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蒙古铁骑如旋风一般横扫欧亚大陆之时,世界上的很多人都感到惊诧和费解:他们是谁?他们从何处而来?
在西方,各种传说纷纭而起,有的人认为他们便是著名的“约翰长老国”,要与基督教势力东西夹击伊斯兰;随着蒙古铁骑踏破中东欧,他们又被认为同当年的匈奴王阿提拉一样,是上帝对人间施以惩罚的“上帝之鞭”。
相对于西方人的完全摸不着头脑,中国人对蒙古人并不陌生。当他们还没有成为草原的主人,仅仅是一个弱小的游牧部落之时,中国的史料中便已经有了他们的踪迹。
在《旧唐书·室韦传》中,蒙古人第一次出现,唐人称之为“蒙兀”;《新唐书·室韦传》中则称之为“蒙瓦”,并指出其源于额尔古纳河流域的山地。
从唐朝被记入史书后,蒙古人便在汉文史籍中不断出现,只是记音各有不同,粗略统计便有二十余种,如蔑劫子、梅古悉、漠葛失、毛割石、毛揭室、毛褐、萌古、萌古子、蒙国斯、蒙古斯、盲骨子、蒙古里、朦辅、忙豁勒等。元代之后,其发音被确定为“忙豁勒”,名称被定为“蒙古”。
南宋著名的学者洪皓,在出使金朝时被扣留十五年,其间便了解到蒙古人的事迹。回国后,他在《松漠纪闻》中记道:“盲骨子,《契丹事迹》谓之朦骨国,即《唐书》所谓蒙兀部。”当然,洪皓并没有能够预料到,日后将金朝和南宋这对世仇先后消灭,使之统一为元朝的,便是这个“盲骨子”。
不过,无论是毫无所闻的西方还是早知其名的中国,对于蒙古的族源及其名字的含义都不甚了了。一般有“银子”“孱弱和纯朴”“诚实坦白”“傲慢勇敢”“不可战胜”“同火人”等多种解释,但都是一家之说,无法获得广泛的认可。及至近代,日本学者白鸟库吉以语言学、民俗学为基础,指出蒙古应是“永恒长存”的意思,这与我国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不谋而合,但终究未能成为世界学术界的共识。
名称的意义尚且如此复杂,蒙古人的族源就更是说法种种,争论未决,主要有匈奴说、突厥说、吐蕃说、东胡说四种说法。
目前,突厥说和吐蕃说已经式微。突厥说以蒙古语中保存了许多突厥语词汇为主要证据。但从552年(西魏废帝元钦元年)至840年(唐文宗开成五年)的二百八十余年间,突厥、回纥先后在大漠南北建立政权,而两族均是突厥语族,其语言必然流传于被统治的各部,蒙古语中保留有突厥语言词汇,不足为奇。究其根本,蒙古属于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突厥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是不可混同的两大语族。两个语族的地域分布及各自包括的民族也都不同,以个别词汇相同而将两大语族认同为一,并不准确。
吐蕃说则更是被轻易驳倒。其证据是藏传佛教传入蒙古之后产生的诸多史书。众所周知,藏传佛教成为蒙古人的普遍信仰是在明代中叶,可这些史书因为宗教信仰,为了彰显祖先的神圣,将蒙古起源与佛教相联系,这样的证据何足为凭呢?
因此,现在最为重要的观点,是匈奴说和东胡说。蒙古国学界主要认可的是匈奴说,而中国学界多倾向于东胡说。两种学说都有很多证据,也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且其中都有政治因素在起作用,使得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
学术界没有定论,读者便也不必过于拘泥,只需要知道,蒙古人并非是从天而降、地裂而出的,数千年来,他们有着复杂的演化历史,当匈奴、鲜卑、突厥、回纥等强大的游牧汗国兴起时,他们便是这些汗国的属民,一直默默无闻。而在13世纪,因为种种机缘和时势,更因为自身的努力和奋斗,终于脱颖而出,成为草原的领导者,并以蒙古为名,整合了所有的游牧民,形成一个新的民族并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虽然蒙古人的起源在学界是争论不休的问题,但对蒙古人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可争论的。蒙古人的“圣经”《蒙古秘史》中早有记载,他们是天父腾格里在人间的后裔,是感天而生的苍狼白鹿的子孙。
《蒙古秘史》开篇便写道:“奉天命而生的孛儿帖·赤那,同他的妻子豁埃·马阑勒,渡过大湖而来,来到斡难河源头的不儿罕·合勒敦山扎营住下。”这对夫妻便是蒙古人的始祖。
孛儿帖·赤那是蒙古语“苍狼”的意思,豁埃·马阑勒则是“白鹿”的意思。因此蒙古人自称是苍狼白鹿的子孙。不过,苍狼并非真是一头狼,白鹿也并非是一只鹿,而是两个人名或是氏族名。
孛儿帖·赤那和妻子豁埃·马阑勒是“渡过大湖而来”,到布尔罕山繁衍生息的。那他们原本是从哪里来的呢?《蒙古秘史》中没有记载,但拉施特的《史集》中,则记载了蒙古人祖先来源于“额尔古涅·昆”,而后西迁漠北草原的传说。
在传说中,蒙古的先祖被敌人打败,仅剩两对夫妻,他们被迫出逃,遁入额尔古涅·昆。
额尔古涅·昆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四周是悬崖峭壁,走无路、攀无径。但为了生存,四人昼夜不停地登山跃涧,披荆斩棘,扯藤挂萝,向上攀登。磨破了手指,扎烂了脚掌,饥食野果,渴饮泉水,终于登上了顶峰,在深山中居住下来。经过数百年繁衍生息,逐渐形成了乞颜、涅古思两个氏族,人口不断发展,不知不觉间,乞颜与涅古思两个氏族中已分出了七十个分支。
又不知过了多少世代,蒙古人中出了一位有威望的氏族长,这就是孛儿帖·赤那。此时,蒙古各部人多地少,资源贫乏,已经无法在深山中生活下去了。孛儿帖·赤那与夫人豁埃·马阑勒在仲秋时节,召集各氏族头领商议,如何走出山谷,另寻谋生之路。
在天神的指引下,人们宰杀了七十头牛,用整张牛皮做了七十个大鼓风箱,堆积了九百车木炭,清理了九九八十一个矿洞口。孛儿帖·赤那带领全体属民叩拜天神,亲自点燃了木炭篝火,七百名风箱手轮流拉起鼓风箱,九百个运炭手轮番加薪添炭。不大一会儿,烈焰熊熊,火光冲天,崇山峻岭红光普照。大火整整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矿石融化了,铁水流淌出来将山石燃烧得坍塌下去一大块,险峻的峭壁出现了一个大豁口。这坑洼不平的豁口一直延伸到山麓,为全族铺设了一条下山的通道。
蒙古人便通过这条通道,从深山中走出,来到了水草丰美的草原,从深林狩猎民转变为草原游牧民。
传说中的“额尔古涅·昆”,便是今额尔古纳河之东的山地。综合史书记载的传说,反映出这样的史实:蒙古民族的发祥地是在额尔古纳河一带的崇山密林中,随着岁月的推移,从氏族发展成部落,部落不断繁衍,他们沿着额尔古纳河走出世代所居的山林。其中有两个以狼和鹿为图腾的姻族从呼伦贝尔草原,向西迁徙到斡难河源头的布尔罕山一带,从此这一广阔的地域成为蒙古诸部活动的中心。
这个迁徙活动大致开始于8世纪。蒙兀室韦部众向外迁徙后组成相当大的部落集团,分为尼伦蒙古和迭儿列勤蒙古两大分支。为何蒙古人会有两大分支,《蒙古秘史》中有着神奇的记载。
当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阑勒来到布尔罕山之后,便开始繁衍后代。他们的儿子名叫巴塔赤罕,在巴塔赤罕后经过了十二代,传到了兄弟二人,哥哥名叫都蛙·锁豁儿,弟弟名叫朵奔·蔑而干。
兄弟二人十分友爱,弟弟一直没有娶妻,哥哥便四处为他留心。一天,都蛙·锁豁儿看到有一队人来到自己的牧场,便和弟弟前去询问是否有待嫁的姑娘。正好,这队人中的老者有一位美丽的孙女阿阑·豁阿,于是都蛙·锁豁儿便为弟弟张罗,准备了聘礼,迎娶了阿阑·豁阿。
朵奔·蔑而干和阿阑·豁阿结合后,情投意合,生活美满,养育了不古讷台、别勒古讷台两个儿子。
可惜,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不久,朵奔·蔑而干便去世了。而在之前,朵奔·蔑而干的哥哥都蛙·锁豁儿也撒手人寰,他的四个儿子没有遵循父亲的教导,抛弃了叔叔一家。现在朵奔·蔑而干一死,阿阑·豁阿只能独自带着两个儿子艰难度日。
孤儿寡母过日子本已不容易,没多久又生出了枝节:阿阑·豁阿又生了三个儿子不忽·合塔吉、不合秃·撒勒只、孛端察儿。
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却怀孕生子,不古讷台、别勒古讷台两人心怀不满,认为三个弟弟是野种。
见到儿子们有了嫌隙,阿阑·豁阿把他们聚集在一起,先拿出五支箭让他们折断,单只箭很容易就折断了,五支箭捆在一起却无法折断。她用这种方式告诉儿子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若是不和、分离,便会被各个击破。之后,她又对长子和次子解释道,自己并没有与外人私通,三个孩子是自己“感光而生”,是闪耀着日月之光的金色神人将金光照入自己腹中而孕育的。
于是,阿阑·豁阿后三个儿子所繁衍的部落被称为“尼伦蒙古”,意为纯洁的,感光而生的,属于“神之子”。而前两个儿子所繁衍的部落便被称为“迭儿列勤蒙古”,意为普通出生,是“人之子”。阿阑·豁阿也因为这段神迹,被蒙古人尊为“圣母”。
“尼伦蒙古”的部落主要有孛儿只斤、札只剌、泰赤兀、撒只兀、哈答斤、巴阿邻、照烈、那也勒、忙兀、主儿乞、赤那思等,他们大都分布在斡难河、克鲁伦河上游及两河之间的肯特山一带。
“迭儿列勤蒙古”的部落主要有弘吉剌、亦乞列思、兀良哈、斡勒忽讷兀惕、豁罗剌思、也里吉斤、许兀慎、速勒都思、伯岳吾、不古讷惕、别勒古讷惕等,大都游牧于呼伦湖周围及其西南之地。
尼伦和迭儿列勤这两大分支合称为“合木黑蒙古”,意即全体蒙古人。日后成为大蒙古国缔造者的成吉思汗,属于尼伦蒙古的孛儿只斤部落,其祖先便是阿阑·豁阿感光而生的最小的儿子孛端察儿。
按照这一记载,所谓“黄金家族”是包括所有尼伦蒙古部落的贵族的,他们都可以自称“金色神人后裔”。而成吉思汗在统一草原、建立“大蒙古国”之后,只将自己的孛儿只斤家族定为“黄金家族”,并定下铁律——“非黄金家族不得称汗”。
在成吉思汗时代,“黄金家族”是指成吉思汗父亲也速该的后裔,也就是成吉思汗及其兄弟们,因此在法律上,凡是也速该后裔均有成为“大蒙古国”可汗的资格。“大蒙古国”的汗位继承实行贵族大议会“库里勒台”选汗制度,前代可汗只有指定权,并无决定权。因此成吉思汗去世后,虽然汗位都是在其子孙中传承,但其弟弟家族也曾试图染指汗位。
忽必烈建立元朝后,学习汉法,实行嫡长子继承制。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这一制度没能完全实行,但也出现了一个结果,那便是只有忽必烈的子孙才是“黄金家族”,甚至只有忽必烈所立的太子真金的子孙才有皇位继承权。
可以说,“黄金家族”步步缩小的过程,便是蒙古步步集权,从贵族共和走向皇族集权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