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年当中,在孩子们的印象里,过年是最令人向往的,其次,就是自己的生日。自从十天前,嫲嫲告诉他再有十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眨巴着眼睛问:“生日是什么?”他嫲嫲就刮着他的小鼻子说:“生日就是你娘从很远的那个山旮旯里抱你回来的那一天。”他半信半疑,他嫲嫲接着说:“士勋,生日那天要早起来穿新衣服,早上吃红皮鸡蛋,晌午吃长寿面,记住了吗?”“记住了,啊噢!”他就吆喝着,一蹦三跳地跑到前院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伙伴们。他扳着小手指,怎么也算不出十天还有多久,便请教他哥哥士星说:“士星哥哥,你给我算算十天后是哪一天?”“士勋,不用算,你的生日是八月十六,过了八月十五的第二天。”孙士星很有把握的告诉他。从此,他便牢牢的记住了“八月十五的第二天”就是他的生日。

八月十五夜里吃完团圆饭。孙文源和妻子尹秀娟说:“咱们到后院里玩玩,去看看大爷、大娘和三叔,再到大哥文清屋里坐坐咋样?”尹秀娟说:“也好,明日你又要回省城了,这一走又是几个月不回来。再说,我也多日没去后院走动了。”夫妻二人便抱着还很有精神头的士仁向后院走去,刚进到三大门,迎面碰见孙文菊和孙文娴。孙文菊问道:“二哥、二嫂,这是抱着孩子去哪儿?”尹秀娟说:“这不明日你二哥又要走了,趁着今晚这点空闲到后院里大爷、三叔、大哥那里看看。”孙文娴抱过士仁去,孙文菊说:“二哥、二嫂你们回吧,我爹和娘、三叔到后场院里赏月去啦,大嫂说趁着这么好的月色,来找二嫂对月弹曲,乐呵乐呵。我和文娴先走一步过来。”“大嫂、大哥就过来了,我们回去做些准备,也是,如此高洁的月色不加欣赏,错过了岂不可惜!”孙文源便同着妻子、孙文菊、孙文娴转身回去。

不多一会儿,孙文清和妻子孙许氏,士星抱着士良,还有孙文泽,一起来到前院里。听到院里这许多的脚步声,士勋拽着他嫲嫲也非得过来凑热闹。各人或找马扎子或在石凳上坐下。尹秀娟、孙文菊、孙文娴和孙许氏摆弄着琵琶弹奏起来;孙文源、孙文清在石桌旁饮茶赏月听曲;孙文泽抱着士仁、孙士星哄着士良;士勋一会儿爬到嫲嫲的腿上坐坐,一会儿又到娘那里或爹这里瞧瞧,就他在人空里串来窜去的不老实。孙文源说:“大哥,二弟我明日要回济南了,这一大家子的事情全靠你和大爷照应着,二弟我心里着实有愧,……”没等他说完,孙文清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说:“二弟,你怎么还婆婆妈妈起来了,这可不是你孙文源的脾性!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好了,其实,二弟妹能文能武的,操持家里家外的事比我强。这月辉皎洁,你孙文源还不借此抒发一下豪情?”孙文源笑着说:“大哥,你就别损我了!你才是才高八斗、腹有诗书之人,还是你来吟两句吧。”孙文清说:“咱哥俩就别相互吹捧啦,咱们这平仄不分、对仗不整的那敢叫诗啊!?充起量就是几句顺口溜罢了,要不,咱俩来两句顺口溜?”孙文源说:“洗耳恭听!”孙文清便张口而出:“月满十五日日亏,初一弦月渐渐盈,周而复始年年月,亦盈亦亏总从容。”孙文源顺口接道:“月亏月满是从容,天下百姓却不同,同享月辉共一地,几家欢喜几家穷!”孙文清叹道:“二弟总是心系百姓疾苦,说着说着就感伤起来!二弟,明日哪时启程,大哥套辆马车送你如何?”孙文源答道“大哥,二弟我和高齐民约好啦,到益都这五十里的路程我们步行而去,跑跑步练练腿功,也是强身健体。明日早些走,也许还能赶上傍晚的火车。”兄弟俩月下饮茶闲聊着,但见爷爷披衣而来,边走边说:“饭后想躺会儿,不想就睡着了,这会儿醒来听院里还有弹曲说唱的动静,就也来了兴致出来看看。”孙文源给爷爷拿个马扎坐下,爷爷又说道:“天色不早啦,我看各人别耍得太晚了,文源你明日还要早走,还是和孩子们早歇着吧。”孙文源说:“爷爷,我明日早走,您老还有嘱咐的没有?”爷爷说:“还是那句话,在外头要牢稳,遇事冷静别冲动,平平安安的就好!”那边里,尹秀娟她们也都静下来,拾掇开了家把什。士勋突然想起“八月十五第二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就去拽他娘说:“娘,快回屋给我找出新褂子、新裤来。”他大娘孙许氏就问:“士勋,明日又不是过年,找新褂子、新裤干嘛?”他就仰脸很自豪地说:“明日是八月十五第二天,是士勋的生日!”满院里响起一片“咯咯”地笑声。

忙完了秋收秋种,庄稼人便开始进入冬闲的季节。也正好,刚过了立冬不几日,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天刚蒙蒙亮,孙老太爷拉开屋门,一团雪雾随风扑进来,令他退后了几步还打了几个寒颤。待他定神从门口望出去,目及之处皆是厚厚的积雪,铺天盖地的。虽然,看上去是一片寒彻、冰冷的世界,但在庄稼人的心里却升腾起瑞雪兆丰年的希望!他连声称赞道:“好雪、好雪,一场好雪!”他回身穿上棉袍、蹬上棉靴,便义无反顾地踏进厚厚的积雪里,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坡里走去。他要看看雪后的山野,看看雪后的土地,……他要把大自然的赐予尽收眼底,抒发对这片土地深沉而执着的爱!

雪地里并非他一个人。那边有人把路上的积雪铲到麦田里,那边有一群孩子在雪地里打雪仗;还有远远地那边,一些大闺女、小媳妇的好像在赏雪景、抒情怀,红的、绿的、蓝的围巾、棉袄在雪光里格外耀眼醒目,“咯咯”、“嘻嘻”地笑声响彻在空旷的雪野里是那样的清脆、嘹亮。只要喜爱雪,便不惧雪的冷酷和肆虐,依然深情地去亲吻那一片洁白。

士勋骑在他大爷孙文清的肩膀上,孙文泽和孙士星拉着手,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来到坡里,孙文清说:“士勋,大声叫你老爷爷回来,说家里来客人了!”士勋听罢,俩小手还凑起个喇叭状在嘴上,大声喊道:“老爷爷,回来,家里来客人了!”孙老太爷的神情还倾注在那皑皑的雪地间,忽听得小重孙士勋的呼声,便转身过来,还打起手罩瞭望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像是孙子、重孙们的在喊他,便踏着积雪吃力的向这边走来。他眼看就到孙文泽的身旁了,不料一脚踩到个深坑里,身子一趔趄就摔了一跤,没等孙文泽扶他,他自个倒是麻利的爬起来,嘴上、膀子上粘了些雪块,还“哈哈”大笑着说:“在雪地里磕轱辘子不算磕轱辘子,厚厚的雪就和棉花一样。”士勋见老爷爷磕得嘴啃雪,手舞足蹈的笑了一阵子,又听老爷爷说“厚厚的雪就和棉花一样”,他就形象地吆喝道:“啊噢,麦子盖上棉被子了啊噢!”孙士星夸奖道:“士勋小小孩吧,还刚会比方,把雪说成棉被子。”孙文清就说:“士勋就是比你聪明!”

孙老太爷和孙子、重孙们回到古槐树下,见大门右侧栓着两匹马,他就大概猜出是哪方来客。也就在同时,孙文源他娘孙刘氏和金翠玉手拉手的走到大门口,崔胜站在身后。孙老太爷就说:“都别出来,天冷,都回家去。”众人簇拥着回到老太爷的堂屋,孙文清就和孙文泽说:“这里没咱们的事啦,领着士星和士勋到我家里玩去。”“我不去,我要跟翠玉姑姑玩。”士勋说着就跑到金翠玉的身旁。孙文清就说:“士勋真得不去了?大爷可是要和三叔下象棋去,车、马、炮,咕咚!”士勋又赶紧跟着大爷和三叔走了。孙老太爷看了看崔胜,就问:“崔胜呀,你和翠玉怎么有空下山来?还这大雪天的。”崔胜向前探了探身说:“这回受老尹委托,去益都办些事情。翠玉得知后,说是想爷爷、想娘和想嫂子、姐妹们啦,非得跟我来,便只好带她来啦,呵呵。”老太爷也“呵呵”地笑着说:“来的正好,她娘也想这闺女啦,整天的念叨!也是的,文绣出了嫁,孙兴贵又……”老太爷揉了揉眼打住了话语。崔胜说:“老太爷,老孙他遇害,于我崔胜有很大的责任,咱们只注意到了张三这些人,其他的就没考虑,这才……唉!”老太爷也说:“我也是后悔莫及呀!当初他回家来,就有上山去找你的想法,是我没让他去,你看看这一闪念的事,就铸成大错。”崔胜说:“老太爷,逝者已矣,咱们活着的要好好地活,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老太爷,但不知老孙葬在何处?我想去拜祭拜祭。”老太爷说:“崔胜呀,今晚在家里住下,明日一早我和你去。”崔胜摇了摇头说:“老太爷,小的要事在身,实难耽搁,傍黑必须赶去益都,还有俩随从已先一步去了。”老太爷点点头,说:“既然这样,那就晌饭后去吧。”他们刚说完不一会儿,尹秀娟抱着孩子过来,要大家去饭堂开饭。

午饭后,在白雪覆盖的孙家老林里,崔胜摆了祭品,点香发完纸钱后,便跪下对着孙兴贵的坟莹连磕了仨头,然后站起来狠狠地说道:“孙老哥,小弟一定为你报仇雪恨!那个幕后黑手,小弟已探知的差不多了,到时一定要他的狗命。老哥,你一路走好!”老太爷长叹一声,说道:“唉!兴贵啊!当初咱爷俩交了崔胜这个朋友,没交错呀!崔胜有情有义,他的话你都听到了哈,你就放心地走吧!”拜祭完回家后,崔胜就策马而去。

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但在孙文源他娘孙刘氏的屋里,却是炉火正红,暖气融融。这会儿,尹秀娟,孙文娴,还有刚进家门的金翠玉,都围坐在娘的身边说闲话拉家常。娘握住金翠玉白嫩细长的双手,慈祥地望着她的眼睛问道:“翠玉啊,这回来就别走了,你四妹文绣出嫁走了,娘的身边少了个闺女,这回你来不正好给娘又补上一个闺女了吗!”金翠玉把脸俯在娘的膝盖处,说道:“娘,您闺女在山上可是有名的淘气鬼噢,只要您不嫌弃我淘气、不撵着我走,我就赖在家里不走了。”看着金翠玉撒娇的样儿,孙文娴不干了,就说:“看看!俺这亲闺女还没枕在娘的腿上来,她倒好,拾来的闺女酸成这个样!”尹秀娟“嗤嗤”地笑着说:“六妹,吃醋了吧!你这亲闺女没枕回娘的腿,说明你不和娘亲,人家拾来的闺女这样做,才是望着娘亲。”金翠玉“嘻嘻”地笑着说:“秀娟二嫂说的很对,六妹和娘不亲吧,还和我翠玉争风吃醋!”孙文娴噘起嘴说:“二嫂和你一个鼻孔里喘气,就知道欺负我,不和你们玩了,我去找五姐去。”说完,就出去了。

各人看着执气出去的孙文娴笑了笑,她娘拍了拍金翠玉的手说:“你这闺女也二十出头了,在那边有心上人了没有?”金翠玉摇了摇头,她娘说:“那也该定门亲事了不是。”金翠玉推了推娘的手,害羞的叫了声“娘”。尹秀娟说:“还山上有名的淘气鬼呐,这么点事就装害羞的!依我看就在咱村里文源小学同学里挑一个给翠玉就行,那些青年可是个个都是好样的。正好,他们这些人晚上都在小学堂里读书,翠玉也去参加读书会,不就和他们熟悉起来。”金翠玉佯装生气的样子,呶着嘴说:“看二嫂说的多么轻巧,就好像东西摆在那里,抓一把就过来似的。嘻嘻!”她娘说:“现在都时兴自由恋爱,刚躲在家里,不接触人和谁去恋爱!?所以你二嫂说的也行,要不就去试试。”这时,孙文娴回来了,后面跟着孙文菊。进门后,孙文菊就问:“哪一位欺负俺六妹妹来,站起来说话。”金翠玉站起来问:“五妹妹,要怎么处置吧?”孙文菊就说:“伸出手来打四十下!”金翠玉伸出右手说道:“来,打吧!”孙文菊看着金翠玉那只纤细稚嫩的手,一定是经不住她这茧子手的打,于是,她就试探着拍下去,结果她的手被金翠玉一把攥住,金翠玉稍微用了些力,就疼的她叫起娘来。尹秀娟、孙文娴和她娘都恣得笑起来。孙文菊抽回手后甩了甩,和孙文娴说道:“六妹妹哎,以后翠玉姐姐就是成天地抱着二婶的胳膀、腿的,咱也不敢管了,她可是练家子!”这时,一直在里屋自个玩琉璃球的士勋,向外喊道:“娘,士仁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