我会把大哥的好灌输进他们的脑子。”

“之前就是因为太多人吹嘘,才导致他遭人白眼。类似的事情还是别做为好。”

顺着菲兹的视线,红绿黄三个人依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哦,是吗?谢谢菲兹大姐的提醒。那我得想想其他的洗脑方法。”

把思想从洗脑中转出来,用正常一点的方法好不好?——江政忠把心声按在肚子里。

“总之,我希望大家在日常中多点注意。想到了什么好注意,或者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得和我汇报。”

“明白!”

——T12.16

穿上暖和的衣服,江政忠回到了新工坊准备作业。虽然雨天消停,旧的工坊依旧囤积了大量的雨水,重启几乎不可能。江政忠只能将帐篷工坊继续改造,成为新的工坊。

新工坊能够挡雨,但因为贴着剧场的墙,弥优尔不允许他堆起土墙占用边路。为此,新的工坊防秘性很差,随便一个路人都能看到江政忠作业的情况。好在江政忠已经学会了远程操作,可以掩人耳目地工作。

这天江政忠来到新的工坊时,帐篷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向他招手。

“格拉尔?你回来啦?”

“昨晚就回到家了。”

外出一趟归来,格拉尔风貌与先前有出入。杂乱的头发打理地整整齐齐,梳起一个斜向一边的侧流海。仔细打量一下,脸上光泽也比之前好,明显是化了淡妆。

江政忠把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格拉尔,你该不会是去相亲了吧?”

像掉到绝对零度的水珠瞬间结冰,格拉尔的表情非常坚硬。

啊,被我说中了。

这个话题该不该继续?格拉尔喜欢安娜,却为了相亲外出了两个星期。是身不由己,亦或是……

情况如此矛盾,江政忠觉得还是不要贸然介入为好,刚才的话就当是童言无忌。

江政忠试着转移话题:“你不在的时候这边可头大了。一连下来一个星期的雨,工坊倒塌、道具损坏。现在这个地方是我新搭起的,消耗了我不少精力。”

“嗯,我不在的时候的发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格拉尔僵硬地笑着。

听谁说?江政忠当然不会过问。

“《青鸟之报》演出顺利,接下来我想让亚萝做主角。戏名我也想好了,叫《黄雀》。现在有空吗?一起商量一下新的剧本。”

“额......我等一下还要回家会客。”

“那就先由我来定个大概,有空再让你过目,这样怎么样?”

“挺好的,就这么办把。”

此时,江政忠注意到了有脚步声,他提醒道:“格拉尔,有人过来了。”

“谁?安娜吗?”

“不是,这是走路的声音。”江政忠朝声音来的方向望去,“是弥优尔女主人和LS。”

“他们?”

格拉尔不解地皱着眉头。弥优尔很少离开仓库,突然过来让两人心生几分警惕。

或许是我做错了什么,自己没有自觉?

“格拉尔。”

看到弥优尔向格拉尔挥手,江政忠意识到她并不是来找自己的。

“姐姐,您怎么到了这种地方?”

“仓库的管理有空暇,偶尔想出来走走,格拉尔你不欢迎我?”

“哈哈,怎么会呢。”

格拉尔挤出笑容,是认识他两个月的江政忠一眼能看出的假笑。

“你昨晚半夜才回到,今早就不见人,没想到回来第一时间来这里。格拉尔,你当真喜欢这小子呢。”

“戏剧的剧本一直由我负责,而之前因为我有要事离开造成了各种问题,作为负责人想早一点过来了解情况罢了。我不在的日子里,数溯最清楚事情的前后,所以我才来找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更详细地了解操作中的问题,是未来更好地安排的关键。”

弥优尔点了点头:“说得不错。居安思危,危中自有机。作为剧场的主人,不能满足于当下,而要时刻吸收各方面,包括下人的知识经验,以达更高的境界。”

“谢姐姐赞赏。”

“家里安排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格拉尔再次挤出笑意点头:“都处理好了,母亲一手包办着,不会有错。”

“是吗?”

弥优尔上前一步,举起手指敲了一下格拉尔的额头。

格拉尔对此很是疑惑不解:“姐姐?”

“你真的满意吗?”

“当然了,我是未来的剧场之主,自然要听从安排。”

“做人别太着眼于未来。有时候,存在当下的东西过去了就过去了,想回头没那个机会。不要去管未来如何,顺从自己现在的心意,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姐姐……”

“我想起我还有事,先回去仓库处理了。我期待你们的剧本,好好干吧。溯,竭尽你的能力辅助格拉尔。”

“是,女主人。”

弥优尔带着LS一同离开。转身离去的瞬间,江政忠察觉到她的视线变得无比冰冷,仿佛是箭已上弦的猎人。

“今天的弥优尔女主人有点奇怪,侧漏的霸气比平时凌厉。”

“虽然身为女性,弥优尔姐姐从小却以成为科瑞特的继承人为目标,并为剧场付出不懈的努力。这是男人的我们无法想象的坚韧。”

“这话和她今天有点奇怪有关系吗?”

格拉尔欲言又止,似乎有不少难言之隐。

“好吧,我不问了。不过按照我的看法,这里也是重男轻女的社会,从一开始弥优尔女主人就处于竞争劣势。所以她的失败以及由你继承科瑞特的事,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这你就想错了。实际上,我能继承科瑞特是最近才出来的说法。经营妥善的时候,弥优尔姐姐的人脉和号召力都非常强。只是5年前科瑞特受到了戏剧场冲击,初尝败果的姐姐突然一蹶不起。不少人认为是姐姐没尽力,科瑞特才会衰败得这么快。而与此同时,成长起来的我开始以击败戏剧场为目标。各种阴差阳错交织,渐渐的才有了我是剧场的继承人的传闻。”

“传闻,也就是说还没决定咯?”

格拉尔摇着头:“继承人选择得看母亲和父亲的判断,不过现在已经肉锤板上,只差正式宣布。但我想,姐姐继承的几率不大,或许是因为她和LS伯父走太近。她和LS伯父都是当时反对戏剧改革的一派。当下戏剧演出如火如荼,更是熄灭了他们的气焰。”

如雷贯耳,江政忠被事实冲击到。

“等等?当时6个人里2个人反对就是他们两个?你不是也反对我们的吗?”

“谁说的啊?反对我还干嘛要负责带你们?”

格拉尔一脸疑惑。

“但是你一开始不是很厌恶我的吗?我还以为你是被强制安排过来,你本人超级讨厌我们呢……”

“就说你别以貌取人。当时我只是看不惯你们屎一样的演出水平。因为我平时常去看戏剧场,知道差距有多遥远而头痛。”

“啊?”、

江政忠意识到自己一直陷入了误会。简单点总结,格拉尔打从一开始就是自己人。如果不是以为格拉尔是反对派,江政忠便不用与空气斗智斗勇,接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和格拉尔打好关系。

“格拉尔,那个LS具体是什么人?我怎么总见到他和弥优尔女主人在一起?”

“他是我父亲的亲哥哥,现‘死亡组’的直接负责人和训练者。这些你知道吧?”

“嗯嗯,这些我知道。”

“除了与我们有血缘关系,LS他还是科瑞特创始时就在的老员工。因为这些特殊的身份,他即使不干活都能在剧场内保有一定的地位。自从‘纽斯达’开始表演,对‘死亡组’惊心动魄的演出需求越来越少,他最近也清闲起来了。他赞成姐姐为继承人,悠闲了自然往她身边跑。不务正业的样子像极了从前,如果不是因为父亲念亲情早赶他走了。”

最近剧场少有伤员也没有增员,和“死亡组”演出减少有直接关系。解放了“死亡组”的纽斯达应该算是他们的救星,同时也是LS的天煞星。

所以他才会那么讨厌我吗?

“听你的口吻,你不喜欢LS对吧?”

格拉尔非常犹豫,露出不想说话的神情。江政忠明白过去应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他人的家事作为外人的他还是不要管为好。

于是,江政忠笑着敷衍而过:“莫在意,我只是好奇而已。我继续构思新剧本,格拉尔你也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好,明天见。”

“再见。”

——T12.18

新剧本开始制作的两天里,格拉尔没有在工坊久留过。江政忠猜,格拉尔他不是不想待在工坊,而是不想进入训练场的范围,不想因此而碰见某个人。

“临时集合!”

今天是又罕见的紧急集合,四散的伶人们陆陆续续排好队。看着各类人神色匆匆,江政忠捉急地询问希克斯背着的菲兹。

“菲兹,今天又怎么了?你那个高度能不能看到什么?”

菲兹按着太阳穴,眯着眼仔细地观察前列。

“有一辆铁推车在。铁推车上放的,放的那是制作奴隶纹的烙铁和霓虹灵灯?看样子和奴隶纹有关。不过最近没有看到新人近来剧场,所以应该不是为新人加入准备的。”

霓虹灵灯就是看上去酒精灯一样,点着会散发彩色火焰的灯。据说内部燃料混有凝聚的灵气,相当于一个移动的灵气电池,专门发动不需要太多灵气的术阵。

“不是为新人准备还有什么用?难不成是打算贩卖转让部分奴隶伶人?”

“反正这些工具凑在一起没有好事情。”

罕见的是,兽皮大叔夫妻、格拉尔、弥优、长鞭女和LS,剧场的6个主要管理人全部到场。兽皮大叔往透明杯里滴入血液,LS则把用霓虹灵灯烤亮的烙铁放在杯里浸泡。

“全体听命,阵列一排!”

在长鞭女的要求下,伶人将队列整合成一条长龙。原本就排在后排,整合之后“纽斯达”小组全部列在队尾。

LS拿起浸泡过的烙铁,一只手用力扯下伶人的衣服露出胸膛,然后用烙铁在胸前挪动。这个动作,实际操作起来相当猥琐。伶人里女性比男性多,相当于给了他正当猥琐的理由。

安娜排在前列,因为身子高,她需要俯下身子才能让LS够着。宽松的衣服本就很暴露,LS还故意扯开使得安娜直接裸露出半身。注意到他看安娜色眯眯的眼神,和这种一看就很下流的举止,江政忠开始明白格拉尔为什么如此讨厌他。

果不其然,一旁的格拉尔脸色相当难看,眉头挤成了倒八型。说真的,如果真是安娜的男朋友,估计会不顾情面直接上去爆锤一顿。

检查有序地进行,很快完成了一半。正当江政忠无聊的时候,弥优尔向兽皮大妈布雷姆娜提议。

“母亲,‘纽斯达’小组有大量的排练流程。或许让他们先做完,早点让他们回去工作比较得当。”

布雷姆娜思虑后点头:“说得对,让‘纽斯达星’他们前来吧。”

在布雷姆娜的要求下,纽斯达插到了最前面。眼看着LS一个个地猥琐组里的女成员,江政忠心里不禁有点上火。尤其是他看苏希的表情,那是灰狼遇上羔羊的邪心。

“下一个,你上来。”

LS拉下江政忠的衣领,用烙铁揉动他的左前胸。和以往一样,彩色火焰灼烧的烙铁并不烫肉。突然,LS摆出不可思议的样子。用火焰灼烧几秒烙铁,他再一次印在江政忠身上。然而重新操作的结果明显不让他满意,他挥手让其余的人一起前来。

LS询问各方意见:“这是怎么回事?”

弥优尔也摆出疑惑的神情:“或许就是这么回事,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能想通。”

格拉尔则给予反驳:“怎么会,我敢保证溯不会干那种事情!”

布雷姆娜也插入话题:“但是格拉尔,关于这个你怎么解释?即便不能指示他是犯人,至少也说明他有猫腻。”

江政忠被绕得莫名其妙:“各位主人,请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格拉尔一脸苦恼,他拉起江政忠的领子仔细地再检查了一遍。

“我说溯,你的奴隶纹去哪了?”

奴隶纹?

“我记得就印在这个位置啊?”

江政忠低头按着之前打印奴隶纹的区域,然后终于注意到了问题所在——之前隐隐闪光的奴隶纹术阵消失地无影无踪。

“怎么不见了?”

这会儿轮到江政忠自己困惑了。

如同审问要犯,弥优尔加重语气:“别自欺欺人了,道出你的真实身份吧。为什么要潜入科瑞特剧场?”

“姐姐,是他一手打造出了剧场现在的戏剧模式,我不认为他是间谍。”

“格拉尔,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想什么、为什么要进入剧场,只要他自己知道。从我的猜测看,他很可能是想先获得大家信任,然后策划着一个大浪盖平科瑞特,所以才会那么拼命地工作。”

“别信口齿黄,LS。溯的贡献和工作我都看在眼里。我不允许一个无能又无志的人侮辱一个尽心尽力奋斗的人!”

“臭小子,你敢在说多一次!如果没有我,这剧场根本就不存在!”

兽皮大叔终于忍不住,提气怒哄:“行了!都停下来!”

一声咆哮,在场所有人立即一言不发。待众人平息了一阵,布雷姆娜发布号令。

“事情回去再商量,不要在下人面前惊慌失措。溯。”

被叫到名字,江政忠自然地做出反应。

“我在。”

“接下来一段时间,你在房间制作剧本,没有允许不许走出宿舍楼。过一段时间我们会找你谈话,希望你好好理清思路。”

“是的,女主人。”

弥优尔接道:“母亲,父亲情绪太激动了,他的身子本就不好,你先和他回去休息吧。剩下三分之一,由我们4人监督完成即可。”

LS也接着规劝:“弥优尔大人说得对,你和艾萨先回去吧。”

“好,接下来交给你们4个,好好排查。”

趁着众人目送兽皮夫妻离开,安娜凑到江政忠耳边细声提醒。

“别愣着,先回房间去,思考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受到突如其来的压迫,兽皮大叔一家人莫名的指责,江政忠的内心一片混乱。此地不宜久留,要摆脱现状,确实应该换个环境理一理思路。

江政忠和菲兹对视,用目光发出信息——大家就拜托你照顾了。作为来到特斯德交心最长的对象,不需要语言她能理解江政忠的意思。江政忠环视一眼表情复杂的成员们,他默默地走向宿舍楼。

——T12.21

问题出在哪里了?

被关在房间里3天,江政忠除了编写剧本便是思索这个问题。这几天他只有吃饭和睡觉两个时间段能够接触到外面的情报。

睡觉时间,阿瑞和希克斯会回来。通过阿瑞的讲述江政忠能大致了解练习情况。无奈阿瑞本人不擅长茶颜悦色,除此以外一概不知。江政忠有想过找最腹黑的菲兹谈谈,但以他现在“叛徒”的身份,这么招摇找她们或许会造成不便。

江政忠的饭食由序号1号的安娜负责,是他获得信息的好时机。安娜每次只停留5分钟,待江政忠吃完会把盘子收走。5分钟的时间不长,但她会尽可能告诉江政忠情报。

“格拉尔因为明显偏袒你而不被允许接近,估计是怕他生出恻隐之心把你放走吧。”

“他不会这么干的。格拉尔那种死脑筋,只会死缠烂打说服剧场之主放人。”

“呵哼,也对。”安娜忍俊不禁,“你真的没做手脚吗?或许是在不自觉地情况下消除了奴隶纹。在你之后的人员检查也没有问题,全程下来只有你的奴隶纹出事,怎么看都很蹊跷。”

“说了很多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奴隶纹消失了。要是早知道自己这么牛叉,能消除奴隶纹,我干什么不逃出去呢?没有了奴隶纹我便是自由之身,包围剧场的结界困不住我。结合我半桶水的术式,出去也能活得很嘚瑟。”

“那倒是,我小时候也梦想过做个地下术者潇洒快活地过日子。”

江政忠咬着勺子:“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那个奴隶纹检查倒是有点突兀。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吗?”

“没听说,我找个机会问一下格拉尔吧。”

“但是你现在和格拉尔的关系,不是——”江政忠连忙堵住自己的嘴,“啊,对不起,我多嘴了。”

安娜些许尴尬地回答:“没事,我不在意。现在之是尴尬了一点罢了,久而久之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那有机会的话,你把这个也给他。”

江政忠把写着字的纸递给安娜。幽禁状态也得工作,否则布雷姆娜也不会故意叫安娜送来纸笔墨。既然被命令写剧本总得交点东西出去,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夹带私货,何乐而不为。

安娜看得倒是笑了:“都成剧场的大叛徒了,你还有心思写故事啊?”

“如果我不保持工作,才是默认自己就是叛徒呢。我这是无声的哭诉。”江政忠长长地叹气,“我不在特效做不出来吧,现在的演出怎么样了?”

“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纽斯达’的各位实力逐渐具备,靠演技和剧本质量足够吸引观众。不过抱怨没了新鲜感的观众也很多就是了。”

“影响不大就好,说明没了我,他们也能好好地过下去。”

江政忠发自内心地作笑。

“别用这种仿佛明天就离开的奇怪语气,他们还需要你呢。”

“总之谢谢了,我再想想明天要问你什么。”

安娜收走盘子离开,江政忠盘腿坐下继续思考。江政忠现在是剧场的“叛徒”。要说明这一点得回到安娜出事故的事件。

那个时候格拉尔一行人问了一圈没找到犯人,以为犯人是内部人员而不了了之,但实际上还有没有调查到的伶人——不错,就是江政忠。当时江政忠奋不顾身地救场,全场没有人怀疑他的用意,自然也不会调查他。

但如今江政忠的奴隶纹无故消失,故事情节一下子转了180°。以前的英勇行为可以翻译成:江政忠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故意制造出这么一场闹剧获得众人的信任。他本人没有奴隶纹,属于系统内的漏洞,内部人员直接询问他也得不到真话。只要不进行正规的奴隶纹检查,江政忠是不可能暴露的,颇为完美的犯罪。

江政忠猜想,敌人是在利用自己打幌子。敌人极有可能和安娜受伤的事件相关,想借这一次机甩锅。

那么重点,我的奴隶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根据这个时间点,江政忠可以判断他和想要排除他的人是在什么时候接触过,并由此筛选出策划陷阱的人。江政忠回忆起生活的细节,从走进剧场的时候奴隶纹便是黯然失色。每天洗澡擦身体他会不经意地看到它,记忆中确实是一天比一天暗。大概在制作《青鸟之报》的时候开始,江政忠洗澡没再留意它,消失的时间点很大可能在这里。

那么以此为假设,敌人便是在之后与我接触,并不经意间发现这个事实的。

为什么是在之后而且不经意?简单的推论。如果对方早知道江政忠没了奴隶纹,没必要拖到现在才搞他。早点把罪丢江政忠身上不就一身轻松了。况且连江政忠都不知道的这事情,对方极大可能是阴差阳错获知的,这么想比较合理。

心里有鬼的人,在执行犯罪的前后肯定有动作不协调,或者有非日常的行动。这不仅是侦探小说写的,犯罪心理学也是这么说的。这么一想,筛选出的人物果然是那几个人。

没错,江政忠心里早锁定了嫌疑人物,以上只是为了说服自己而拼凑的逻辑。而在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情况下,陷害自己的人极大可能是真正出卖剧场的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