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百年古槐,见证了世代婚姻嫁娶的人间喜情。各家各户每当迎亲送嫁,都要裁几段红绫彩绸,挂上古槐树的枝头,以示吉祥,祈祷古槐保佑世代隆昌。有诗为证:

绫红叶绿一树喜,千家良缘挂满枝。

阅尽琴瑟百年好,还听笙箫奏新禧。

古槐树左旁的宅院里,真是喜事连连。上个月的十八日,孙兴贵在古槐树的枝干上,挂了两条鲜艳的红绫子。今日辰时,他再把两条挂上去。那红绫随风飘着,朝阳给绿的枝叶和红的绫绸,又镀了一层橘黄,古槐像披了新装,奕然是英姿勃勃,煞是好看!

这天是十月十二日,是孙文源和尹秀娟订婚大吉之日。孙文源他娘,孙刘氏早早的起来,精心的梳洗打扮了一番。这会儿,她又在镜子前端详了端详:这描描眉、擦擦粉、点点胭脂、涂涂口红,还真是大变样,一向就端庄俊俏的面孔,一下子更加光彩靓丽起来。她略略感觉有些脸红!她今年才三十八岁。出阁前,她是寝食出行都有丫鬟侍侯的大家闺秀。二十年前,她十八岁时下嫁到孙家来。虽然,这婆家的生活样样不如从前的娘家,但是,有丈夫体贴入微的痴情疼爱,她感觉也是幸福满满的!不料,四年前文源他爹一病不起,无情的肺痨夺走了他年仅三十三岁的生命,从此她的心一下跌入万劫不复的底谷。幸亏,绕膝乞怜的一儿三女,令她在黑暗的深谷中重现光明,顿时,她感觉有一份责任在肩!这份责任给了她坚强,支撑起她的希望!在文源他爹走后的这些年里,她低调做人,悉心照料子女,特别对儿子寄予厚望。

儿子今日要订婚了,她对着镜子欣慰地笑了笑。她惊诧的发现:镜子里那个笑容还是那么甜美、迷人。霎那间,一丝幽怨袭上她的心头:自己是守寡之人,不可以如此轻佻,还是卸了妆再当黄脸婆吧。她自嘲的笑了笑。这一笑不要紧,她又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么美的笑容,她又舍不得了。她转而又想:今日是儿子的订婚喜日,来了俊媳妇,准婆婆还能太寒酸了!她又整了整发型,自信满满的离开梳妆台,去忙别的去了。

孙刘氏来到老太爷的堂屋。老太爷正在摆弄那些彩礼、喜包。他把那些硬货先用红纸包了,再装入精致的礼盒内,外面用红包袱包起来;细软的叠折整齐后,直接用红包袱包好。各种各样的,他干的认真仔细。他直起腰,见孙刘氏来到屋里,就说:¨文源他娘,你去看看厨房里烙的糖火烧怎样了。¨孙刘氏答应着就去了。老太爷望着孙刘氏的背影,见她打扮的光鲜得体,精神面貌一扫往日里灰头土脸的形象,这说明她在摆脱、走出那个心里阴影,开始回到阳光中来。老太爷感到些许欣慰。他点上烟袋锅,美美的吸了一口,又缓缓的吐出来,就在这一吸一吐的循环中,他享受到烟气提神的快感。随着大清朝廷的渐渐远去,他守旧的思想也逐步被新的观念冲击、置换。大清渐衰,民国初兴之时,针对男子留头、女子缠足这样的大是大非问题,他开明的走在了前列。他的子孙最早的剪掉辫子,他让缠足的几个孙女,果断的扔掉裹脚布……当下,他还有件心事,已经琢磨了好些日子了。他想:等过些时日,瞅个时机把他和她的事撮合撮合看看。成人之美,功德无量!

孙兴贵把大饭堂里的宴席都安排妥当,四下里又看了看,各处都布置就绪,他便来到老太爷的堂屋。他今日里也是干干净净的刮了胡净了面,头发还蘸了水梳了梳,穿上过年的中山装,更添八分精神!老太爷见他这么精精神神的,就说:¨兴贵呀!文源他娘去厨房里收拾糖火烧了,你也去帮帮吧。¨孙兴贵说¨大叔,我刚从那里过来,都收拾好了。¨¨啊噢!¨老太爷略沉思了下,接着说:¨兴贵呀,我这里没啥事了,你去看看文源他娘那里还有没有吩咐。¨孙兴贵再笑了笑说:¨就是她要我到这里来的。¨¨啊噢!¨老太爷又沉思了一会儿,再没找到理由,只好说:¨估计这个时辰,客人们也快到了,你到门口迎迎。¨孙兴贵又笑了笑,就答应着去了。

从五肼集下来,走车马道要经过下五肼街里,比走山路整整远二里地。尹家一行人坐了五驾马车,浩浩荡荡的一路来到古槐树下。各人下得车来,五女五男,尹秀娟由一上岁数的妇人,牵着手最后一个下车。孙家也男男女女的出门来迎接。孙刘氏一眼认出那高挑的个儿,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就是未来的儿媳妇,喜滋滋的忙赶上去拎过姑娘的玉手。准婆媳二人就像前世修定的缘分,这一见面就灵犀相通,亲热的胜似亲娘俩。她俩手牵手行至大门处,拾级而上,真个是:牡丹芍药比肩行,婀娜多姿两从容,一个青春貌美赛西施,一个雍容不输杨贵妃。

孙文绣等几个姐妹们,一直没见着二哥孙文源的人影儿,她们几个找遍了各院各屋也没见着。嘿!他这大喜的日子藏哪去了?她们几个便悻悻的回到三院的堂屋。这个堂屋的前后都有门窗,既宽敞又明亮,所有的女眷们都在这里坐席。

毕竟,孙文源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一些想法脱不掉稚气的天性。如果没有订亲这一说,尹秀娟到来,他会像接待大姐姐一样,不会感到任何害羞和拘束;而这会儿,将来给他当老婆的这个女子来和他订婚了,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害羞的躲起来不敢去见面。但内心里却是极想多看看他未来的新娘。所以,当他看到女人们都去了三院的堂屋时,顿时计上心来,他偷偷的跑到后院的炮楼上,在三楼上居高临下的能看到三院的堂屋,并且炮楼里还有个单筒望远镜,一切就像给他准备好了一样。他拿过望眼镜就对着那边看起来,事也凑巧,那堂屋的后窗全都大开着,而他想看的那个人又正坐在窗口的对面。这望远镜一下子把人拉近了,就像面对面一样看的真切:那杏仁双目深邃如潭,亮若明珠;小巧的鼻子,挺直的鼻梁;稍稍厚一点,但厚的恰到好处的嘴唇,轮廓分明,淡淡的口红更显得清纯自然;笑口轻启,整齐的洁齿,衬托着白晰又透着红润的脸庞,就像刚绽放的桃花……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里突突地跳的厉害,还紧张的很哩!

十几个女眷坐了满满的一桌。尹秀娟坐在两位准婆婆的中间;两位长辈就像稀罕不够的样子,为新人做这做那的,生怕怠慢了姑娘。孙文清他娘,孙王氏不厌其烦的一个劲的给姑娘夹菜,令她怪不好意思的。她踏进孙家的门,就没见着孙文源的人影,她心里明白:这孩子肯定是害羞,故意躲着她,她心里笑了笑。她有点奇怪:每当她抬起头来,从窗口望过去,那个远远的高屋上,有个耀眼的光斑,她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也许那上面有个镜片,她没怎么在意。坐在对面的孙文欣,总见尹秀娟的脸上、头上有个光点晃动;孙文欣一下明白了:因为她遇到过这种情况,有时她在院子里洗衣服或干活时,有人拿着望远镜看她,就会出现这样的光点,被她发现了好几回。孙文欣起身就去把窗子关了,看了看那光点果然消失了。孙文欣立马跑到后院里,对着炮楼大声喊道:¨孙文源,你给我下来!¨连续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应,孙文欣便回到屋里笑着说:¨文源这小子不敢当面来看媳妇,躲在炮楼上偷偷的看!¨惹得女眷们¨咯咯¨的笑起来。自那以后,孙文源偷看媳妇的事,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孙文源也机灵的很,他在炮楼上正看的起劲,突然关窗了,他就知道被发现了;所以他赶紧缩回身子,任孙文欣怎么喊,他就是不吱声,谁也拿他没办法。然后,他跑到小学堂里去了。事后央求老师和同学们为他作证,证明他一头晌都在学堂里!老师和同学们都笑着点头答应。打这以后,每当有人议论他偷看媳妇时,他就争辩说:¨没有的事。那天在学堂里上学,哪有闲功夫去偷看媳妇!¨哈哈、哈哈,笑料而已,没有当真的。

订婚,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仪式。主要就是男方备好彩礼,女方来人看看男方的家势,拿上彩礼,双方一起吃完酒宴,这婚就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