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眼看着离孙福常续弦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宅院里,特别是后院里开始忙碌起来。虽说是续弦,男女双方的年纪也都老大不小啦,但也要办的体面风光些。这也是老太爷的意思。婚房里又漆刷了一遍,白光洁净的,还添置了些家具、用品,床上铺的盖的都置换一新,前后宅院的旮旮旯旯里也是打扫收拾的干净利索。一切都备办得齐全到位,顺心顺意的,就只等到了日子贴起红对联,披红挂彩的迎娶便是。

孙文源回家的次日一大早,他和妻子尹秀娟就起床来。尹秀娟洗漱后点起火炉,开始忙活着给婆婆和老太爷寖鸡蛋备早点。孙文源自打在武术学堂习武以来,就有了晨练习惯,到野外跑几圈步,推桩压腿,练几路拳脚。就在他绕着半个村庄跑了两圈后,来到后场院里出拳踢脚的时候,听到几声咳嗽,他就知道爷爷过来了。他便收起拳脚赶紧迎过去,没等他开口,倒是爷爷先说道:¨你这熊孩子,一去就一个月不回来,要不是秀娟脾气好、性子温顺地时刻护着你,我早去拧着耳朵把你扯回来啦!¨孙文源扭斜着身子,把右耳朵凑近到爷爷的跟前,嬉皮笑脸的说:¨现成的耳朵在这儿呢,要不现在就扯着回家,以解您老人家心头之恨。¨爷爷还就真得伸手过来拧住他的右耳朵说道:¨看来,我非得在这白净的脸面上动刀刻字不行,把你写的保证书刻在脸上。¨说完,爷爷松开手,他站正了后便跟爷爷说:¨爷爷,我那三条保证,都刻在心上啦!¨¨这开始第一个月就违犯了一条,还刻在心上啦!只是不同你计较就是了,练完了快回家吧。¨爷爷说完,倒背着手在场院里转着看起来,那些牲口圈、羊圈、猪圈的都无恙后,便回家去了。

孙文源晨练回来,就直接到了他娘孙刘氏的屋里,他娘正在缠着毛线球,见他进来就笑嘻嘻的说:¨来的正好,娘给你量量身材,打算给你织件毛坎肩。¨说着就去拿来根红线绳,在他的后背前胸、上下左右的比划着量起来,每量一处便把红绳顺到棉布尺上,得来尺寸后记下来;量肩宽时还要他蹲了蹲,他娘才能够着量。量完身材后,他娘就问了些上学的情况,他一一回着娘的问话,心里还寻思:昨晚上在牛家洋槐园遇见假扮鬼的事,是跟娘说说呢还是不说?他自小就从来没跟娘隐瞞过心事,娘的口风也把的很严,该说的事就说,不该说的半点儿都不讲,这是娘一贯的谈吐准则。不过,他又想:一旦假扮鬼劫道的事传扬出去,那么这个假扮鬼的人在这四邻八乡里就无立足之地了,重要的是这个人他还很了解,在村里也没有不好的传言。因此,他拿定主意,这件事情就是烂在自己的肚子里也不能说出去,即使是自己的至亲至爱的家人。他想到这里,在娘这里也没事可干,就和娘打招呼说:¨娘,刚才我也见过爷爷了,吃过晌午饭后,我就回县讲习所了。¨他娘问道:¨这么快就回去,你大爷再有四天又要结婚了,那一天你回来不?¨他回答:¨我请假看看,能请下假来我就回来,请不下来没有办法。¨他娘笑了笑说:¨其实长辈续弦的事,小辈的回来不回来的没有那么多讲究,你就随意吧!¨

孙文源从娘那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屋里,尹秀娟正把昨日包的、在外面冻干了的水饺下进锅里。他就问:¨咱们怎么能吃小灶呢?¨她回头看了看他,笑着回答说:¨这是昨日晌午包的,全家人都吃过了,是娘特意留下给你吃的,就知道你一定回来,昨晚上给你下你没让,这不留到这会儿吃。¨她说完,锅盖被蒸汽顶开,她顺手拿起锅盖,又拿来饭勺在锅里搅了搅,她皙白的面容被蒸汽熏得更加红润细腻,眼睫毛上都挂了米粒大小的凝露,看起来更是妩媚动人!他专注的看着妻子转身弯腰、拿碗拿筷、来回走动的身姿和动作,他何尝不想在家多住几日,只是读书的志向不允许他沉湎于儿女私情当中。她把下好的水饺端到面前,他才回过神来,他拿起筷子对她笑着说:¨来,你坐在这儿,你一个我一个,咱俩都吃。¨她说:¨你吃吧,我都吃过了,不想再吃啦!¨他没管她,夹起个水饺就凑到她的嘴旁要她吃,她无奈便张了口,恰在这时,孙文绣、孙文菊、孙文娴仨人进屋来看见,就都齐声喊道:¨二哥喂二嫂饺子啦,啊噢、啊噢!¨她白瞪了他一眼,接着脸上泛起了些红晕。他佯装恼怒的斥道:¨瞎嚷嚷什么!来一人一个饺子堵起嘴来。¨说着,他端起盘子送到仨妹妹的跟前,仨人也不拒,各人伸手过来就抢开了,惹得尹秀娟捂着嘴¨咯咯¨的笑弯了腰。晌午过后,尹秀娟找来过冬的棉袄棉裤,给丈夫打到行礼包裹里,然后送丈夫到了庄东头。不管尹秀娟怎样劝说丈夫去搭个马车,孙文源这会儿一直坚持步行回县城,他说:“一者,走东路正好到赵阁庄约着高齐民,二者,步行主要是锻炼身体和意志,何乐而不为呢!”尹秀娟坳他不过,只好目送着丈夫摔开大脚板子向东而去。

转眼间四天过去,这天正是孙福常办喜事的日子。给孙福常说合西阳村这门亲事的是南村的夏婆子;这夏婆子会些医术给产妇接生,上半年麦收那会儿孙文清媳妇生孩子时,就是夏婆子来接生的;当时请夏婆子来接生的是文源他娘孙刘氏并给她打帮手,生完孩子孙刘氏离开后,夏婆子就问产妇说:生孩子这样的大事,你婆婆怎么不过来看看?产妇有气无力说婆婆已经不在世了;夏婆子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第二天接着就来说合西阳村这门亲事;她把西阳村史家的情况一说,孙福常就一口答应下了来。

要年命查日子时,定的娶媳妇过门的时辰是上辰时,因此接亲的队伍天没亮就已出发。西阳村史家曾有话,因是回头闺女再嫁,不必大张旗鼓的张扬,只要来辆马车把人拉过去就行。那女方的话是这么说,可咱们男方也不能办得太轻薄了,老太爷便和孙福常商量着派了两辆马车、四个人去接媳妇,家里还备了四桌子的喜宴,给要紧的亲戚和村里的一些老人都送了请贴。天已大亮,红彤彤的太阳也升起来,有些风还凉凉的,不过是个好天气。到了上辰时,不多时接亲队伍回到古槐树下,随着鞭炮齐鸣,新媳妇过门拜堂成亲入洞房。又是一番喜庆、一番热闹景象。

中午婚宴后,孙老太爷和五肼集尹掌柜在屋里喝茶闲聊又提起孙兴贵的事,尹掌柜说:¨老爷子,自从那次把孙兴贵转移到武术学堂以后,他在那里管着学堂的总务还有空到食堂里帮帮厨,过得挺充实、挺滋润的!您放心好啦!¨老太爷说:¨我是想呀,事情过去的时日也不短了,估计那帮人不会再找他的麻烦了吧?要是这样,倒不如叫他回家来待些日子。¨尹掌柜摇了摇头,说道:¨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条人命的大仇是不会轻易放弃的,那帮人肯定也是有心计的,咱们可不能大意了!说不定在哪个旮旯里还有探子盯着咱们呐!¨老太爷说;¨总觉着兴贵这孩子怪可怜的,去东北那些年没过几年安生的日子,这回来后,自个的家又没了,好歹在这里待了这几年,刚想给他撮合个家,没成想突然又遇上这档子事,难道他这下半子辈就这么东躲西藏的?!¨尹掌柜说:¨老爷子,各人有各人的命,您也不必为他过份担忧了,他的事我都问了,他不是没情没意的人,只是他不是个真男人了,他为难着呢!¨老太爷吸了口烟,咳嗽了两声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没有男女的事,在一起做个伴也行吧。¨尹掌柜明白老太爷的意思,就随和着说:¨这倒也是,我回去跟他商量商量看看,只是这个家他一年半年的还不能回来。¨老太爷点点头和尹掌柜又聊起别的话来。

节气大雪。实际上自秋后滴雨未下,入冬以来片雪也没飘,天气异常干旱。孙老太爷到坡里麦地里转着看了看,麦苗叶茎开始干枯,再没有雨雪持续旱下去,根部如果冻死了,来年的麦收就要绝产。他看到有的人家开始挑水浇麦子,尽管一担水浇到地里也就湿透磨盘大的地块,但是能浇活几棵算几棵,总比棵粒不收强。他拿定主意,自家里也要行动起来,人挑、车拉浇地保苗。他来到后场院,却见孙福常、孙文清和丝场的几个工人,还雇了几个短工都聚在这里,孙文清套了两辆马车,车上都安放了白铁桶;孙福常拾掇了三架小推车,车架两侧也都绑好白铁桶。面前的阵势令他顿感欣慰:没想到这子孙们想到他头里、干到他头里了。孙福常一干人等拾掇好推水、拉水的车辆家把什后,便浩浩荡荡的来到村里的水井旁,孙老太爷也随后赶过来。

水井这里聚了好些的人,担水的都排起了长队。由于水车管道里的存水冻结摇不动,担水的都用轳轳摇水,半袋烟的功夫摇一担水,很慢。孙文清刚要安排人担水回家烧开水来燙水车管道,口还没开,却见尹秀娟、孙文绣俩人各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的开水向这边走来,孙文刚和孙文强忙赶过去接下来,孙文清笑着说:¨弟妹真是及时雨呀!你们怎么知道水车管道冻了用开水烫?¨在后面跟着过来的孙文菊忙回答说:¨自从二嫂来到咱家都是自己来担水,从来不用别人,今早二嫂来担水时见管子冻住了,便回家烧开水,这不就用上了!二嫂什么都懂。¨尹秀娟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细细的汗珠,刚要微笑,却像是恶心想吐的样子,手捂着嘴到旁边¨呃呃¨的吐了两声。老太爷见状,心里一阵欢喜,忙吩咐道:¨文绣呀!你和文菊赶紧扶你二嫂回家歇着,和你娘说可不能让你二嫂干重活啦!¨文绣和文菊没大明白爷爷的意思,俩人一个劲的问二嫂子早上吃了什么不好的饭食,这会儿闹恶心?孙文清说:¨俩傻妮子,别问啦,快回家吧!¨孙文菊朝哥哥噘了下嘴,便拉着尹秀娟和孙文绣转身回家去。

水车的管道用开水烫开后,孙厚安排孙相春、孙相田和沈同福等这些壮小伙,专门摇水车供村民们担水,一场抗旱保苗的战役就这么自发的展开了!

孙文绣、孙文菊搀扶着尹秀娟来到古槐树旁,尹秀娟又捂着嘴要呕吐,正在这时婆婆孙刘氏从大门里出来,见儿媳尹秀娟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吩咐道:¨文绣,你和文菊回家到厨房里,跟厨婶说熬两碗山楂冰糖水。¨接着又看着尹秀娟说:¨秀娟,咱们到膏药五大爷那里,让他给你看看摸摸脉,娘看着你像是有喜啦!¨尹秀娟红扑扑着脸点头答应着,便随婆婆去了前村中医堂那里。

孙老太爷从水井上回家来,到古槐树旁时正见孙刘氏和尹秀娟婆媳二人从南面的胡同口出来,他捋了捋下巴胡子,满面笑容的说:¨秀娟呐,以后可不能挑水啦!¨尹秀娟说:¨不妨事,我在娘家时常干这样的活,干些体力活松散松散身子,挺好的。¨老太爷说:¨秀娟呐,这会儿可比不得从前了!文源他娘,你可得管住儿媳妇啦,呵呵!¨孙刘氏也笑嘻嘻地说:¨爹,您就放心好了,明年秋天保准给您抱个大重孙子!¨老太爷倒背起双手,还不由得哼起了吕剧腔调,心里甭提有多恣了!

大干了十多天,浇了二十多亩麦子,冬至那天居然飘起了雪花。孙老太爷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心里踏实了许多,起码浇过的二十多亩麦子,再有这场大雪保障,旱情解除,麦苗得救,民以食为天,有饭吃比什么都重要!

这场雪直下到傍晚,古槐树的枝丫间挂了厚厚的积雪,像高天飞落的朵朵白云,为古槐添姿增色,别有一番韵味在枝头!尹秀娟妊娠反应强烈,吃点饭喝点水的就想吐。她在生着火炉的寝室里,暖洋洋的更有想吐的感觉,倒不如在雪地里呼吸些清新的冷气爽快。于是,她披了件猩红毛领的斗篷来到古槐树下,满目洁白的雪景令她神清气爽,感到舒服了好多。她不由的望望村东头,再转身看看村西头,还扳着手指数了数,后日又是周六了,她想,文源又该回来啦!她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小肚子,一股幸福的暖流涌遍周身,她倒是感觉时光的脚步走的太慢太慢!

孙文菊放下碗筷,倒了杯温开水漱了漱口,就来至前院推开尹秀娟的屋门,没见着屋里有人,便退出来,接着去找孙文绣和孙文娴也没找到,她猜想这仨人肯定是在二婶的屋里,就急急地过去,却是只见到了文绣和文娴在二婶这儿,还是没看到秀娟的身影。她就问:¨二婶,二嫂子没在她屋里,也没来您这儿,这黑灯瞎火、冰天雪地的能去哪儿呢?¨孙刘氏怔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茶杯,顺手拿过大棉袄披身上,又戴上帽子,说:¨我出去看看,也许在大门外老槐树那里。¨说着,身子已到了门外。

尹秀娟在雪地站了些时候,反胃呕吐的感觉略有缓解,但感到有些脚冷,刚想转身回家,婆婆孙刘氏却从大门里出来。婆婆小心的下着台阶,尹秀娟也忙过去搀扶住婆婆。婆婆说:¨天冷,可别在外头着凉冻感冒了,这可不是你自个的事啦!¨秀娟说:¨娘,没事,我没有那么娇气,就是出来透透气,在屋里总想吐!¨婆媳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到尹秀娟的屋里,不一会儿孙文菊也进来。孙刘氏对孙文菊说:¨文菊啊,这以后有了娘啦,可不能放下饭碗就向外跑,在家里多陪着娘说说话。¨孙文菊撇撇嘴,有些哀怨的说:¨二婶,娘,什么娘呀,后娘啊!¨孙刘氏说:¨文菊呀,后娘也是娘啊!看起来你娘也是个善良人,不像当年二婶的后娘那样的可恶,你先不要心存芥蒂,对后娘就抱有偏见,认为后娘都是薄情寡意的,你是小辈应主动去亲近她、敬重她!再说她也是极命苦的人,听说她自十几岁就给村里财主家的瘫巴儿子当童养媳,吃尽了苦头,直到那个瘫巴孩子夭折后,她三十好几的人了幸得好心人相助才跳出火坑;人心都是肉长的,这样命苦的人,见不得别人给她一点好,相反,也受不得别人的半点恶,如此,你对她好,她就回报善意,你给她恶,她自然是以怨相报……¨没等孙刘氏说完,尹秀娟¨嘻嘻¨地笑着说:¨早知这样,当初俺爹也给我找个这样的后娘就好了。¨说着,她过去一下子揽住婆婆的肩头,脸也贴近了婆婆的腮帮子接着说:¨不过,有了这个比亲娘还亲的婆婆,再好的后娘我也不稀罕啦!¨孙刘氏¨啧啧、啧啧¨了两声说道:¨听听,这小嘴都抹了蜜啦!¨孙文菊也笑着说:¨二嫂就是会说,口甜!¨孙刘氏赶紧说:¨文菊呀,跟你二嫂学着点。¨孙文菊说:¨啧啧!我可学不来!二婶,您还不知侄女的脾性!¨尹秀娟刚要回敬几句,却又一阵反胃恶心,便跑到痰盂处呃呃地吐起来。孙文菊跟过去给尹秀娟轻轻的拍了拍背,并转过脸来说道:¨二婶,二嫂吐的这样厉害,这几晚我在这跟二嫂做个伴吧!¨尹秀娟直起腰来,掏出手绢擦擦嘴,说道:¨五妹妹,咱可丑话说在前头,在这里睡不安稳、睡不好觉,可是你自找的!¨¨二婶,您听听,人家主动留下来照顾她,这还没抱怨什么呢,她倒先推卸起责任来。¨这时,孙文绣、孙文娴,还有孙文泽也都进屋里。孙刘氏站起身来对孙文菊说:¨你在这里和秀娟做伴当然好,不过,秀娟说的很对,守着个不定那霎就想吐的人,夜里肯定睡不安稳。¨¨夜里睡不好,白天再找上,反正这冰天雪地的也没事干!¨孙文菊接着又说道:¨二婶,您请回吧!还有四姐、文娴和文泽,你们也都回吧!你们不走,我和二嫂睡不好觉可赖着你们啦!¨孙文娴伸伸舌头,拉着孙文绣和孙文泽就向外边走边嘟囔着说:¨刚过来就撵着走。¨孙刘氏嘱咐道:¨把山楂冰糖水热一热给秀娟喝,能压一压恶心。¨孙文菊回答说:¨知道了二婶,您就放心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