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源他娘孙刘氏,知书达理,贤德聪慧,在孙兴贵的心目中,那可是女神般的人物;对女神只有敬仰、膜拜的份儿,哪敢有非分之想!自己一介莽夫,落难之时,承蒙老太爷收留并视若亲子,如此大恩大德还未及相报,还能再另有奢求!
那些年在辽宁抚顺,他和义弟许金彪子,因行侠仗义、打报不平,得罪了当地一些地痞匪霸和帮会组织。由于许金彪子拳脚功夫的确了得,打斗起来十个八个的近不了身,所以一些小势力、小组织根本奈何不了他们。但是这些人不甘愿服输,居然勾结起来,预谋寻机置他二人于死地。那天傍晚,他和义弟许金彪子从煤窑上下工回来,路过红鸳楼时,听到红鸳楼的后院里有女人地惨叫声。他俩人停下脚步,接着转身悄悄地绕到后院的门口处,门虚掩着,许金彪子朝里看去,原来一个青年女子被绑在树桩上,两个黑衣打手正轮番用皮鞭抽那女子,嘴里还恶狠狠地喊道:看你接客不接客,不接客就抽死你!一鞭子下去,那女子就惨叫一声。见此惨状,许金彪子二话没说,一脚踢开木门闯了进去,迅疾手脚并用给两个黑衣打手点了瘫痪穴。他见俩黑衣打手已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便上去解了绑绳,背起女子就跑出门外。不料,他们背着女子跑出五六十步不到,突然从旁边的大树上落下一张大网,把他仨人严严实实罩了起来。可叹这许金彪子猛兽困网,再厉害的拳脚也威风尽失,只落得任人宰割的份上。几个黑衣打手接着围上来一顿棍棒脚踢,网里仨人只能抱头招架,任其棍棒乱打。
孙兴贵在网里也没忘记保护弱者,他把背上的女子放到身后,刚想转转身护住她,突然,他两大腿之间的命根处,狠狠地挨了一击!疼得他当即昏死过去……等他醒来时,他和许金彪子被扔在一片荒凉的树林里。许金彪子双腿和一只胳臂被打断,那是黑衣人们特意废了他的腿脚功夫。他忍着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抱起还不省人事的义弟踉踉跄跄地回到家。许金彪子与八十岁老母相依为命,说了一门亲事还没有过门。女方听说许金彪子被打废了,接着就退回聘礼两来无事。
三个月后,许金彪子伤势有些好转,便催促他离开抚顺回山东老家。因为他们都明白,他在这儿没了义弟保护,几乎寸步难行。但他不能走,他要尽全力照顾到义弟能下地自理才行,所以无论义弟怎么赶他走,他就是不走,义弟也拿他没办法了。
有一天,他想再到矿上找些零活干,便来到街上留意那些小广告。当他走到一墙角处,见一女子端着香烟盒在叫卖。看那女子脸上有两处明疤,但眉目间还透着俊俏,再近了端详倒像那天被打的女子。他刚要前去问个明白,那女子倒是先认出了他。那女子叫了声大叔,接着两行眼泪滚落下来。他简单地问了那女子的身世。原来她老家是山东龙口,十岁时跟着父亲随一条打鱼船先到了QHD,然后爷俩碾转来到抚顺落脚,父亲到一家煤窑上工,又托人安排她进了一家二人转戏班学戏。她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前年,她父亲死于一场矿难,撇下她一人以戏班为家,倒也勉强糊口度日。可恨得是半年前的一天夜里,她被黑帮头目雷豹看中并绑了去,逼迫她做三姨太,她誓死不从,这雷豹便强暴了她,并把她关在屋里直到玩腻了,把她卖进红鸳楼。
他想起来了,这雷豹与他义弟许金彪子有深仇大恨,这次雷豹就是利用红鸳楼教训这个姑娘时,布下罗网阵,令他二人身陷囹圄的。他又问姑娘,当地还有没有亲戚或朋友?姑娘摇了摇头。她说在红鸳楼,因她誓死不接客才被打,老鸨无奈之下给她破了相后又赶她出来。破相后戏班也不要她了,她只好在车站附近的一个破板房里暂时栖身。他说:我领你到个地方去你愿意吗?姑娘点点头。
他领姑娘回到许金彪子家。姑娘一看床上躺着的,就是救她的那个大侠,扑通跪下磕了仨头,哭着说:您要不嫌弃,我愿意当牛做马服侍您一辈子。他赶忙扶起姑娘。可许金彪子对她说:姑娘你还是找个好人家……没等许金彪子说完,姑娘一个劲地说:您这儿就是好人家,我哪里也不去了!老太太也满意地笑起来。
孙兴贵回忆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欣慰地笑容。他想:离开义弟他们三年多了,不知他们现在可好?那年他看义弟有了莲花姑娘照顾,便和义弟商量着准备打点行装回山东老家。他走的那天,义弟吩咐莲花姑娘,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十块大洋,又让莲花姑娘烙了一包袱的发面饼,他推辞不带,但终执不过义弟,便带上背起行装出门了。
他走在去沈阳的路上,准备到沈阳搭火车去天津。回家的向往,令他心情愉快,精神振奋,迈着大步像小跑似的。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他背着个大包袱出门后,便被人盯上了。这伙人都认识他,又见他的包袱沉甸甸的,肯定有油水可捞。当他走出街头进入郊野的时候,这伙人窜上来围住了他,四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尺多长的砍刀。他想:这回义弟教得点穴脱臼功夫用不上了,不等手伸过去,一尺钢刀砍过来,那不要了命!无奈,只好舍财保命吧!他沉了沉气,干脆解下包袱放地上,抱起拳朝四位拱了拱说:¨各位好汉,都是街面上混的,平日里有些磕磕碰碰,多有得罪,望各位见谅!这回有点盘缠,愿给各位留下喝壶酒找个乐子。¨说着就从怀抱里,拿出那十块大洋的小包扔过去。一个用手接了,另一个用砍刀指了指地上的包袱,他笑了笑说:¨这里面就是些大饼。¨说着便弯腰解开包袱给他们看了看。又一个用砍刀指了指他的上袄下裤,他便脱下袄抖了抖,两手又在腰间、大腿处拍了拍。那四人都知道他那点穴脱臼的功夫,所以都远远地挥着刀指点他。四人看了看就这十块大洋的油水,也算不虚此行,其中一个说:¨姓孙的,这回算你识相,背着大饼滚蛋!¨
没了盘缠,火车坐不成了,好歹还有这一包袱大饼,能支撑个十天半月的,就是辛苦这大脚板子噢。他想:还得走沈阳,到火车道上碰碰运气。他主意打定,便日夜兼程,一路上能扒个火车就扒,能蹭个便车就蹭。
一个月后,他总算踏上了家乡的土地。这天午后,他到了骈邑县城的西门,便两腿发软迈不动步了。他在路边一腚坐下,心里还是无比地兴奋,他仰头向西南方看了看,八岐山兄弟般的八个山头,还像列队的士兵威严地耸立着。他肚子里咕咕地叫,那是饥饿在抗议。这两天,他只在施粥摊上喝了几碗稀粥。十几年没尝尝家乡的煎饼了,他好想有一张金黄的煎饼,再有一棵翠绿的大葱,还要一撮柔嫩的香椿咸菜;这些家乡最平常的味道,此刻是他最大地向往!就在他为最大地向往翻口水的时候,他感觉那个赶着马车的老人有些面熟。他脑袋里像翻书一样,快速地翻着尘封已久的记忆。总算记了起来:那是家父的好友孙修德大叔。他劲头十足地追上马车,又聚劲跳上去。
孙老太爷正悠哉乐哉、轻摇马鞭慢步缓行着,突然蹦上来个满脸胡子邋遢,头发像鸡窝的人,顿时吓了一跳,赶忙勒紧马缰停下车,仔细端详眼前这个毛脸小子,足足看了半袋烟的功夫,也没认出来。他呲着两指长的胡子笑着说:¨大叔,我是天景孙兴贵呀!¨老太爷这才回过神来,哈哈大笑着问:¨你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你不是在东北吗?¨他说:¨大叔,一言难尽呀!大叔您车上有吃得吗?先给我点吃。¨老太爷说:¨还有两根鸡腿,晌午剩下的,在褡裢里,你自个拿吧。¨他狼吞虎咽的一会儿功夫两根鸡腿进肚了。老太爷问他:¨兴贵呀,你这一路从东北跑回来,家里的事还不知道吧?¨他一脸茫然地看着老太爷,不解地问:¨大叔,我去东北十几年,家里音信全无,家里怎么了?¨老太爷说:¨兴贵呀!今日里咱爷俩缘分不浅呢,你幸亏遇到了我,这回你跟我到家里,你家里的事容我再慢慢给你说。¨¨大叔,你还是跟我说说吧!¨¨唉!¨老太爷叹了口气说:¨兴贵呀,你那双亲五年前就去世啦,你大哥三年前也得急病走啦,你嫂子带着孩子改嫁去了沂源,家里的两处宅子没人管也都塌了。¨他听到这儿,呜呜地哭起来。老太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兴贵呀!到大叔家里去吧。别伤心了,这都是没法子的事。¨
孙兴贵喝了半瓶多的老烧,头里还晕乎乎的。他收起那些陈年往事,把目光投向窗外:西斜的阳光还很亮,照在房顶的积雪上,星星点点闪着刺眼的光,悄悄融化的雪水又结成冰凌晶莹地挂在屋檐上。老太爷向他挑明了那件事,这以后见了文源他娘孙刘氏,该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