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原宝积乡民团小队长,日伪时期又干了伪乡长的张三,早已投靠到郭金坤的门下,在还乡团里干了个中队长,这回就是他的带队。他用匣子枪顶了顶大盖帽沿,走到尹秀娟跟前,阴阳怪气地说:“咱们可是老相识了,你们这些共党的家属,是不是好日子过腻歪了,竟然敢收养共党县长高群的孩子!今日老子奉命前来,就是要捉拿高群和金翠玉的儿子抗战的,识相的赶紧把孩子交出来,就啥事没有,否则,把你们这些共党家属全部抓起来!”尹秀娟把头一仰坚定地说:“这里没有高群的孩子,更没有什么抗战!”张三伸手去掀小狗狗盖住脸的小被子角,说:“这个就是抗战吧,把孩子给我!”尹秀娟推开张三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这孩子不叫抗战,是我弟家的小狗狗!你看那边,我弟媳怀里那个叫大狗狗,俩孩子是双胞胎。”说着,指了指那边,接着说:“不信,你过去看看!”尹文韬妻子忙过来说:“这是我的小狗狗,怎么啦?”张三气急败坏地说:“臭娘们,你们就编吧、蒙吧!把老子当三岁小孩耍!这俩孩子里有一个肯定是抗战,赶快把抗战交给老子,不然,老子把俩孩子全抱走,妈的!”尹秀娟厉声喊道:“还有没有天理?一个六个月大的孩子耐着你们什么了?对孩子下手,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不怕遭报应!?”张三“嘿嘿”冷笑道:“老子也是奉命行事,抓住高群的狗崽子,看他高群和他老婆金翠玉还怎么蹦哒?!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陈东起、陈东亭,你二人把俩孩子抢过来,走人!”听到张三毫无人性的喊声,雪地里顿时乱了套,尹文韬的四个闺女把她们的娘和弟弟大狗狗围起来,史氏和孙文龙、孙文香也凑过去;这一边,孙士仁、孙士信伙同孙士良兄弟仨,围住尹秀娟,孙许氏干脆抱住尹秀娟和小狗狗。张三一看这么个阵势,气急败坏地吆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把这些妨碍公务的都给我拉开撂倒,抢那俩小孩子!”十几个喽罗们跃跃欲试地就要行动。尹秀娟大声质问道:“等等!你们凭什么说高群的儿子在这里?”孙许氏也随和着:“就是,凭什么呀!”张三脸上露出得意地狞笑,倒是郭金坤从前的护院家丁六麻子抢先说:“这是你们家的姑奶奶孙文菊亲口招供的!还想抵赖?”听此,着实像一颗炸雷在尹秀娟的脑海里爆炸,若不是孙许氏扶住她,她险些栽倒在地,她痛心疾首!万没想到,文菊她……。张三挖苦地说道:“这会儿满意了吧?!自家人卖了自家人,哈哈、哈哈!”他向喽罗们一挥手说:“既然一个都不想交出来,老子干脆带俩孩子回去,动手!”喽罗们刚要动手撒野,尹文韬妻子大声喊道:“畜牲!老娘怀抱的这个就是高群的孩子,与那个孩子无关!”听此,张三一挥手,陈东起疾步过去拨拉开尹文韬妻子身边的人,一把夺过孩子就走,陈东亭帮他挡住呼啦啦过来抢孩子的众人。张三见已得手,便挥手领众喽罗撤离。尹文韬妻子一腚坐到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与渐渐远去的大狗狗“哇哇”地哭声相呼应着。在这浑雪纷飞的天地间,演绎了一曲舍子救人的壮烈悲歌!尹秀娟怀里的小狗狗也大声哭着,她清醒的意识到:小狗狗抗战留下了,可大狗狗尹明新被抢走了,那可是尹家的心头肉啊!她为弟媳的大义凛然而感动,为还乡团的兽行而愤怒!她把小狗狗送到史氏的手上,就要去追赶张三等人拼命,孙许氏一把拽住她,劝说道:“二妹,你这么去,不但救不回大狗狗,自己还有危险,咱们还是先回家再想办法才是。”尹文韬妻子止住哭声,从地上爬起来,和四个闺女过来劝说尹秀娟回家。士仁拉住娘的手,士信推着娘的腰部,兄弟俩刚用劲让娘挪动了几步,原牛家洋槐园那里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枪声。尹秀娟说:“一定是村里的民兵和那帮畜牲又打起来了,可别伤着大狗狗呀!”孙许氏赶忙说:“二妹,咱们快回家等等看,在这里太危险,子弹可不长眼。”雪停了,风也小了,但路面的雪结成薄冰,滑溜溜的不好走,一家大人、孩子们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回到家里。枪声还稀疏地响着,不过渐渐地有些远去的意思。

回到家,尹秀娟心急火燎地安顿下小狗狗,就到前院里找六猛子,可他并没在家里;三弟孙文泽和儿子孙士勋也没回来,那一定是还在和还乡团的畜牲们干仗。她便来到大街上,在古槐树下左看看、右瞧瞧,东头西头的没个人影。她掛心着大狗狗,总盼着碰上个有主心骨的,商量个营救大狗狗的办法。她弟妹尹文韬妻子,从大门里出来,见到她就说:“三姐,别在街上,那边打着仗,多危险!咱快回家,救大狗狗的事不在这一霎半会的,我想,这帮畜牲抢大狗狗去,无非就是要挟高县长,所以他们不会把大狗狗怎么样,只是吃不好、喝不好,孩子肯定受些委屈。”尹秀娟点点头,又东头、西头的看了看后,就和弟妹回家去。

无论怎么哄,小狗狗就是哭声不停。士仁和士信及四个表妹表姐们,轮流抱,轮流挤眼弄鼻子扮鬼脸的逗他,还是一个劲地哭。尹秀娟接过小狗狗抱在怀里,也没怎么哄,小狗狗便转哭为笑,还睁眼闭眼地“嘤嘤”着想睡觉的意思。她拍着小狗狗睡觉,心里总担心着大狗狗的处境。她明白,弟妹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但那呆呆的目光,掩饰不住一个母亲失去爱子的那种剜心的痛楚!小狗狗静静地睡着了。就在她把熟睡的小狗狗轻轻地放到床上,恍惚间她像是又听到了婴儿的哭声,由远而近的,越听越真切……几乎同时,她和弟妹激动地喊道:“是大狗狗!”很快,大狗狗的哭声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和笑语声来至窗下。

日本人投降之后,八路军齐鲁纵队改称人民解放军齐鲁野战军,金明珠的抗日救国游击队也更新旗号为人民解放军蒙山游击队,请共产党派驻代表,意为完全归属共产党领导。当她得知小外孙抗战被高群和金翠玉寄养在孙家小埠,开始非常放心。可后来,国共决裂,国民党第八军侵占骈邑,使骈邑县沦为国统区,并且还乡团等反动武装疯狂反攻倒算,便令她万分担忧起来!虽说孙家小埠建立党组织早,群众基础好,曾有“小延安”之称,但万绿之中一点红,更易受到飞禽走兽的攻击!她想象着小抗战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险,便开始焦虑,开始寝食不安。于是,她毅然决定把小抗战接到山上来。决定一出,便立马执行,这是她雷厉风行的干事风格。她安顿好山寨的各项事宜,挑选了十几名精兵强将,乔装打扮,配最精良武器,赶起马车就连夜下山而来。

所谓是来的早不如赶的巧。当她带人出下五肼村头,行至莲花山与小埠山交汇处时,正碰上还乡团追击民兵的战斗。她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就地下蹲隐蔽,先观察搞明白前面的战况。她认识孙士勋和孙文泽,好像端着长枪跑在后面边打边撤的就是他俩人。她看明白了,跑上山的包括孙士勋、孙文泽在内的七八个人是自己人,甭说后面追击的二三十人就是敌人。她吆喝道:“弟兄们,抄家伙,朝着后面那伙人狠狠地打!”各人听令后,从马车上拿起枪散开,齐刷刷地狂奔着开起火来。一色的二把匣子,还有三支德国造冲锋枪,密集的弹雨横扫过去,还乡团的人瞬间倒下一片,没倒地的一看这阵势,哪还顾得其他,赶紧逃命要紧,便争相抱头鼠窜四散而去。跑到半山腰的孙士勋,回头一看,局势突变,他大声喊道:“三叔、二叔……回来,山下来救兵啦!”沈同祥折回来,向山下看去,雪地里倒下了八九个不少,其他的早不见了踪影。沈同祥长舒了一口气,带着民兵队跑下山来,金明珠正带着人打扫战场。她看到士勋便问:“士勋,这是些什么人追你们?”没等士勋回答,六猛子急忙说:“您是金队长吧,咱们有话再慢慢说,眼下先去救孩子要紧,快跟我走。”金明珠一听,果然是小外孙抗战出了事,她急问道:“孩子在哪里?”沈同祥干脆地说:“咱们直奔牛家洋槐园,如果那伙人过去了,咱们就追,若没过去,就在那里等!”六猛子果断地说:“没错,快走!”金翠玉留下车把式照应马车,一挥手,带人直奔牛家洋槐园。

牛家洋槐园几年前被砍伐,早已名存实亡。不过,遗留的树墩上新发的枝条又长得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还是很好的隐蔽屏障。金明珠一行人随着沈同祥的民兵队,刚到洋槐园隐蔽好,但见陈东起抱着孩子,陈东亭与他并肩而行,俩人洋洋得意地疾步走来。陈东亭说:“这回兴师动众,就为这孩子而来,咱哥俩抢先抱孩子回去,就是头功一件!赶紧回去,可别再节外生枝、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见此,金明珠做了个手势,三名队员随她一跃而起,欲擒住陈东起和陈东亭夺下孩子,可陈氏兄弟俩身手敏捷,一躲一闪就逃脱开四人的围捕,一人抱着孩子,另一人打着掩护,死命的向北沟方向逃窜。金明珠及三名队员也不是吃素的,但见仨队员“噌、噌、噌”箭步如飞地追去,身后腾起一遛雪雾;“我等四个去追孩子,劳各位在此等候收拾那帮畜牲。”金明珠话音刚落,人已出去十丈之远。不一会儿,张三带人过来,惊见陈氏兄弟俩被人追杀,正纳闷之际,突然一阵枪声和“缴枪不杀”的喊声把他们镇住,除死伤几个外,其余的只好缴械投降。

陈氏兄弟俩窜至沟沿,直接顺着积雪的斜坡滑下沟底。追在头前的两名队员干脆纵身跳进沟内,俩人见没抱孩子的陈东亭蹿蹦进一片麦地里,甩手打来两枪,一队员怒不可喝,反手一枪就把他击倒;抱孩子的陈东起刚跳进麦地里,见堂弟陈东亭中枪倒地,生死不明,他抬手将匣子枪点在孩子的头上,厉声对追至跟前的两名队员喊道:“放下枪,不然老子打死高群的狗崽子!”俩队员嘎然停住,把手里的二把匣子垂了下来。大狗狗“哇哇”地哭。陈东起又喊道:“把枪扔过来,你们向后退!”一个队员知道就在自己跳下沟沿的同时,金明珠和另一个弟兄也跳了下去,她俩一定是借着沟坎、崖头的掩护向歹徒身后包抄,因此他要拖延时间,于是就用商量的口气说:“好汉,我等主要是来救孩子,只要好汉把孩子留下,我等绝不会伤你性命。”陈东起不吃这一套,他气急败坏地说:“少废话,把枪扔过来,再不扔老子就开枪啦!”这时,金明珠已悄悄地跳到陈东起的侧后,俩队员见机把各自手里的枪扔过去;就在陈东起低头伸腿用脚勾枪的刹那间,金明珠使出飞镖正扎进他的后脑勺上;同时,另一名队员将醒来抓枪的陈东亭击毙!金明珠几步弹跳过去,抱起随陈东起倒在地上的孩子,随即转身让三名队员拣起枪支,简单清理现场后,速速回家而去……

过晌午后,六猛子领着孙文泽、孙士勋等几个民兵来掩埋陈氏兄弟俩的尸体时,孙文泽惊呼道:“六猛叔,我看这俩人很面熟,好像是那年兴贵叔雇来耩地的那俩人,就是这俩人在这块地里打死了兴贵叔,您说巧不巧,这俩人又死在这块地里。”六猛子感慨道:“这就是孙兴贵在天有灵,把仇人引导至此报仇雪恨!”

当金明珠得知自己救回来的是大狗狗尹明新,而小狗狗抗战自始至终被孙家人保护着,她激动地握住尹文韬妻子的手哽咽难语,又抱住尹秀娟千恩万谢的,尹文韬妻子说:“我就随着三姐叫您明姑吧,这要是说谢,还真得谢谢明姑及时赶来救下大狗狗。”“都是一家人,客套话就别说了,这回大狗狗和小狗狗化险为夷,还真是天意护佑,也说明这两孩子确有前缘,就让俩孩子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尹秀娟的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正说着,沈同祥和六猛子,还有金明珠属下的一个队员,来到宅院里。沈同祥给金明珠鞠躬道:“这回幸亏金队长及时赶来,不然后果难料!经过对张三的突击审讯,他交待说,孙文菊是被共党宝冶区高官郭建甲出卖,她经受住了种种酷刑的折磨,郭金坤看酷刑征服不了她,便给她用了鸦片膏制成的药汤使她染上毒瘾,在她犯毒瘾意识失控的情况下,诱导她说出了小抗战的下落。张三还交待说,孙文菊昨日下晌已被押往县城,后面的情况就不知道了。”金明珠点着头仔细听完,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犯毒瘾,意识失控的情况下说的话,那是心不由己,不能算变节行为,再说,她只说出了小抗战的下落,也没造成别的损失。”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沈同祥和尹秀娟说:“我会为文菊申诉说话的!”尹秀娟哭腔道:“我想五妹也不是软骨头!这个郭大财主可把五妹害苦了,染上毒瘾这不成了废人了?!”说着,抓住金明珠的手央求道:“明姑,你见了崔叔、高群兄弟和翠玉妹妹,务必想法子救救五妹啊!”金明珠安慰道:“秀娟,不要着急,我们会想办法的!”

傍晚,金明珠与队员们简单用餐之后,她给还乡团头子郭金坤写了一封措辞严厉地警告信,然后从十几个俘虏里挑选了一个认罪态度较好的把信带给郭金坤。天慢慢黑起来,起了大风,越发地寒冷。尹秀娟把小狗狗和大狗狗包好,金明珠带队押着俘虏,乘夜到五肼驻扎,意欲将五肼地面上为非作歹的混混痞子收拾一下,罪大恶极的法办。驱散雾霾,以还晴空朗月。经过多方面考虑,决定把小狗狗留在五肼尹家大院里,与大狗狗当作双胞胎一起抚养;因为小狗狗太小,若带在队伍里总有诸多的不方便,也不利孩子的成长。尹秀娟抱着小狗狗,一直送到村西头,才恋恋不舍的交给金明珠。金明珠说:“秀娟,离五肼这样近,想小狗狗了就来看看,不过,来时要注意身后不能有尾巴。”尹秀娟点点头,分别在大狗狗和小狗狗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目送着一队人马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