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秘访客

“我们是朋友。”

“人一生有很多朋友,不是每个朋友都能陪我们走完全程。”

“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蜥蜴女孩没有说谎,善后的人出现了。

第二天上午,顾星河帮三婶去干洗店拿毛衣,回家时,他注意到玄关多出一双男人的皮鞋。

顾星河不是很懂,但也看得出这双鞋很好,皮质光泽丰盈,棕色的鞋头手工镂了精细的花纹。在鞋子的右侧有四个凹进去的字母:TANG。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高端定制皮鞋吧,在顾星河的印象里,三叔和三婶并没有这么贵气的亲戚朋友。

“哎呀,可算回来啦。”三婶面色红润,语调轻柔,跟往日里的刻薄妇女形象判若两人。

三婶对面的客人微笑着起身:“你好,顾星河。初次见面,我叫唐谦,是星城宇文实验中学的招生办主任。”

“唐……叔叔,你好。”

“叫我唐老师就行。”

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不到,身材挺拔、匀称,比顾星河还高出一截,黑色的细框眼镜下是一张温文尔雅的英俊脸庞——不难理解三婶为什么会笑成那样。

他的着装更是得体,笔挺的深蓝色西装,内搭简洁的白衬衣,暗蓝色有白格纹的领带规整地系在领口上。他仿佛是英国大庄园里那些素养一流的管家,永远是一身熨得毫无痕迹的燕尾服,处理任何事情都有条不紊、游刃有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微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优雅、含蓄,魅力十足。

唐谦稳稳地伸出手,顾星河握住,一眼就看到他右手袖口下面的深灰色石英表,跟蜥蜴女孩戴的手表一模一样。

——不会错了!来善后的人就是他!

简单地招呼后,四人在不算宽敞的客厅坐下。

三婶托着下巴,近乎痴迷地看着唐谦;三叔局促地沉默着,习惯性地搓手,不时抬头瞄两眼这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脸上是藏不住的自卑;至于顾星河,他浑身紧绷,大脑在极度紧张中全力思考: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它!

唐谦从公文包里拿出几页文件,风度翩翩地微笑道:“宇文实验中学成立于1975年,至今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我校一直秉承以人为本的教学方针,为祖国乃至世界培养了众多人才,目前他们都已经是各领域的中流砥柱。众所周知,我校有着严格的招生门槛,很少破格录取,不过今年你们家星河拿下了全国青少年花样魔方大赛的第一名,所以……”

“等等!这这这……是真的?”三叔的嘴都合不拢了,虽然他早就知道这孩子玩魔方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竟然拿下全国第一名。

“唐老师,您肯定是开玩笑的吧?”三婶的好心情荡然无存,顾星河从小到大,最反对他玩魔方的人就是她,他现在居然一声不吭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她的脸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搁。

“你们都不知道吗?”唐谦看向顾星河,“你没告诉他们吗?”

顾星河先是一惊,难道唐谦发现了魔方的秘密?不可能,连蜥蜴女孩都没发现,他就更不可能知道,应该只是单纯的巧合。

不过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以这件事情作为契机。上个月底,顾星河确实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参加过一场魔方比赛,轻松拿下了第一名,比赛结束后连荣誉证书都没领就走了。但那只是一场没什么影响力的市级比赛,在唐谦的嘴里竟然变成了全国比赛。

顾星河决定不拆穿,且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也真是的!多好的事啊,干吗瞒着我们?”三叔乐坏了,伸手搂住顾星河的肩,三婶刀子般的眼神射过来,他立刻缩回了手。

“那么,我就不绕弯子了。”唐谦双手合十放在腿上,笑容优雅,“我这次前来,是代表校长,特招顾星河入校。”

“什么?!特招?”三叔再次受到“惊吓”。

“对。”

“你的意思是……不用考试,直接进去的那种?”

“是的。这孩子玩魔方的实力不仅在全国,在全世界都算得上顶尖,他有这个资格。”唐谦神色笃定。

“进去宇文中学以后呢?”顾星河越听越糊涂,不是来善后的吗?为什么变成特招了?完全偏离重点了啊!

“当然是学习。”唐谦俨然成了真正的招生办主任,“我明白你的顾虑,我招过很多特长生,起初大家多少都会有点心理负担,毕竟在我校想要被破格录取,光是建校费都要一百万……”

“一百万?!”三婶的心脏都差点吓停跳了,她激动地摆手,“等……等一下!唐老师,你该不会找我们要一百万建校费吧?那咱可给不出啊!别说建校费,回头这学费和住宿费要是太贵,我们也得考虑考虑。虽然咱们一直很重视孩子的教育,但那也得结合家里的实际情况……”

“这个你大可放心。”唐谦真诚又温和地解释,“我正要说到这个问题。星河是不需要建校费的,不仅如此,他在转入我校后的所有学费、住宿费、基础生活费都由校方负担。高中毕业后,只要他足够优秀,还可以进入我们在美国西雅图的直属大学——学费、住宿也是全免的。”

“这……这……有这么好的事?!”三叔乐疯了,再也控制不住喜悦的心情,搂住顾星河呵呵笑起来。

“我校每学期还设有两万到十万元不等的奖学金,名额不少,不管是谁,只要肯努力,都有希望拿到这笔补贴。”

“如果是真的,那太好了!”之前还紧张兮兮的三婶已经眉开眼笑,特招不特招她不关心,她只关心钱。

要知道,顾星河上高中和大学这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四家人摊下来也够呛。上个月她还一直吵着让三叔换辆新车,家里那辆富康都破成什么样了,除了喇叭不叫,哪儿都叫,去逛商场都不敢停在大道上,嫌丢人。

她天天在三叔面前念叨这事,可换车的计划还是推到了明年,而顾星河要是能转入宇文实验中学,今年新车就有戏了。不单如此,每学期还有奖学金啊!顾星河的成绩向来不错,他要是能拿个三万、五万的,那必须得上缴,感恩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不能白养啊!

“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了?”三婶早已急不可耐,恨不能立刻签字画押把顾星河打包送走。

“当然,只要作为监护人的你们在这份合同上……”

“就只是学习?”顾星河再也按捺不住,唐突地打断道,“和大家一样上课?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

“对。”唐谦推了推眼镜,“当然,作为三阶魔方的特长生,你还得继续练习魔方,今后代表学校去参加国际赛事,为校争光。”

“我不去。”

“你说什么?!”三婶满脸的笑容瞬间僵住,她似乎听到了新车开走的声音。

“我不想去。”

“不去?!”三婶极力忍住才没发作,“这可是宇文实验中学哎!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超级名校!你小叔够有钱了吧?他走了多少关系啊,也没能把他闺女送进去,现在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你面前,你居然说你不想去!”

顾星河低下头,语气生硬地搪塞着:“那里全是尖子生,压力大,接受他们的栽培,成绩却上不去,我没法心安理得……”

“笑话!你现在花我们的钱就心安理得了?!”三婶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可以摆脱这个累赘,他还赖着不走了!

她再也顾不上有贵客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我看你就是成心的!你就是见不得我跟你三叔好,你就是要拖垮这个家,要吸干我们的血!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心眼怎么就那么歹毒?上次你偷我信用卡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小梅、小梅!”三叔赶紧把她拉回沙发上,“忽然来了这么大一件事,孩子难免拿不定主意。你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那个唐老师呀,我老婆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您千万别当真……”

“可以理解的。顾先生说得对,这是件大事,应该给孩子一点时间。”唐谦笑着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想好了随时联系我。那么,我先告辞了,承蒙款待。”

顾星河用力掐着手心,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眼看唐老师已经换上皮鞋,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唐老师,我送你。”

唐谦微微一愣:“太客气了。”

“哪的话!招待不周,就让他送您下楼吧。”三叔再次赔笑脸。

顾星河默不作声地跟着唐谦下楼,两人走进露天停车场,在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前停下。顾星河恰好认得这辆车,是今年最新款的GL 400,售价一百四十多万,去年小叔就盯着这台车了,最后还是嫌贵,没舍得买。

唐谦不急着上车,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

顾星河整夜没睡,一直在想“善后”的人究竟是谁,会找他谈什么,让他做什么,他又要如何提出自己的条件。可现在,他等来的只是一个特别有钱的招生办老师,一心邀请他转去星城最好的高中上学。

不对!事情不应该这样。

顾星河心情焦虑,喉咙干涩,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

“你饿吗?”唐谦忽然问。

“什么?”

“你饿不饿?”唐谦优雅地拉开车门,“走,我请你吃饭。”

二十分钟后,唐谦带顾星河来到岚岛的一家法国餐厅。

星城有一条横跨城市的江叫汐江,汐江的中游有一片浅滩叫岚岛。岛上绿化优美,建着许多雅致幽静的咖啡馆和西餐厅,每周五晚上八点,岚岛上还会举办盛大的烟火晚会。

两人在一个能看到江景的位置坐下,唐谦脱下西装,挥挥手。服务生迅速接过唐谦的外套:“先生要吃点什么?”

“柠檬鳕鱼、鹅肝酱、蘑菇汤、西冷牛排,牛排七分熟,都来两份好了。”唐谦看向顾星河,“我帮你点了没关系吧?”

“没事。”顾星河无所谓地点点头,他根本没胃口。

“来点红酒?”唐谦又问。

“我喝水。”

唐谦还是点了酒。服务员收回菜单,彬彬有礼地退下。

“待会儿你可要好好尝尝鳕鱼,很有名。这家店的老板以前在香港一家三星米其林餐厅工作,十年前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跟她一起私奔来了星城,结果没两年,那个有夫之妇又跟一个民谣歌手私奔去了大理,留下他一个人。”

顾星河当然不知道这种八卦,但这家店的鳕鱼很有名他是知道的,每天限量供应,如果不是VIP贵宾,想吃的话还得提前预约。住在小叔家时,他曾经跟着小叔来过两次。

服务生陆续上了菜。

唐谦的教养确实非常好,拿餐刀、餐叉的姿势,都和顾星河在英剧里看到的贵族们一模一样。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专心致志地品尝美食,完全没打算说点什么。

顾星河再也受不了这无声的煎熬,“叮”的一声放下餐叉:“唐老师,我出来送你是有目的的。”

唐谦不看他,娴熟地切着牛排。

“我知道你就是来善后的人。”顾星河握着拳头,绷直了背脊,“唐老师,如果你能救我的朋友,那我就去宇文中学,你要我去哪儿都行。”

唐谦咽下嘴里的牛排,有点无奈地摇摇头:“看样子有人嘴巴不严哪……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那东西叫死徒,你们是专门对付它们的组织。”

“还好。”唐谦笑,“知道得不算多,不需要做脑白质切除手术,给你开一张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史的证明就行。”

“只要你能帮我救她,给我开一张证明,或者切除什么,都没关系。”

“你那位朋友是叫鹿央对吧?听说是个人缘很好的女孩。”唐谦轻叹一声,“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被死徒咬伤而中毒的人,结局只能是同化。”

“我知道。”顾星河犹豫了一下,“但我听说,有个人活过来了。”

“的确。”唐谦点点头,眼神明亮,“那是奇迹,你知道什么叫奇迹吗?”

顾星河不语。

“你经常听人说起它,却从没见过它,这就是奇迹。”

顾星河极力回避唐谦的直视,他的目光越认真,就说明事情越没有回旋的余地:“唐老师,求你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得救的?”

唐谦注意到顾星河用了“求”字,但这无济于事:“能说的,我都在你三叔家说了。”

“你认识那个人吗?你一定认识。”顾星河死咬住这一丝希望。

唐谦沉默,目光微微怜悯。

死寂的半分钟过去。

“怎么会这样?”顾星河终于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带翻座椅。附近的一对情侣诧异地看过来,不明白这个十几岁的男孩遇上了什么事,突然间竟如此激动。

“你们不是……”顾星河又压低了声音,“不是专门管死徒的组织吗?现在死徒伤了人,你们也有责任啊!你们都不管吗?!”

唐谦双手合十,微微仰头:“如果死徒是我们家养的狗,不小心伤了人,我们会负责到底。但死徒是野狗,我们只是自发抓野狗的人。”

顾星河颓然坐下,神色痛苦,过了好半天才张了张嘴:“道理我懂,我只是……我必须救鹿央,她是无辜的,该死的人是我……”

“谁该死或者不该死,不是你说了算,命运早就安排好了。”唐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何非要这么固执呢?这个世界上人力达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什么都不放弃,活着会很辛苦。”

唐谦又拿出了合同:“这份宇文中学的入学申请书,你在上面签个字,以后就是宇文中学的学生,好好学习,将来考一所好大学,顺利毕业,工作,认识心仪的女孩,结婚生子,组建家庭,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对于鹿央的事情,我表示非常遗憾,但那只是一场大家都不愿看到的意外,就跟车祸、疾病、灾难一样,你有理由悲痛,但没必要钻牛角尖。”

顾星河看着餐桌上白纸黑字的文件,那里有车子、房子、好工作、好前途,这些不正是他想要的吗?有了这些,他就可以彻底摆脱四个叔叔家,不用再察言观色,不用再挨骂受气,更加不用回到明诚高中被同学们看轻和耻笑。他渴望了十几年的东西,现在唾手可得,只要他在上面写下三个字。

“这是通往幸福的路吗?”顾星河问。

唐谦颇为意外,没想到顾星河会这么问,片刻后他点点头:“当然。”

“不。”顾星河低下头:这根本不是什么通往幸福的路,这是鹿央的死亡通知单,如果我在这里签字,她就真的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管她。

“就我所知,你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吧?”

“我们是朋友。”

“人一生有很多朋友,不是每个朋友都能陪我们走完全程。”

“我只有她一个朋友。”

唐谦微敛双唇,不再试图说服顾星河。

顾星河近乎喃喃自语:“真的没有办法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只要能救鹿央,哪怕让我去死……”

唐谦凝视着顾星河,温和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绝不应该在此刻出现的表情——漫不经心的玩味。

“为了她,你真的愿意死吗?”

顾星河一愣,猛然抬头:“愿意。”

“给我两分钟。”

唐谦起身前往无人的露天阳台,拨通了手机。

两分钟后,他准时回到座位上。

顾星河心脏狂跳,他等待的不是一个答复,而是一场关乎鹿央生死的审判!

“如果你非要试一试的话,唯一的办法……”唐谦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入我们的组织,自己去查。”

“好!”顾星河脱口而出,双手差点撞翻水杯,“我自己查,绝不拖累任何人!”

“不要太激动了,加入我们的组织,首先就要有在任何情况下都绝对冷静的心态。”唐谦微笑,恢复了淡淡的口气,“本来你根本不够资格加入我们,但我这个人,就是看不得别人为难受苦,刚才请示了一下上级,给你破格争取到一个机会。”

“谢谢你,唐老师,真的很谢谢你!”顾星河用力点头,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但这个人情他一定铭记在心。

他深吸几口气让心情平复下来:“那我现在要做什么?”

“当然是接受我们的考试。宇文中学不需要考核,我们的组织可不一样,这一点你有觉悟吧?”

顾星河心里根本没底,他见识过那个蜥蜴女孩是如何跟死徒搏斗的,如果是那种程度的考核,他根本做不到。但是,他必须一试!唐谦已经给了机会,他要是再挑三拣四、讨价还价,恐怕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了。

“有。”

“很好。”唐谦端起杯子,斟上两小杯红酒,“预祝你通过考核,干杯。”

顾星河接过男人的红酒,皱起眉头一口喝光,接着一抹嘴巴:“那唐老师,考什么?”

“秘密。”

顾星河一愣:“那考试什么时候开始?”

“随时。”唐谦漂亮的唇线微微翘起,“啊,刚才忘了说,考试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送命,但是你刚说你不怕死的。”

“不怕。”顾星河目光坚定、灼热。

顾星河回到家,下午安然度过。晚上三婶叫了蒸有味的外卖,他随便吃了两口便回房了。

阁楼狭小,没有桌椅,顾星河平躺在单人床上想事情。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唐谦在骗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唐谦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专程花时间来逗他这种小孩子玩?唐谦看起来也不是这么无聊的大人。

但是这场考试,究竟是什么呢?

它没有考题,没有规则,就连时间都没有。

九点左右,三叔敲门进来了一次,好声好气地跟他做思想工作,让他认真考虑一下转学的事——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三婶使唤三叔来的。顾星河只说还在考虑,三叔悻悻地离开了。三叔刚出去两分钟,三婶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就从客厅传了过来。

顾星河根本不在意,满脑子都是考试的事。

很快他又想到了死徒,为什么它们会对自己的魔方感兴趣呢?

非要说的话,顾星河之前参加的那场市级魔方比赛上,确实发生了一件怪事。那天花式魔方比赛的项目是“六色同堂”,顾星河只花了48步就拧了出来,用的时间也最短。

“六色同堂”又叫“五彩十字”,玩家要让魔方的每一面中心的十字都由五种颜色组成,四角则是另一种颜色。它属于三阶魔方的五大难题之一,最早是一名德国妇女解了出来,仅需50步,她还因此获得“魔方皇后”的称号。后来中国的杨讯文先生又创造出一套新的数学公式,只要49步,那已经是三维世界里的极限。

可顾星河只用了48步就做到了,他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回家后他又闷头试了很多次,却再也没有成功过。

好像就是比赛的第二天,星城下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红雨——按蜥蜴女孩的说法,那不是什么化工污染,而是猩红蜉蝣的集体狂热表现。难道……这些事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可是这个魔方四岁起就陪伴在顾星河的身边了,每一块零件他都再熟悉不过,它要是真的暗藏玄机,早就被他发现了。

千头万绪,他完全理不清楚。

顾星河走出阁楼,三叔和三婶已经回房了。他轻声穿过客厅,来到厨房的洗漱盆前,刚挤出牙膏,就看到窗外飞舞着什么东西。

起初他以为是萤火虫,但显然不是。萤火虫只在夏天出现,并且发绿光,这只虫子散发着黯淡的红光,身体也比萤火虫大上几号。

顾星河贴近纱窗,透过沾满油污的玻璃仔细打量那只红色昆虫。

它的身体和蜻蜓近似,翅膀高速振动,夜色下隐约可辨两团模糊的灰影。头部是饱满而平滑的晶体状,像一只眼睛,又像一个头盔,红光从晶状体内部发出,一闪一灭有如信号灯。它盘旋在窗外,似乎想飞进来。就在顾星河迟疑着要不要开窗的时候,门响了。

顾星河放下牙刷,回到客厅,敲门声再次响起,连续而急促。他隐约觉得不对,凑近猫眼一看,吃了一惊!

是蜥蜴女孩!

莫非考试跟她有关?还是说唐谦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她来杀自己灭口?顾星河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以她的本事,想悄无声息地杀死自己根本不需要敲门。

门刚被拉开,她就飞快地钻进来,动作敏捷,脚步却没有一点声音。她站在客厅中央,四下环顾,深夜不睡美容觉似乎对她没有造成丝毫影响,她清冷的眼睛炯炯有神,皮肤光洁白皙,衬得唇色分外鲜红。

“你来我家……”

女孩飞快堵住他的嘴,眉头一皱,目光扫向厨房。她果然也发现了那只可疑的红色昆虫,一进厨房就伸手去拉窗户。

“不行——”顾星河立刻制止,这扇铝合金的窗子生锈严重,每次三婶打开时,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可以把隔壁午睡的人都惊醒。

“嗯?”女孩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窗子顺利打开,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没事了。”顾星河松了口气,果然在这种实力派面前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

失去玻璃的屏蔽,空气里传来“咝咝咝”的怪异声响,非常轻微,不像是昆虫的振翅声,倒像是两把锋利的刀刃来回划动,让人牙根发酸。

顾星河本能地去捂耳朵。

昆虫立即察觉到顾星河的动作,同时也发现眼前的朦胧屏障消失了,它兴奋地拱起尾巴,弯曲成半圆的弧度,像一颗子弹飞向顾星河的脸。

女孩迅速抄起厨案上的平底锅,昆虫撞在平底锅上“砰”的一声燃烧起来,火光一闪而逝,整个厨房都被照亮了两秒。

顾星河惊慌后退,胳膊肘撞到身后的柜墙,一只调料瓶“啪”的一声打碎在地上。

女孩当机立断地抓住顾星河的手:“走!”

惊魂未定的顾星河跟着女孩冲出厨房,刚入梦的三叔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地走出卧室,只见两个黑影飞快地闪过去,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有……有小偷……抓贼啊!”

顾星河隐约听见三叔的呼喊声时,已经跟着女孩跑下两层楼。女孩动作太快,哪是在下楼,根本是在飞。

转眼的工夫,两人就到了一楼。

路旁停着一辆笨重的黑色赛摩——宝马K1600GT。性感狂野又充满现代感的流线型车身,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头套着冰冷铠甲的野兽,女孩轻盈一跃,跨坐在了这头野兽宽阔的背上。

“上车。”她一拧车头把手,摩托车低沉地咆哮起来。

顾星河犹豫着:“我们要去哪儿?”

“快点!”女孩锋利的眼神扫过来。

顾星河闭嘴,一脚跨上去,还没坐稳,赛摩就像一匹暴烈的野马脱缰而出。

顾星河被强大的惯性拖着往后仰,慌忙间他伸手搂住了女孩的腰。女孩穿着修身黑色皮夹克,盈盈一握的细腰温热而柔软。

顾星河试着松手,下一秒却抱得更紧了。

女孩就是个疯子!小区里有一个急转弯的路口,她丝毫没有减速,车身与地面呈四十五度夹角漂移,疾风吹得顾星河睁不开眼,失重感让他无法呼吸,他只想狂吼。

眨眼摩托车就冲出小区,驶入一条相对平稳的旧马路,顾星河终于得以喘上一口气,女孩飞舞的长发胡乱地拍打在他脸上,他突然想起什么,飞快地松开了双手。

“那是什么东西?”

“爆裂蜻蜓,D级死徒。”夜风呼啸,女孩不得不提高声音。

“那种东西还杀不死我!”顾星河没有虚张声势,这种死徒用自爆的方式攻击目标确实凶狠,可冷静下来一想,其威力不过就是一小团燃烧的汽油,杀伤力还没一个爆炸的打火机强。

“回头看。”

顾星河回过头,路上很安静。

“抬头。”

顾星河一仰头,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头顶上是一大片暗红色的火星,密密麻麻得像一张遮天蔽日的火网——上千只爆裂蜻蜓正紧紧尾随他们。

如果一只爆裂蜻蜓是一小瓶盖的汽油,那上空的蜻蜓军队就是几吨的汽油,它们追击目标,一点就燃!别说区区两个血肉之躯,就算是一栋大楼也能被烧毁。

“抓稳。”又是一个心惊肉跳的高难度漂移,摩托车转进了清冷的高速公路。

“我们去哪儿?”顾星河担心地看了一眼油表,看起来赛摩跑不了多久了。

“先出城。”

“它们……是追我还是追你?”

“你觉得呢?”

这问题根本不需要问,如果它们追的是女孩,她没必要带个累赘在身边碍事。

“爆裂蜻蜓本身没有思想,行动只受一种叫爆裂皇后的C级死徒的支配,你可以理解为工蜂和蜂后的关系。爆裂皇后很少攻击人类,也不在城市出没,它们是为数不多的温和性死徒。”

“那为什么会盯上我?”狂风之中,顾星河声音沙哑。

“爆裂蜻蜓有归巢行为,它们平时在外面飞行,隔上几天会集体回一次爆裂皇后的体内。爆裂皇后的身体像一个巨大的蜂巢,爆裂蜻蜓在它体内栖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星河更糊涂了。

“我推测出一种可能,爆裂皇后已经死了,它们把你当成了新皇后,在进行归巢行为。”

顾星河头皮一阵发麻!

“爆裂蜻蜓的嗅觉很敏锐,你身上可能有爆裂皇后的味道。”女孩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塞给身后的人。

“打开地图。”

顾星河接过手机,一边在狂风中保持身体平衡,一边打开了地图APP,心里还是难以接受:“太荒谬了,我身上为什么会有爆裂皇后的味道?”

“我学到的内容是,如果有活体沾染了爆裂皇后的血液,就会被爆裂蜻蜓误认。”

仿佛一道闪电照亮夜空,顾星河睁大了眼睛!

红酒!一定是唐谦给他喝的那杯红酒里有爆裂皇后的血液!这果然是考试!既然是考试,就必须通过自己的能力解决,这样才有资格加入组织。

“停车!”顾星河大喊。

女孩眉头轻蹙,以为听错了。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现在下车,活不过二十秒。”

“……”

“我并不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是诱饵,要集中清理它们就必须用到你。你一死,它们的行动就散了,很麻烦。”

顾星河被说服了,眼下他似乎别无选择。

“不想死,就跟我合作。”女孩再度加大油门,“看地图,附近有没有隧道?”

地图已经打开,顾星河眼睛一亮:“前方马上会经过山地,有一条……”顾星河估算着时间,“大约两分钟路程的隧道。”

“很好。”女孩有了计划。

“我该做什么?”这是顾星河的考试,他必须参与。

“隧道后面一般会有收费站,必须在那之前解决。听清楚,机会只有一次。隧道空间狭窄,可以把爆裂蜻蜓集中起来。它们的弱点是水,遇水即死,我们把它们引入隧道中央,再用消火栓的水龙头歼灭。待会儿我一停车,你就去我身后拦住通行的车辆,不要让它们靠近。”

顾星河陷入沉默——不是他做不到,相反,是太简单了。就像小时候刘奶奶在厨房做菜,他吵着要帮忙,刘奶奶便夹起锅里的肉让他尝了一口,他拍手说好吃,刘奶奶摸着他的头夸他真厉害。

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做了又有什么用,根本就是在作弊。

女孩略微偏头,余光冷冷地扫了他一下:“一定要拦住,不能牺牲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鹿央的笑容一闪而过,顾星河的心狠狠绞痛了一下,他不再讲话。

深夜一点,公路上没看到车辆。

女孩加强马力,宝马K1600GT的尾灯像一条橙色的光蛇钻进隧道口。

十秒后,铺天盖地的爆裂蜻蜓追赶上来,许多来不及更换飞行轨道的爆裂蜻蜓撞上隧道外的岩壁上,就像无数只煤油灯砸碎在冷硬的城墙上,一时间,整个隧道口都燃烧起熊熊烈火,仿佛地狱之门。

爆裂蜻蜓的数量锐减到一半,但依然很多,它们穿过火焰一批一批地涌入隧道。

摩托车刚驶入隧道,就开始减速。

“你在干什么?”顾星河不解地大喊。

“有车。”女孩神色沉重。

一辆长途旅行大巴应该是抛锚了,竟然停在隧道中央!

摩托车与大巴之间确实有一个消火栓,但是时间完全不够!停车,打开消火栓,注水,喷水,整个过程至少需要三十秒,而摩托车跟爆裂蜻蜓的距离太近。为了拉开到安全距离,他们还得加速一段路程,那样的话,身后的爆裂蜻蜓根本无法避开大巴,整辆车上的人都会葬身火海。可如果他们提前停车,那绝对来不及执行计划。

顾星河并没有像女孩那么精密地计算出结果,但也猜出了大概——停车救不了任何人,他们也会死;不停车的话,那辆大巴却能作为障碍物给他们争取到更多时间,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选择。

车还是停了。

“我解决它们,你开车走。”女孩跳下车,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消火栓,顾星河却跟了上来。

“走开。”女孩粗暴地拽开消防柜,“别碍事。”

顾星河不走,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她身后,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什么都是添乱。他真佩服自己还有心情问:“你不是只在乎任务,不管别人死活吗?”

“过度伤及无辜,任务也算失败。”女孩快速安装消防水管,时间还剩十五秒。

“是我连累了你。”

“闭嘴!”

十秒。

水管拧好,开始注水,只是管道太长,注水太慢……来不及了,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死!

“我叫顾星河。”

女孩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面目清秀却满脸疲倦的少年:“龙囿希。”

七秒。

“再见,龙囿希。帮我救她。”顾星河转身狂奔。

四秒。

顾星河张开双臂,只希望自己的身体可以燃烧久一点,多给叫龙囿希的女孩争取一点时间。

“接住!”女孩风一般的身影越过顾星河,将沉重的消防水管扔到了他怀里。

“你做什么?”顾星河一惊。

龙囿希没时间回答了,她站在顾星河身前,汹涌的火海呼啸而来,裹挟着灼人的热浪。女孩的长发狂舞,泛着绚丽的金光。她微微低头,漆黑的双瞳极速放大,眼白里的血丝疯狂蔓延,密密麻麻,几乎要到达爆炸的极限。

一秒。

“神侵!”

龙囿希的瞳孔瞬间变为了纯粹而妖冶的紫,如琉璃般夺目。

飞在最前头的一只爆裂蜻蜓,硬生生地停在龙囿希的眉心前面,相差不过两厘米。它的翅膀还在努力振动,身体却无法再前行一寸。以它为首,身后上千只爆裂蜻蜓集体停顿在半空,它们头部的红色晶体状上,无不映着龙囿希苍白的脸庞,和那双夺目的紫瞳。

一刹那,时间仿若凝固。

后来顾星河才知道,神侵属于一种瞳术能力,主要是通过眼睛对敌人的行动进行干扰和控制。一对一的战斗里这招并非多难,可是当施术者把自己的精神力分裂成上千份,同时控制无数个敌人——哪怕这些敌人非常弱小,施术者也无异于自取灭亡。

一秒、两秒、三秒……

龙囿希眼白里的血丝暴增,双眼迅速被染红。

四秒、五秒、六秒……

一股细小的鲜血蜿蜒着流出龙囿希的鼻孔。

七秒、八秒……

龙囿希几近崩溃,精神力被迫收回!

女孩阖上双眼,后仰着倒下。顾星河用身体接住她,双臂固定住后坐力十足的消防水管,爆裂蜻蜓解除行动的瞬间,高压的水柱适时喷射了出来!

在水柱的猛攻下,爆裂蜻蜓溃不成军,它们一沾水便发出尖锐而古怪的嘶鸣,身体像是燃烧的塑料那样迅速坍塌、融化,化为一团白色雾气,什么也不剩下。顾星河丝毫不敢松懈,呈“八”字形轨迹飞快地摆动水管,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中,混杂着硫黄味的白色雾气大面积弥漫开来。

爆裂蜻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中途也有过几只漏网之鱼撞向顾星河和龙囿希,但根本燃烧不起来,因为他们的衣服早已湿透。

短暂的三分钟却犹如一万年那么漫长。顾星河的体力达到极限,他扔掉水管,站在水泊中气喘吁吁。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是龙囿希,她醒了过来。

“会开车吗?”女孩虚弱地问。

“会。”住在二婶家时,他常常开电动车帮三婶去送盒饭。

“离开这儿,立刻。”

顾星河发动了摩托车,此刻的隧道里弥漫着浓郁的白色雾气,打开远光灯也仅够看清楚前方几米的距离。顾星河开得很慢,两只眼睛丝毫不敢分神,因此在经过前方那辆大巴车旁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车里面其实是空的,在车尾的座位上架着一台红外线录像机,透过后车玻璃,它已经默默地录下了之前所发生的一切。

一分钟后,摩托车冲出了隧道。

顾星河经过收费站,慢慢地把车开向环山公路。夜风微凉,脚下是墨绿色的群山,遮天蔽日的乌云散去,皎洁的月光洒在空寂的山谷中,一片静谧。顾星河没空欣赏美景,叫龙囿希的女孩正倚在他的肩上昏睡,温热的呼吸吹拂在他耳边,导致他全程都僵直着身体。

手机铃声响起,龙囿希蓦地醒来,她的双瞳是毫无生气的黑色,眼白里的血丝已逐渐消散。

顾星河慢慢拿出手机。

“谢天谢地,我真担心这个电话再也打不通了呢。”唐谦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丝毫听不出什么“担心”的情绪,“这么说,考试通过咯?”

“嗯。”

“爆裂蜻蜓解决了吗?”那边继续问。

“解决了。”

“你一个人解决的?”欣喜的声音里透着轻微的吃惊。

顾星河陷入沉默,如果唐谦知道真相,一定不会让他通过,但他必须加入组织。

龙囿希就在他身后,她的神志早已经清醒,只是她过度虚弱,才不得不安静地趴在他背上。少年下意识地抬眼,不小心撞上了后视镜里女孩的视线,果然,她什么都听到了。两秒后,龙囿希闭上了双眼,像在无声地暗示。

“……对。”顾星河用力攥住手机,“我一个人。”

“恭喜你,考核通过。”

午夜一点,星城机场。

西装革履的男人放下了手机,此刻他正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正对着巨大的玻璃窗。洁白的候机厅衬着登机楼外的深蓝夜色,有一种奇异的静美。深夜的机场,是唐谦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他的双腿上平放着一台Surface Book,上面显示着复杂的三维数据图表,旁边附有一段停止播放的录像,这段录像来自星城郊区的一个隧道里,画面最后定格在顾星河把龙囿希扶上摩托车的那一幕。

从星城前往芝加哥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登机口处稀稀疏疏地站着七八个旅客。唐谦合上电脑,拨通了登机之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他的同事兼老朋友秦山。

“干什么?”对方嗓门粗犷,醉醺醺的。

“又在喝酒?”

“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看来大理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唐谦轻叹一口气,他一定是因为这事才酗酒的,不过就算是平时,他也好不了多少。

“要不是都上新闻了,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那边果然很生气。

“这不是为了让你专心工作吗?放心,学院已经派人前往大理调查,一定会有个交代。”唐谦安慰两句便转移了话题,“今年星城的招生情况如何?”

“十二个。”

“这么多?”

“本来是十三个,出了点意外,不过反正是个猪脑子,滚蛋了也好。”

“什么时候动身回本部?”

“明天。”对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有事?”

唐谦微微犹豫,最终笑了笑:“没事,早点休息。”

深夜,查房的护士刚推开鹿央的病房门,就“哎呀”一声喊出了声。漆黑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他寂静无声地守候在病人床前,窗外昏暗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一个忧郁的幽灵。

范姐赶忙开灯,总算舒了一口气,原来是那个每天放学后都会来陪病人的银发高中生。很奇怪,外面明明没有下雨,但他的头发和白衬衫都被淋湿了,他抬起略显苍白的脸,微微抱歉地朝护士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范姐说不出地心疼:“真是的,想过夜跟姐说啊,我可以帮你弄一张折叠床,这么坐一宿多难受啊。”

“不用了,我马上走。”顾星河的声音疲倦而轻柔,似乎怕吵醒昏睡的女孩,“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以后不能来看她了。”

范姐没问为什么,只是理解地点点头。

她走到病床前,检查了一下病人的药水情况,然后在工作本上登记了一下。累了一天,她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热情。

“范姐,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护士愣了下,这还是他第一次叫自己范姐:“你先说,太麻烦了可不行啊,每天事情实在太多啦。”

顾星河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断掉小半截的檀木梳和一支YSL唇膏:“每天早晨帮她梳一次头发,抹一次唇膏。”

“行,这个没问题。”对于植物人的日常护理原本就很烦琐,光是翻身就要两小时一次,顺便梳个头发、抹个唇膏还是很简单的,范姐走上前,为鹿央拉了一下胸前的被单,“看不出嘛,你还挺细心的!放心,我会让她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谢谢。”顾星河把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深深地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孩。

良久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像告别,又像是倔强地承诺:“我会回来。”

今天的三叔扬眉吐气、神清气爽,一大早就翻箱倒柜,找出了结婚时穿过的名牌西装,只可惜时间是把猪饲料,昔日的青年才俊,如今变成了发福大叔,修身的西装再也装不下他的啤酒肚。

三叔没有丧气,又拿出了新买没多久的皮夹克,里头搭配着灰色针织衫。他对着镜子臭美地照了半天,摸着双下巴乐呵呵地笑:“休闲一点挺好。”

上午九点,三叔领着顾星河出了门。

去小区停车坪取车的一路上,他逢人就打招呼:“哟,早啊……我呀?陪星河去学校办转学手续……那个什么宇文实验中学……对,特长生!哪里哪里,走了点狗屎运,魔方比赛拿了个全国冠军……免学费,还有奖学金,对对对……要是学得好,毕业后还能去美国留学……出息啥呀,省心倒是真的,哈哈……”

本来三叔已经对转学的事不抱任何希望了,顾星河这孩子他是知道的,虽然一直很懂事,也从不给人添麻烦,但是骨子里特别拗,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别想改变,这点还真是随了刘奶奶。

可是谁能想到呢,那孩子居然自己想通了。

其实三叔也没太搞懂是怎么回事。昨晚深更半夜,顾星河突然打翻了厨房的一瓶酱油,然后急匆匆地跑走了,吓得他还以为是家里遭了贼。

坐立不安的三叔就那么等到了深夜三点,顾星河总算回来了,他看起来和出门前没什么区别,不过衣服有点儿湿,应该是在外面淋了雨。

“大半夜的,你上哪儿去了?”三叔半是责备,半是担心。

顾星河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抬起头:“三叔,我想转学。”

“真的?!”三叔一听这话又惊又喜。他哪会知道,这次的转学和白天唐谦所说的转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我刚睡不着,在外面想了很久……”顾星河顿了顿,“虽然压力很大,但我还是决定去宇文中学。”

“就是嘛,没有压力哪来的动力!你能想通就好!”三叔喜上眉梢,激动地拍了拍顾星河的肩,“行了,时候不早了,快去洗澡睡觉。明天我就带你去办转学手续。”

说来奇怪,明明了却了一桩心事,可三叔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这大半夜的,人一清醒啊,就忍不住多想。

顾星河今年十七岁了,进入宇文中学就要住校了,明年再学个一年就上大学了,以他的成绩去美国留学应该问题不大,美国多好的地方啊,发达国家啊,那到时候还不留在那边工作,然后再认识个洋妞,生个孩子?三叔的心里慌了下,这是不是说明,从今往后,顾星河都用不着再回这个家了,他们的关系其实也到此为止了?

男人忽然有点伤感,但更多的还是愧疚——抚养孩子的这些年,自己到底有没有尽到一个“叔叔”的责任呢?当初妈死前交代给自己的事情,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呢?

他想着想着,天就亮了。晨曦微露,身旁的妻子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他翻身抱住她:“老婆,星河决定去宇文中学了。”

“真的?!”三婶一跃而起,瞬间没了瞌睡。

“是真的,上午我就带他去办转学手续。”

“太好了!”三婶抹了一把贴在脸颊上的头发,两眼放光,“必须的,赶紧去!老公你真棒。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其实……是他自己想通的。”

“哼,算他识好歹。”

“老婆啊,我还想跟你商量件事。”三叔的语气更卑微了,“要不买车的事再缓缓?”

“为什么啊?”三婶感觉从天堂跌落到地狱。

“生意上,还需要周转下。”三叔撒了谎。

叔侄俩来到明诚高中,先找到负责学籍管理的副校长,得到同意后马上去办公室找到年级主任赖老师。

赖老师刚好没课,一屁股坐在乔老师的办公桌上和她打情骂俏。门被推开时,赖老师几乎是从桌子上跳起来的,尴尬得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赖老师你好,我是来给孩子办理退学手续的。”三叔乐呵呵地迎上去。

“退学?”赖老师看了一眼顾星河,玩味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后装出一副心痛的样子,“顾星河同学,干吗不读了呀?成绩挺好的,这多可惜啊!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跟老师说,大家可以来想办法呀。”

“是啊。”乔老师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做惋惜状,“我们都知道他的情况比较特殊,要是凑不齐学费,可以呼吁同学们捐个款嘛。”

“没有没有!”三叔喜气洋洋,早等这句话了,“其实是转学,这孩子要去宇文中学了,你们副校长说办退学手续方便些。”

“宇文?”赖老师愣了下,“宇文实验中学?”

“是的。”

赖老师有些难以置信,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四处奔走只为了给孩子弄到一个报名资格啊。就他顾星河?一个学费都要几家人凑的孤儿,竟然要去宇文读书了,还是中途大摇大摆地插班进去?

“是吗?”赖老师皮笑肉不笑,“我和宇文负责招生的老师也有点交情,好像从没听说他们会收插班生啊。”

“不是插班生,是当特长生招的。星河的魔方拿了全国比赛第一名。”三叔立刻拿出唐谦给的文件,“你看,上面写得很清楚。”

赖老师迫不及待地接过文件,乔老师也凑过来一起看,越看脸色越差。

顾星河不但可以进入宇文实验中学,还可能直升美国大学部,学杂费全免。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只要顾星河愿意,毕业之后还可以直接留在本校任教!宇文实验中学的教师资格证,是他们两个当初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争取到的。

现在,顾星河的最低起点,已经是他们求之不得的高度了。

“三叔,要迟到了。”

“哦,对对。”三叔一拍脑袋,“得抓紧时间了,那边还等着我们去报名呢。”

赖老师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拿起钢笔,在文件上飞快地签了名。

三叔接过文件,推了下星河:“还不谢谢老师。”

顾星河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了身。

一直沉默的乔老师开口了,看似温柔客气,实则笑里藏刀:“星河啊,到那边了要加油噢。对了,你跟鹿央关系挺好的吧,转学这么好的喜事,别忘了跟她分享啊。”

前脚已经跨出门口的顾星河猛地站住,握紧了双拳。他现在完全可以端起办公桌上的热茶泼这个臭女人一脸,完全可以当着赖老师的面揭穿乔希脚踏两条船的龌龊事,让她尴尬、难堪、恼羞成怒,他完全可以的,只需要转过身。

五秒后,顾星河松开拳头,走出了办公室。

叔侄俩刚出办公楼,就撞见了班长张驰。张驰正要去找老师提交学生会主席的申请书,一眼瞄到了顾星河手中的退学手续:“顾星河?!你这是……要退学了吗?”

顾星河不理对方,可三叔就不同了,别说是顾星河的同学,就算是扫地大妈,他也乐意再解释一遍:“先退学,再转学,星河要转学啦。”

“转学?”

“对,去宇文中学。”

“什么?!”张驰还是头一次这么失态,“就凭他?”

张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在明诚高中的老师之间流行这样一句骂人的话:“教你们这帮笨蛋,我还不如去对面当保安!”

所谓“对面”就是宇文实验中学,这所学校跟明诚高中只隔着一条街,但其差距之大,就好比天上人间。

该中学的闻名程度不亚于王思聪他老爹的万达广场,据说它是由一个姓宇文的富商捐资成立的私立高中,就跟“逸夫图书馆”一样遍布全国各地。该校师资力量雄厚,升学率奇高。能进这所学校的不是成绩拔尖的学霸就是有一技之长的特长生,再者就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一百万的建校费,可不是随便哪个家庭都负担得起的。

三叔有些不悦了,这孩子也太不会讲话了:“咱星河可是全国魔方大赛第一名,现在是特长生呢。”

“叔叔,吹牛能先打个草稿吗?就他这样的,宇文中学会收?”眼下无人,张驰可没工夫装乖,“我说,你该不会是辍学吧?”

顾星河想走,偏偏三叔较上劲了:“你别乱讲!我顾齐飞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供孩子上学的钱还是有的!他们招生办唐主任都专门来我家做过客了,这还有假?”

“什么招生办啊?头一次听说玩个破魔方还能被宇文中学特招,八成是骗子吧!”张驰眼睛一亮,忍不住讥笑起来,“最近电视里还在放呢,有个团伙专门打着名校招生的幌子骗钱,好多家长都中招了。”

“你……你这孩子……我看你就是嫉妒!”

“嫉妒”两字狠狠戳伤了张驰——如果这是真的,他当然嫉妒。

从小到大他唯一受过的打击,恐怕就是初中毕业后没能如愿考进宇文实验中学。当初他要不是坚持把第一志愿填到宇文中学,现在也不用就读于明诚高中这种垃圾学校,跟这帮垃圾同学混在一起。至于顾星河,在他看来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可现在,这个垃圾竟然要大摇大摆地去宇文中学了,就因为会玩一个破魔方,凭什么?!

“辍学就辍学呗,有什么大不了,何必骗人呢?”张驰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实在想撒谎,可以说去国外留学啊,至少不容易被拆穿。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顾星河你的英语成绩一般,考雅思准没戏。”

三叔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这个小鬼简直刷新了他对如今高中生的认知,早知道就应该把老婆也带过来,她伶牙俐齿,吵架可没输过人。

“他有病,别理他。”顾星河拽着三叔就走。

“行啊!”张驰夸张地假笑起来,“既然你今天转学,我应该叫同学们一起欢送你才对!同学一场,招呼都不打,太没意思了。”

顾星河以为张驰只是在逞口舌之快,没想到他是认真的。他跟三叔才出校门,张驰就带着一群同学呼啦啦地追上来。

一听顾星河要转去宇文中学,大家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怀疑。最后谁也坐不住,纷纷赶过去一探究竟。几十号人穿着校服,站在铁门里面伸长脖子遥遥相望,那感觉真像囚犯目送刑满出监的狱友离开。

张驰生怕顾星河逃跑,跟门卫说了几句好话。门卫一放行,一群人急不可耐地追上顾星河,把他团团围住。

“你真的要去宇文中学了吗?之前怎么没讲过啊?”

“这时候转学?他们会收?”

“玩个魔方也能当特长生?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同学们七嘴八舌,有羡慕,有好奇,有嫉妒,有怀疑,但就是没有祝福。

顾星河只觉得吵,干脆不说话。

大家说了一会儿也就感觉没什么意思了,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道。前方就是气势恢宏的校门,大理石立柱上刻着“宇文实验中学”六个苍劲霸气的毛笔字。

顾星河跟三叔来到门卫室:“我是顾星河,来办理入学手续。”

“入学手续?”门卫是个盛气凌人的中年人,长着一张势利的马脸,他从小窗口探出头,瞄了一眼顾星河,又打量了几秒三叔,立刻根据衣着把他们的社会地位揣度了个八九分。

门卫嗤笑一声:“什么手续?都开学多久了!”

“老弟,你好。”三叔赶忙赔笑,递上一根极品芙蓉王,“我这孩子是破格录取的特长生。”

“特长生?什么特长?”门卫斜睨了一眼那根烟,没有接。

“玩魔方。”

“啥?”

“魔方。”三叔赶紧招呼,“快,星河,给他看下。”

顾星河掏出魔方,确认门卫已经看清楚后立刻塞回口袋。

“哈哈哈哈哈……”门卫开怀大笑,“我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从没听说过有这种特长生,就这玩意,我四岁的侄子都会玩,有个屁用啊!”

“这可是你们招生办的唐主任亲自上我家说的啊,我这里有他给我的合同。”三叔说着就往包里翻合同。

“那个没用!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等等,我给他打个电话。”三叔赶忙掏出手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该不会真的是骗子吧?要这样的话可丢人了,背后一帮同学正等着看他俩的笑话呢。这些且不说,明诚高中的退学手续都办了,到时候总不能再觍着脸回去吧……三叔越想越慌,偏偏这电话一拨过去,那边直接说不在服务区。

门卫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没事赶紧走吧。”

“不是,老弟,这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们真的是……”

“你还没完没了是吧?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门卫凶了起来,每天都有奇怪的人想混进学校搞点事,他见得多了,这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身后的同学开始哄笑,张驰早乐坏了,他带头走上来:“喂,怎么还不进去啊?你看同学们都在送你呢,顾星河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我们特意跑出来送你,你这不是在欺骗大家的感情吗?”

“没有骗人!是真的,我有唐主任的手机号……”三叔面红耳赤地挥舞着手机,又当着张驰的面拨了两次,可那边依旧提示不在服务区。

“别打啦,我早说你们被骗了还不信。”张驰轻慢地耸耸肩,“实在不行就再回来呗,大家都是同学,又没人会笑话你。”他回头看了同学们一眼,“对不对啊?”

“就是就是……”几个男生笑嘻嘻地附和。

幸灾乐祸的笑声越来越大,三叔极力争辩,却越解释越难堪,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顾星河站在原地,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唐谦虽然有一点捉摸不透,但不像是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可是他的电话千真万确打不通了,这要怎么解释?

忽然间,顾星河睁大了双眼!

——考试作弊!

爆裂蜻蜓袭击他的当晚,龙囿希的突然出现根本不是偶然,她也是唐谦派来考验自己的一部分。唐谦肯定早就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否则他当时不会问出“你一个人解决的?”这种问题,他就是想知道自己会不会说实话,可是自己撒了谎——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考核!

唐谦那种人,是不可能当面拆穿他的,为的,就是等到今天,给他一个真正的教训。

唐老师的号码还是无法接通,三叔扭头看了看那一群交头接耳,像牛鬼蛇神般的学生,又看了看门卫那张傲慢的嘴脸。几秒后,他一把抓住顾星河的手:“走,咱们回去!什么破烂玩意说话不算数,这种学校请我读我还不读呢!”

顾星河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进不去这扇校门,他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乔希的冷笑突然间浮上了脑际:你以为你是正义的化身吗?你以为你在主持公道吗?不,你只是无能!无能你知道吗?

眼睁睁地看着鹿央被死徒咬伤,唐谦给了机会,他却抓不住,站在这里像个小丑一样被同学们耻笑,还让三叔跟着一起被侮辱。顾星河,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无能!

“怎么,还想赖在这里啊?”张驰眉开眼笑地凑上来,“干脆试试一哭二闹三上吊吧,拍张照发微博,万一红了,说不定宇文中学就把你特招啦,哈哈哈!”

“星河,走吧。”三叔近乎祈求,他再也受不了这些哄笑声,再也受不了顾星河痛苦的眼神,他这辈子从没这么窝囊过。

“拜拜,明天见哦。”张驰只觉得大快人心,笑嘻嘻地挥着手,“一定要回来噢,大家都等着你呀!”

“星河……走吧……”三叔强忍着悲怆,用力拉了一把。

顾星河还是迈开了脚步,像条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

“算啦,我们也走咯,有人辍学了,我们可还要继续上课。”戏也看够了,张驰心满意足地朝众人一挥手,刚走两步,又停下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宇文实验中学的自动校门正缓缓打开。

门卫一改之前狗眼看人低的嘴脸,匆忙地戴上警帽,整理好衣襟,飞奔出门卫室,毕恭毕敬地原地立正。

一辆黑色的加长悍马随之出现,门卫双手接过司机递出来的证件,象征性地看了一下便飞快地还回去,生怕耽误车主一秒钟。当了十多年的门卫,他比谁都清楚,这辆价值四百多万的豪华车是宇文实验中学的专用礼宾车,向来只接待有头有脸的重要人物,以匹配客人尊贵的身份。

悍马车像一条慵懒而高贵的黑龙,徐徐开出校门,除了轮胎碾压平地的轻微声响,再听不到一丝噪音。

半分钟后,加长悍马停在顾星河跟前。

后车门打开,一条笔直细长的小腿率先踩地,众人的视线随之往上挪,接着大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走下车的人是个高中女生,穿着宇文实验中学的定制秋季校服裙,肤色白皙,嘴唇嫣红。单论相貌,她已经是校花级了,偏偏她身上还散发出来一种凛冽、幽冷的疏离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秘与高贵,仿佛直视她的眼睛都是一种亵渎。

事实上,女孩的眼中确实没有旁人。她径直走向顾星河,伸出手:“你好,我是宇文实验中学的学生会副主席,龙囿希。你就是拿下中国三阶魔方比赛第一名的顾星河同学吧?”

顾星河还有点恍惚,三叔已经激动万分地抢先握住女孩的手:“对,就是他!我是他叔叔,你好你好。”

“你好。”女孩眼底闪过一丝不悦,礼貌地抽回手,“唐老师说你们今天会过来办理入学手续,我是专门负责接待的。”

“贵校真是太客气了,就隔着一条马路,还开什么车啊!”三叔的嘴巴都笑歪了,声音提得老高,生怕后面那群鬼崽子没听见。

“应该的,顾星河可是校长钦点的特招生。再说学校很大,第一次来容易迷路。”女孩侧身做出“有请”的姿势。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三叔眉开眼笑地钻进了车里。

龙囿希看向顾星河,细眉微蹙,一脸“快点行吗?我不想演了”的神色。

顾星河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确认不是做梦。看来他真的通过组织的考核了,龙囿希并没有拆穿他,还专门过来救场。

三叔拉开车窗,伸出脑袋:“星河,快!走之前跟同学们告个别。”

顾星河看懂了三叔的坏笑。这次他没有犹豫,利落地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张驰竖起了中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