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方王志纲

30年的中国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王志纲是个重要的见证者、亲历者和阐释者。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是以王志纲为领头羊的活跃于珠三角的一班新闻界小兄弟之一。

所以,我也算是老王从王记者成为王老师的见证人之一。

王志纲式的“第三种生存”令人艳羡,然得此道者难数一二。

为什么?因为世人要么甲方,要么乙方,唯王志纲坚持只做丙方。

——封新城

◎“30年里,我活了六个王志纲”

封新城:对你来说,说30年,正巧,78级的大学生,到现在正好也是走出贵州30年。

王志纲:有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全中国都在搞30年回顾,很多人、很多机构都把我当成一个人物来谈。也许像你说的一样,一个是我30年正好画了一个圈;第二个呢,这个圈我没白画,前十多年,算是在新华社、社科院搞一些幕后的推手;后15年知行合一,成为实践者,一直就是在所谓的风口浪尖吧。所以我把自己的人生概括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历万端事”。很多人都会想到前面两句,就是没有想到后面一句,我认为“历万端事”可能是这个时代给我们这些人最大、最有意义的东西。

因为在我们之前,我们的祖祖辈辈没有机会去历万端事。一个人一辈子,比如像你我的祖上,即使是大地主、大官僚,当然包括农民,其实他们都是重复自己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在我们之前,我们的祖祖辈辈根本不可能去选择自己,没有选择的自由,而我们躬逢其盛,具备了选择的机会,这是30年来最可歌可泣的一件大事——有了选择的自由。第二,不仅有了选择的自由,还具有同时经历很多种生命形态的自由和机缘,这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我喜欢历史嘛,我读李白,读杜甫,读王阳明,这些人,一路走过来,就是出将入仕,能够当个官;不行的话,在家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发点牢骚,自我安慰就完了。我们可以一次两次三次地重复,包括我本人,你说我活了多少次啊?人家现在说的,已经是六个王志纲了:第一个是学者,做了两年的学问;第二个是记者,当了十年新华社记者;第三个是影视制作人,做了五六个大片子;第四个是什么房地产策划人,其实房地产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盘麻婆豆腐,我们真正的强项哪只这些;第五个是城市战略推动者;第六个是区域和产业整合者。现在有了第七个,参与国家战略,包括整个中国的沿边开放。北部湾战略我们参与了;还有东北亚战略,包括你老家吉林的珲春、延边和图们江流域,我们都参与了;还有牡丹江和俄罗斯、远东,我们也参与了;还有黑河的两河一城战略,云南的大湄公河流域战略,我们也参与了。

我很感慨,我说整个中国的事情,为什么沿边开放不去找国务院发展中心,全都找到我们这里来了?大家也觉得很怪,说为什么找王志纲工作室呢?我说可能是由于我们做一些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情,永远在当尖兵,在穿越;遇到一些新的问题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寻找到我们这儿来。

封新城:如果你听到这样的话,你该怎么判断——你说老王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队呢?

王志纲:这是一个尴尬的事情,我也被它所困惑——因为我一直希望人家认识的就是一个团队,这是一个机构,这是一个平台。但是很麻烦,几乎所有的人、所有的机构找过来,一定要打虎上山,一定要见我,把我当作香港名厨,我炒的菜才行,这是第一;第二,包括中央电视台每次请我去做节目,介绍我身份的时候,他们说,王志纲工作室为什么不叫王志纲战略策划机构、王志纲国际咨询集团之类的名字呢,这不是更加名副其实吗?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了解到我们的实力和能量;但是又带来第三个问题,如果我改成了很商业化的这么一个集团、公司,自己反而不可能轻松地继续穿越了,所以我们只能给人家这么解释:王志纲工作室是一个品牌,王志纲个人是领头羊,其实它是个团队。

封新城:但最后形成的还是你一个人的效果。

王志纲:实际的效果是,人人都知道我们是谁,很多熟悉我们的客户知道我们是一个团队,但是人家认的是你这个领头羊。

封新城:当然,还有一句话我要紧接着说,在你这里呢,脑袋是生产力,嘴巴也是生产力。

王志纲:因为这15年的探索,使我们积累了中国很多天翻地覆的、深层次的核心内容。在全世界都是这样的,从美国的兰德公司到雷曼兄弟,再到日本的野村证券,讲到战略智库,现在很多人想争,其实不用争,我们就是中国名副其实的战略智库,只不过我们没有张扬。你刚刚讲的是两个表现方式,一个嘴一个脑,但最根本的东西,相当于一个紫砂壶:茶垢就是你积累了多少内存,就是案例库,而这个案例库不像北大的那种案例库,我们是开中药铺的,自采自制,是活生生的东西。

封新城:有个问题,你这些可以复制吗?

王志纲:可能复制不了,但是王志纲可以授徒。

封新城:对呀,所以你有了很多这样的书,每年都有。你在离开传媒这个行业之后,仍然非常善用传媒。

王志纲:哈哈,我哪里是善用传媒,我对传媒是敬而远之。

封新城:是善用者之一,就是传播嘛,你的书是传播,讲堂也是。

王志纲:你应该这样说更准确一点——我懂传媒,甚至是个传媒专家,我知道它是把双刃剑。

封新城:林老师(指王志纲夫人林兰)刚才说得很对,王志纲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一个王老师。

王志纲:好为人师。

封新城:走到哪儿,别人都喊你王老师,按中国传统,这个过去叫师爷呀!

王志纲:很多人在争当大师的时候,我满足于一个“王老师”就行了。

封新城:对,王志纲的传奇,我说不可复制,因为那完全是你个人的东西;当然,你这个生产力能量还不错,养活一帮人,然后汇集很多人,是吧?这是一个整体的效果。那么多的身份,30年的这些经历,哪一段会让你经常回忆起来?童年、少年,还是上大学?

王志纲:这个就要看哪一段了,因为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是一直在长征,一直在穿越、在冲浪,这可能是我跟别人最大的不同。因此,如果要回顾的话,我可以跟你说出很多个不同阶段,它是个累积的过程。

对我这一辈子可能影响很大的一个阶段,就是文革。那时我十一二岁,刚好是长心智的时候。我们家原来号称书香人家,备受尊重,我爹是个校长,在县城里属于大知识分子,我们从小就生活在那么一种很有尊崇感的家庭里面。我家住在一个很大的军阀的院子里,有一个大门叫朝门,朝门外头的人,我们都叫他们流氓烂仔,不来往的;朝门里面除了我们家,后来又搬进了几家人,都是知识分子,很自尊,很自以为是的。后来,一夜之间,文化大革命来了,第一个被揪出来的是我爹。北京揪的是三家村,照搬嘛,揪最大的知识分子,我爹一下子就被戴上了高帽子,推到万人大会上斗争。那天,我从野外回来,突然看到从我面前过的很多人,包括那些邻居,都流露出一种诡谲的笑容;我当时觉得有点奇怪,黄昏的时候,抬头一看,看到中心广场上一个人挂着很大的一个牌,写着:“打倒反动学术权威、三反分子某某某”,就是我爹,我看着他戴着高帽子过去了。我爹每天穿件呢大衣,擦得很亮的皮鞋,就像电影《早春二月》里那个校长肖涧秋,就是属于那种气质的人。突然一下子,就被红卫兵们给带走,还揪上台去了,我一下子成了狗崽子,这个我一辈子印象最深。

当然这是经历了一两年的过程,起码造成了我心智上的两个东西:第一是敏感,自尊心极强,尊严感非常强。从来不看别人的眼色,从来就没有神仙和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种意识很强烈。而且我很敏感,对我好的人,就是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对我有过什么的人,反正是嫉恶如仇。第二,就是两面性了,一个自尊,一个自卑,同时具备这两个东西。但这个东西在向下延展的时候就带来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了,当我面对外部挑战的时候,我有可能也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苦难的生活,会使一个人像雨果的《悲惨世界》里的主人公冉•阿让一样,洒向人间都是爱,以宽容宽厚来看待一切;一种呢,是在狗群里学狼叫,用一种很凶残的方式来对待周边的一切。幸好,我成了前者。

封新城:反正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而你走向了今天这个方向。

王志纲:这个方向是经历了一个过程的,历练了起码十年。1978年,我考上了大学。文革结束了,我父亲基本上解放出来了,当了校长。但他之前有个最大的遗憾,就是他培养了成百上千的大学生,我们家没有一个上大学。他一直在说:“唉!我这一辈子育人无数,桃李满天下,到了我们家一门四匠。”当时开玩笑嘛,我是泥瓦匠,我大哥是石匠,我二哥是木匠,我爹是钟匠,给学校敲钟的。后来我们考上大学了,考上大学是我第一次出省外,本来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新闻系,后来当时院系调整,新闻系给了人大,人大又因为校舍有限调整了招生计划,兰大的招生老师就把我要过去了。

封新城:当时不想进兰州?

王志纲:不想。当时我待了三个月左右准备逃跑的,不想读了。当时吃那个面食,总是冒酸水;还有那个发糕,连续三个月没有米饭吃,整天拿着碗,到处找饭吃。你知道什么叫做钢丝面吗?吃了屎都拉不出来。

封新城:咱们说到兰州了哈。

王志纲:后来我很感谢兰州——所以我讲这个人生、命运里啊,有你控制不了的东西,它会安排你,但是看你怎么来处理。比如文革对我们来说是苦难,但是我把它变成一个财富;比如到兰州,后来我很感慨,在很多场合我都说,幸好当初没上北大。因为北大很时尚,可能很时髦,要是当时我到了北大,说不定会成为“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的才子。后来我在新华社、在其他地方遇到一些北大毕业的同事,他们为什么做不过我?因为在兰州那种地方,就像一棵苦蒿、一棵左公柳,你没有功夫去变成天之骄子,只能拼命地往那地底下扎,去吸取水分。所以那四年我学政治经济学呀,的确觉得很扎实。现在美国的次贷危机,全球经济游戏规则重新洗牌,马上广东要请我去作一次讲演,我会再谈《资本论》。今天华尔街所出现的一切,当初马克思早就精辟地论述过了,最可悲的是我们还拼命把这个东西作为我们的蓝本,特别是那帮海归,成天营销这个。

兰州对我是非常有价值的,那四年下来,由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总是这样。兰州大学基本上秉承了苏联式教学方法,一个是没有外在的诱惑,你只能寒窗苦读;第二个是那种一遍一遍的方式,让你读原著,不准你去读别人异化了的东西,读马恩列斯,读《资本论》,读《政治经济学导言》、《政治经济学批判》。除了这些,还读几十本参考书,比如说《经济学说史》、《经济思想史》、《美国通史》、《中国通史》,还有我自己另外选的几十本,包括描述美国近代史的《光荣与梦想》啊,还有说日本是怎么起来的,《激荡的百年史》啊,《日本列岛改造论》啊,等等。就是说,你要了解周边的各种情况,这些辅助性的书籍,利于解读马恩思想产生的来龙去脉,它的长处和它的局限性——这个东西呀,我一辈子受益无穷。

封新城:其实你在兰州应该不止四年吧?

王志纲:我在兰州六年。我毕业以后,在甘肃社科院嘛。我觉得我是最早遇到宏观调控的,你知道我们怎么宏观调控吗?本来我们是天之骄子,但是毕业的时候系主任来给我们训话:“同学们,我们国家要搞四个现代化,需要经济人才,但更需要教经济学的人才。”哈哈,宏观调控,只能当老师啊。当然我很不愿意当老师,因为我父亲的经历在我心理上产生的阴影,使我非常不愿意当老师。当时只能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到甘肃日报当记者,我没去,我从骨子里看不起,这个平台太小了。后来我说,这样吧,干脆到甘肃社科院去,先去做几年学问吧,就去甘肃社科院待了两年。1984年就到新华社了,1984年8月调内蒙。后来因为我太太怀孩子嘛,双胞胎,我老丈母娘说,你不能走,他们带不了。我那个时候要干革命哪,他妈的来了两个臭小子,当时简直是天大的灾难,哈哈。

◎“凡是市场能做的,我们就不做。凡是市场做不了的,我们就做”

封新城:我记得林老师当年跟我讲过一句我印象很深的话,就是她怎么做老婆——好像你当时在家里伺候孩子啊什么的,十来天以后,林老师就说,哎,你不能在家里待太长时间,赶紧出去吧。

王志纲:对,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我当记者嘛,有这样一个顺口溜:嫁个记者郎,夜夜守空房,三月五月回家转,丢下一堆脏衣裳。我们应该承认,一个男人成点事,跟老婆有很大的关系,如果她不把后方给你安顿好,不支持你,怎么行呢?她给我最大的支持,是我当初决定下海的时候,她如果哭哭啼啼的,肯定是干不了的。我下海的时候可不像别人已经把船搭建好了暗度陈仓,我下海是光着屁股这么下去的,什么都没有。

封新城:当时很困难吗?

王志纲:是很困难。我下海的时候单位领导就是武大郎,很多人说,你不要对王志纲太过分了,过分了他会离开的。他听了这句话说:“哼!他不会走的,他口袋里面顶多七万块钱,他买房子都买不起,我这边只要把房子一收,他住哪呀?他会忍受的。”

封新城:这样一说,如果当时事情不是积累到这个程度,你也不会走。

王志纲:不,当时也想走。当时想走的原因,第一是认为新华社已经到顶了,再玩也玩不出什么名堂来了;第二我还有80%的能量没释放出来。我觉得在体制内已经没有可干的地方了,就考虑只能换一种新的方式了,这个时候单位领导给我推了一把——我走人,就走出体制,自己给自己落实政策。我走的时候,我爹我妈还有同学、所有的亲戚,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觉得第一你没犯错误,第二你在新华社这么吃得开,第三你又不是去经商,你干啥去了?

封新城:是啊,那时候搞得大家还挺担心你的。

王志纲:担心我活不出来?

封新城:对,还有就是总觉得有人要看笑话。

王志纲:看笑话肯定的!包括新华社内部都有很多人说,王志纲是靠新华社这块牌子,现在他没有这块牌子,他靠什么?等着看笑话吧,这是肯定的,也是必然的。那时候我面临巨大的选择,杨国强,就是碧桂园的老板,我下海以后他就拉我,说到我这儿来吧。我想,我怎么可以跟你们这帮家伙在一起呢?没答应。后来钟华生更好玩,他一看我名片上写了一个“中国生产力学会副秘书长”,他说,我这个农民企业家协会比你这个实在多了,给你一个秘书长还不带副的,哈哈。我一想,我怎么能到你那个地方去?我这个人本来就是要挂羊头卖狗肉的,我怎么能去干那个活呢?就在这个过程当中,还有些小老板来找我,一个很大的广告公司的老板也来找我,说你来当我的董事长,我当总经理,给你50%的股份,我们一块干,凭你的名声在广东还是有影响的嘛。我没有同意,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无功不受禄,我要你这些干啥?但是后来我帮他做成了一单生意,因为他知道我的商业价值,就是广信房地产项目。

封新城:哦,就是以前白云机场那块广告牌上的那个?

王志纲:对。

封新城:我还记得你那个广告词呢,坐拥什么……

王志纲:哈哈,对对,广信当时是在整个中国开先河,真正的整合传播。

封新城:这是下海以后的第一单生意?

王志纲:是的,赚了第一笔钱。这一笔钱就买了一套房子,因为我当时最大的困难是单位只给我半年的时间,必须搬家。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离开新华社还赖着不交房子,我这个人说话算话,我必须在半年内为我的尊严而战,为自己挣一套房子,而且这套房子必须比新华社那套宿舍还好——这就是当时我一个很简单的目标。这个跟你还有点关系呢,你当时为我“创造”了一句伟大的“名言”,在中国传得可广了:“我的生存压力并不大,金钱只是顺带的结果”,你当时办《七天华讯》,把这句话变成标题了。这句话对我影响非常大!真的,当时你们来采访的时候,我正好解决了房子的事情,就通过市场检测我的价值了。

他们找我,让我开价。当时那个广告公司的老板就问我,王老师你开个价,出场费是多少?当时我们这个行当没有规矩,不知道怎么定价,他们还想把我比照明星,叫出场费。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地谈价钱,我说,那让我具体做什么呢?他说,就是帮我把把脉,出个点子策划一下,我们来做广告;我反过来问他,这些明星当中现在谁最红呀?他们说毛阿敏,我说毛阿敏的出场费是多少啊?他们说总有八九万吧,我说她是五位数,那我肯定得六位数!然后我又问,像我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值多少钱?他们说90平方米可能要三四十万吧,我说,行了,就38万!哈哈哈!他马上就回去给对方汇报,对方一口答应,税金打完以后,把38万给了我。

第一次挣钱,第一次打价,第一次明白自己是谁,所以你们采访我的时候我就说了那句话:我的生存压力并不大,金钱只是顺带的结果。当时我的名片是啥?很精彩——自由撰稿人,我就还想继续舞文弄墨;独立策划人,我不依附老板,不依附谁,我是独立的;电视制片人。当时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这三个方面,很明确。后来在这个过程当中,就变成了姜太公钓鱼。从化有个小老板,前两天还在给我打电话,15年前他跟我在一起喝酒,喝高兴了,说什么“叫王志纲啊,就是有志气,有纲领,王者风范”,后来我把这句话写在书里了。那段时间他陪了我半年,我们就在从化的山山水水里骑马、吃野味、打高尔夫。半年调整完了以后,我终于想明白了,就出山了。出山以后,就开始把这三个“一”合成一个“一”,实打实地做战略,做策划。

封新城:有两个问题是很敏感的,老王必须说实话哈——中国的策划界很是热闹了一阵子,但是给人很乌合的感觉,就是说策划在中国名声不算太好。但是,提你王志纲又绕不开策划,你怎么看?还有一个,你跟那些老板、官员打交道的时候,怎么打交道,最后跟他们能够成为朋友吗?

王志纲:这两个问题非常有意思!首先,如果没有王志纲,可能就没有策划业,因为是我把策划这个大旗举起来的,包括现在很多从事这个行业的人,都很感激我,说我落实了这些所谓的智力行业、创意产业的市场价格。自打我把价格打起来以后,他们砍价的时候,说王志纲要200万,我们要十分之一怎么样?可以了吧?其次,这个行业的确鱼龙混杂,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遍地都是忠义救国军;第三,由于这里面一些人的不争气,使得这个行业几乎全军覆没;第四,非常有意思,当这个行业一次次洗牌,还是我们弄潮儿当向潮头立,这面大旗还继续举起。很多人就说了,既然这样,王老师你怎么不改一下,不要叫策划了。我说,不能这样,做人不能这样,策划本身是一个中性词,不能够因为有几颗老鼠屎,我们就把这锅汤给倒掉了。关键是我们自己能不能够站得住,如果我们站得住,这个行业最终成为中国特色的战略智力行业,是肯定站得住的。

我想我这一辈子能够做一些事情,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就是定力,我认准了一个东西,一般我不会轻易去改变。你看我现在是万变不离其宗,包括我现在从事的这个行业,有从事创意产业和新闻整合传播的很多影子。其实它还是这样,我没有什么可变的,我不去操盘做房地产,我不去投资开矿,我不去赚大钱。当老板智商并不要太高的,挣钱是个很简单的事情,说白了,特别是像我们占据了这么好的地位。真的,有很多人挣不了钱是因为没有席位,你知道吧,你没有入场,你当然难嘛,我本来就是场里面坐着的人,而且还是游戏规则的制定者和解释者,而且还不受约束,想挣大钱太容易了。

另外一个就是你讲到的跟老板、企业家打交道的问题,有一点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对我们很容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卖方市场。这是我在《丙方的观点》那本书提出来的。这本书要出版的时候,我们有个助手当时就给我说,王老师,这个书出了好吗?谈了老板那么多问题?得罪我们的衣食父母,以后我们怎么做生意?我说怎么不好?什么叫商人,商人就是有奶便是娘。你自己只要有实力,弱水三千,我只取一勺。你装傻就行了。本来,弱水三千,你可以让他钵满盆满,你只取一勺。他叫你爷爷都行,你骂他两句算个啥?这就是我的原则。后来这个书出来,果然,老板们争相传阅。

乐百氏的第二把手,杨杰祥,有天跟我打电话,要我给他广告费,说我那本《第三种生存》他买了上百本送人。我说你为什么买,骂你们的嘛。他说骂得太对了,从来没有人把这个老板阶层血淋淋地解剖出来,太绝了。就是做什么事情,你是卖方市场,他们要求你,你还获得了针砭时弊、剖析天下、评点个人的能力。如果你是买方市场,求爹爹告奶奶围着人家转,那你就摧眉折腰事权贵了。你得给人家作出巨大的利益让步,你还必须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离了你张屠户,大家就得吃混毛猪。

原来汪洋在重庆的时候,有个很大的项目,全中国全世界都想抢的,大三峡旅游开发项目。当时重庆市长叫旅游局长来跟我联系,说市领导的意思是请王志纲工作室,中国只有王志纲工作室做过这种事情;但是按照国家的规定要招投标,全球招投标,我们知道你们从来不参与招投标的,能不能给个面子给我们,招投标你们意思一下,但最后的事情是你们做。我的回答是,如果你们在全中国、全世界能够找到一个跟王志纲工作室类似的公司和机构,我们跟它们去PK;如果找不到,要么你就信我,要么你就不信我,只有这个选择,本人从来不参与招投标。你让我们去做,就按照我们的规矩来。为什么能做到这一点呢?你必须是唯一的,你必须是卖方市场。但要做到这一点你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所以现在我还有一句话嘛,凡是市场能做的,我们就不做。凡是市场做不了的,我们才做。

封新城:思想是一回事,还有一个表现的问题,就说,老王,你这个能说是从哪儿传来的?

王志纲:你说我能说吗?

封新城:不能吗?

王志纲:哈哈,嘿,你小子。

封新城:我一句不吭声,你肯定也能说一下午。

王志纲:我要跟你讲两三个小时。

封新城:对呀,我知道嘛,当初咱们认识时你就是这样。

王志纲:我讲故事的能力是练出来了。你说我能说是吧,这可能有家族遗传的问题,因为我爹就是一个教育家嘛。但是我比我爹还厉害。

封新城:现在的学生不得了了,个个都像王老师。

王志纲:我们家六兄妹,他们都不会说,就只有我口若悬河。

◎“我没有跟任何一个老板、任何一个政府政客形成特殊的关系,我们不可能是朋友”

封新城:你那两个儿子都在干啥呢?

王志纲:王大骐在你那里实习过一个月,之后写了一本书,很快出版了。这个书从16岁写到23岁,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破罐子”,副题叫“一个80后的心灵自传”。其中在新周刊实习了一个月也写了,很精彩。

封新城:你的作品这么多,对你两个儿子怎么评价?你觉得你这两个儿子怎么样?

王志纲:这两个小子,今年23岁,比我23岁的时候文字水平高多了,比我当年的水平强。

封新城:人说孩子都会这样,是吗?

王志纲:我经常恨铁不成钢,骂他们,但是他们的文字,的确不错,比我的水平高。但是在其他方面是另外一回事了,哈。我这个儿子,他在留学,今年年底回来,我对他的企盼是,你把这本书写好,就是最大的毕业论文。这本书将会形成中国的一个话题,最适合《新周刊》的一个话题和现象,完全是一部中国版的《少年维特之烦恼》。里面有很多诗歌,他自己写的,很抓人的。那两个小子,一个比较理性,喜欢哲学、经济学;一个比较感性,喜欢文学、电影和戏剧,下一步可能会做电影。让他到美国去继续学电影。

封新城:那在他们的眼里,你仍然是一个比较强势的人吧?

王志纲:肯定的。他们认为是生活在我的阴影下面。

封新城:你现在有没有烦恼?

王志纲:什么?

封新城:烦恼。你这个年龄很敏感,就是说,你心又很重,你能没有烦恼吗?

王志纲:小烦恼,比如高尔夫我这么用心去打呢,应该打到更高水平。要打到70多杆才行呢。我现在80多杆嘛,不是90多杆,但是我想要成为顶尖的。就凭我的智商和我的投入,应该达到这个顶尖的水平,但没有达到。我刚从日本回来,日本的高手,一个70岁的老头跟我打一场球能打75杆。那天跟老头打完以后,我很感慨,说:第一个,你改变了我对高尔夫的看法;第二个,你振奋了我的精神;第三个,我终于有目标了。你70岁,还打70多杆,80岁打80多杆,我还有20年,一定要往这个目标去走。

封新城:其实我也觉得这个很奇怪,像你这样的出身,最爱好的一个运动是高尔夫。

王志纲:你要有时间我跟你讲高尔夫呀,不得了。

封新城:哎,你只能简明扼要地说。

王志纲:打高尔夫就是体验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你打一局球,就是一个人生的起承转合。有突飞猛进,有饱受挫折,有飞来横祸,全在里面了。这个过程是自我战胜的过程。这个东西一般人感受不到,这是我对高尔夫的一个最大的感受。第二个呢,同样是打高尔夫,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完全是不同的。有的人,像你们,可能看到的是球场,90多杆、100杆这些东西;还有更高一些的,80多杆的人,看到的可能是球道、果岭、地台这些东西;还有一些人,像我们,我看到的是灵魂,球场的整个风格、设计思路和设计方案。就像看一个美女一样,弱点在哪里,优点在哪里。我现在全中国的球场是全打遍了,四百多个球场。

还有什么烦恼啊?钱啊现在都说不清楚,现在开始心如止水。有个小子骗了我200万,如果是原来会气得要死,现在想一下,一笑就释然了。还有个小子我借给他几百万,到现在没还钱,摆在股市上亏了几千万,你怎么烦恼呢?笑一笑就行了。就是我现在已经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这样一种状态了。就像孔老夫子说的一样。孔老夫子很伟大呀,那时人类短寿,他怎么会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哎,我记得我在你们《新周刊》上说过的生活家的说法,好像传得比较广。“有点钱,有点闲,有点爱好有点权。”

封新城:啊,对呀,这个是好东西呀。其实呢,就像你有这种经历的人,再包括我们这样的传播者,往往是用很轻的方式,把一些真正的生活的真谛传递出去。那最好。如果再用你的几句话,咱们还是有默契的嘛,你说过我们《新周刊》怎么样,你的那几句话很精彩,我用来做了我们《新周刊口述史》的广告语:一个时代,一本杂志,一群人,一个传奇。

刚才我提的那个问题,你还一直没有回答我。我说你跟老板、官员打交道最多,其实也是最难打交道的这些人。那么,这里面你能真正交到朋友吗?

王志纲:应该这么说吧,你既然跟官员、老板打交道,就是个业务关系。我基本上坚持一个原则,同流而不合污,和光而不同尘。就是说我跟你是一事一议,事情完了也就完了。我让你得到了一种升迁的机会,但是我跟你不发生人身上的依附关系。第二个,我尽可能地保持距离,我基本上到目前为止从不走到前台,没有跟任何一个老板、任何一个政府里的人形成很好的关系,我们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我们不可能是朋友。

有很多人见了我,说我们是哥们,是朋友。我说不对,朋友是一个神圣的概念,我们才认识两天嘛,怎么会是朋友呢?什么叫朋友?什么是酒友?什么是弈友?最伟大的是朋友,什么“无依无求找朋友”,有人说朋友就是无私帮助别人的人,但是在这个谁都有私的时代,到哪里去找这样无私的人?朋友这个玩意啊,你们都可以作为一个选题。到底什么叫朋友,我也糊里糊涂。

就是说我这30年下来,之所以能够走到现在,跟所有的人打交道,都是啥呢,一种委托关系。你委托我,我把这个事情做得非常漂亮,我们至此为止。我从来不保留任何一个人给我的电话,包括很多官员把手机号写给我,我扭头就把它交给秘书,我自己没有任何电话。

有个商人跟我讲,说王老师啊,你要注意啊,你以后没朋友啊。我说,那你说说,你是我的朋友吗?他说,你就我这么一个朋友啊。我说,不,错了,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他说是吗,我怎么会不是你的朋友?跟你玩了七八年了。我说你呀,你不是损友,但你也不是朋友。为什么呢?因为你是有所图的。你跟着我这八年你看我帮助你多少生意。所以你不要用他妈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讲这个东西。我说这个时代就是一个非常功利的时代,我们在这个城市生活,为什么你成天围着我形影不离?就是因为我有生意给你做能帮衬你嘛。为什么我那些同学朋友,反而十年八年还见不了面呢?因为没有利,没有交织。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剧。可能等到我们都无利无求的时候,就可以成为朋友了。这二三十年的确是一个大浪淘沙和激流奔腾的时代,大家成天都是在挣钱,所以朋友这个事情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封新城:实我们在1997年的时候也专门做过朋友这个话题的调查,听到过各种各样的说法。现在说这个话题可能会让你爱恨交加吧。

王志纲:嗯,特别在一个城市,深圳,我感受很深。我先是在北京,后来到了深圳。我没在深圳住的时候,到了深圳还会跟一些人打个招呼,见个面;到了深圳以后,住了12年,突然间撞到了,一算,哟,有12年没见了。为什么?我才发现背后的原因,就像这个宇宙空间一样,大家在不同的轨道上运作,而且非常快,特别是所谓成功人士的运作,运作得越快交织的可能性越小。然后它某一天交织了一下,哗,12年了。

这就说明了一个深层次的问题,所谓成功,就是以这个拼命的加速度的运作为表现形态的。正因为你加速度运作,大家都是成功者,大家反而不容易在一起交织。真正每天在一起交织的,是不运作的人——闲人。是闲人就会产生酒友、牌友、棋友、驴友、网友。这个时候反而容易成了朋友了。那些跳秧歌的老干部们,成天就是以朋友的身份聚集在一起。像我太太按道理应该有很多朋友,很多人以甘肃为背景会形成圈子一起玩。她也跟他们玩一玩,但是后来觉得没趣了,因为她还有一些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她运转的速度不一样,就很难形成一个圈,形成一个集合,形成一个所谓的朋友的概念。

我经常遇到很多借钱的,借钱说白了,就是合法抢劫,没有一个还钱的,这是我最清楚的。你刚才说到我是强者,我的确是强者,这十多年我走下来,大则几百万,小则几万、十几万、几十万,没有一笔钱是还了的。当然我还是借给他了。我有一个同学,说想见我,其实就是过不下去了。从好的方面理解,他是用一种善意、温和的方式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落魄,所以我不点破,就借了他一笔钱,七八万块吧。财务问我,到期了是不是还要钱,我说不要了,何必把这疮疤给他揭开呢?他就困难,就是这么回事,这种情况比较多。

所以我认为到六七十岁以后,可能会有朋友。(录音整理/王丹)

转自2008年第22期《新周刊》,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