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繁忙的麦收结束了。小学堂里高老师回来,就招呼孩子们来开学。放假期间,高老师去县城托人翻印了一些新课本,除语文课本外,还增添了算数、珠算、历史、音乐等课本。语文课本里,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少了,添加了鲁迅先生的《药》、多首唐宋诗词,还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等,这些都让孩子们耳目一新,感觉迴然。而薄薄的一本历史课本,简明扼要的把炎黄子孙血雨腥风更朝换代的发展史,呈现在孩子们的面前。特别是近百年来,中国人民受尽列强欺压掠夺的屈辱史,在孩子们的心里,激起久久不能平抚的涟漪。
已经近一个月不下雨了。天下事有利便有弊:麦收期间晴天无雨,有利于麦子晾晒入库;可是,对于三日不雨小旱,五日不雨大旱的庄稼地来说可就遭殃了。套种的棒槌子苗大部分已旱死,只有靠近村边几块地的禾苗,因用井水浇灌过,还有一线绿色的生机。北沟里的暖水河也断流了。麦子丰收的喜悦,转眼间被干旱的愁容扫去。幸好,村里这口老井,依然水势旺盛,能保障一些地块的浇灌和全村人畜的用水。据老人们讲,这口老井正好打在地下河脉上,这条地下河脉,西起八岐山底的墨龙潭,东至冶原集的老龙湾。有事实为证: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村民,早晨打水时不慎将汗巾掉到井里,他打水回家后,紧接着去冶原赶集,因口渴,便到老龙湾冶泉处捧水喝,惊奇地发现,他的汗巾从冶泉里流出。
抗旱保苗成了家家户户的头等大事。村里的保长,把乡公所派下的征粮纳税的事也暂时放下,而招集各家族的老人,开会商量抗旱保苗的对策。村保长孙厚说:¨各位长辈,咱们村六百多亩地,麦前套种的棒槌子苗基本都已旱死,如果不种了,秋后的征粮就没有保证。看节气现在补种还来的及,可是咱村就这一口水井,大家商量商量怎么用水吧,可不能再为争水打起仗来。¨孙修德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全村数我家的地多,老井上的水车也是我安的;这样,我吩咐四个壮劳力轮班在井上摇水车,供家家户户挑水点种棒槌子,我那几块地也是挑水浇,各位看行吗?¨¨嗨!老弟呀,你这是善举,怎么不行,哈哈!¨膏药老五首先赞同,其他几位老者也齐声附和,事情就这么定了。
这些天被烈日烤焦的土地,一镢头刨下去,掀起的土坷垃硬如石块。坡里割过麦子的田地里,攒动着男女老少劳作的身影,有担水的、抡镢头刨坑的……为了秋后的收成,挥汗如雨,抗旱保苗。
村保长孙厚没忘却他的光荣使命,他敲着锣穿梭于忙碌的人群中,嘴里喊着:¨大家停一停,看一看,按照告示赶紧办。¨走个五、六十步就贴一张,一直从街东头贴到街西头。担水的、推碾的、叫卖的、闲逛的都停下脚步,凑近了看那告示,有不识字的求识字的给念念。那是乡公所征粮纳税的告示,大体内容是:征粮,每亩地二十升麦子,东家、佃户各占一半;纳税,每户每人头八升麦子。民国十五年八月十五日前交齐。¨他娘的……辛苦一年全交给狗官府了!¨有人听明白了告示的内容,接着就来气,嘴里骂着,伸手就去撕那告示。
小学堂里又放假三天。孙文源拉着四个大个子同学,承包了摇水车的活。摇水车可是不轻松的体力活,一条四十多尺长的铁链,间隔二尺镶嵌着一个碗口大小的橡皮钱,铁链子穿进一根碗口粗、十几尺长的铁皮筒内,铁皮筒一头下到井底,一头固定在井口的铁架子上,铁链子挂在齿轮上,摇转齿轮就带动铁链上下循环运动,铁皮筒内向上运动的橡皮钱同时把井下的水提上来,提到铁桶口的水落到铁皮槽内,然后顺铁皮槽流出来。每摇转齿轮一周,就要提起一桶水的重力上升一步。几个十几岁的稚嫩少年,胳膊还没有水车的摇把粗,干这种活的确太吃力,但他们个个都是倔犟不服输的脾气,硬是咬紧牙关坚持下来。当然,来挑水的也不是没心没肺的木头之人,他们见孩子们干的这样吃力,过意不去,都是上去助一臂之力。
夜里,孙文源回到寝室,灯也没点就躺床上。这几天摇水车,累的他腰酸胳膊疼,手上还磨起了血泡。他第一回干这种体力活,也是初次体会到劳动的艰辛。他碾转床铺,头脑里像放洋片似的转换着不同的画面:一会儿是场院里扬场的画面,随着簸萁的飞扬,饱满的麦粒金灿灿的落成山;一会儿是田地里干枯的禾苗,和炎炎烈日下辛勤劳作的父老乡亲;一会儿好像是高老师的声音:今年官府的征粮赋税太重了,我们要联络起各家各户抗交;他脑海里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朦朦胧胧中就睡熟了。
早晨,孙文绣和孙文娴姐妹俩起床梳洗打扮后,见二哥孙文源的房门敞开着,只垂着竹青门帘,就猜定二哥还在屋里。孙文绣向孙文娴使了个眼色,右手在嘴处摆了摆,然后牵着孙文娴悄悄地掀开门帘,进屋后见二哥还睡着,孙文绣示意孙文娴用手去挠二哥的脚心;孙文娴也是乖淘气的,抿着嘴伸出白晰的小手,在二哥的脚心上轻轻划了一下,孙文源条件反射的挥了下手,眼都没睁;孙文娴又去划了一下,孙文源又挥了下手;倒是孙文绣忍俊不住笑出了声,才吵醒了二哥。孙文源见俩妹妹来逗自己,睡意全消又感开心。他亲昵地握住俩妹妹的手,对她们说:¨你们俩以后跟着我到学堂读书学文化,长大当花木兰,怎样?¨¨爷爷和娘不让去。¨孙文绣说。孙文娴小嘴也快,接过孙文绣的话说:¨娘说了,女孩子不能上学堂,去就学坏了。娘说女孩子在家里学针线、学写字画画就行了。¨孙文绣究竟是大两岁,知道的事还是多些,她跟二哥俏皮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嗨!人不大还满脑子封建思想。¨孙文源拍了拍孙文绣的后脑勺说,接着又问孙文绣:¨好些日子没见着二姐了,她忙啥呢?¨孙文绣答道:¨二姐在后院里,成天和三姐在一起,描眉、点胭脂、试嫁妆,等着坐花轿出嫁呢。¨孙文源刮了一下孙文绣的俏鼻子,笑着说:¨二姐出嫁走了,以后就轮着你的了。¨¨才不是呢,先轮着你娶嫂子才是。¨¨孙文绣说着,攥起拳头在二哥的腰部打了一下。孙文源掏出怀表,已是七点一刻了,他和俩妹妹说:¨你俩快去饭堂吃饭吧,我洗洗随后就到。¨姐妹俩答应着,蹦跳着出去了。孙文源忍着胳膊、手心血泡的疼痛,撩着铜脸盆里的水在脸上抹了几把,用毛巾擦了擦,便到饭堂草草吃了几口,喝了一碗棒槌子糊煮,然后上学去了。
孙文锦在大家庭里女姊妹中排行老二,因此孙文源称呼她二姐。孙文锦婚亲已定,秋后出嫁,婆家是董阁楼高姓财主家。大姐孙文悦,是孙福常家的大闺女,前年已出阁,嫁给了平南峪刘家大院的二少爷刘东;这刘东在县里谋事,也一块给大舅子孙文清找了个差事。在大家庭里孙文欣排行第三,她爹孙寿常,只她这一个闺女,没有子嗣,便由孙老太爷做主,把孙文清过继给她爹当儿。孙文绣和孙文娴姊妹俩,一个排老四、一个排小六,中间里还有个孙文菊是老五,她和大姐孙文悦是亲姐俩,她们还有个弟弟叫孙文泽,刚满两岁。老太爷孙修德三儿三女,他给仨儿只分了宅院,所有的田产、家资还由他掌管;各家的伙食、日常零用由他按月发放;他轮流到各家吃饭,一轮一年。他仨女儿早嫁多年,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