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起,停在枝桠的鸟随风远飞,临走没忘了为我带下几朵栾花。我再次清了清地面,最后重重的看了一眼,便准备起身离开墓园,心里比之前有些轻松,但脚步依旧沉重。
轻松,是因为梦中栾雨的鼓励;沉重,是因为变化的世界里,还有太多未知在等待着我……
也就是在这时,任然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不想再让生活之间的琐事扰了栾雨的清静,便快步离开了墓园,接通了任然的电话。
“然姐,什么事?”
“没什么,想问问你去了哪里。”
“我在昆明,来看看栾雨和阿姨。”
电话那头的任然稍稍沉默,随后淡淡回道:“挺好的,这么多年没有消息,也应该告诉栾雨,让她在那边安心些。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有一个你的加急,我替你签收,打开一看是一个汽车模型,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疑惑,下一秒却感觉脑子里犹如一条闪电划过,继而内心一阵震荡。我想到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是一个因为拼凑而忙碌的身影,她的身后是满屋的汽车模型,更像是满屋的思念与希望。我又想到了最后的那封诠释痛苦绝望,触及灵魂的信件,心头也因此涌上了一抹苦涩。
“左小薇,然姐,一定是左小薇。”
“是小薇么……”任然只是念了一声名字,随后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我因这份沉默而不安,随后便想任然问道:“然姐,你肯定知道一些左小薇的事情,是不是?”
……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任然才终于开口说道:“关于小薇,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在你入狱后,网上便爆出了左小薇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并企图在屋内自杀,但所幸最后被发现并救下……我去BJ看过小薇,那时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医生并没有让我们接触,等到下次再去看望她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出院,被人带往了美国接受治疗……”
听到左小薇的遭遇,我的心中再次笼起了层层痛苦和阴霾。生活好像从来没有善待她,这样的结果,让我更加觉得亏欠了太多太多……
“知道是谁带她去治疗了么,然姐?”
“我曾问过医院,但他们并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但是有一件事比较巧合,就是在小薇去往国外接受治疗的时间段,鹿溪也在同一时间发布了退圈声明。我想,这之间可能会有一些联系。”
“鹿溪,鹿溪……”我愣住了,下一秒心中便涌上了莫名的压力,让我有些气喘。有些人,我此生都不会忘,但却不敢主动去想,鹿溪便是其一。我们有太多难忘的画面,一鹿平安,盘山公路上的救援,黄昏信纸,到最后的白色盛装……因为足够爱,所以失去一切后的无望折磨,真的足够让我心伤……关于她们,我总是会默默祝福,却刻意回避,却没想到最后可能因为左小薇再次产生联系,我的心情有些复杂,有些憧憬,有些畏缩,有些愧疚,有些想念……
电话那头的任然做了一个深呼吸,低声对我说道:“是…韩潮,这只是一种假设。我知道你对鹿溪的感情,也知道你心中对她的遗憾,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左小薇的消息,还是和她联系一下比较好。”
沉默了很久,我才终于对任然回道:“我知道了然姐,如果最后还是没有线索,我会去找她的。”
“嗯,一个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记得跟我们联系。”
“嗯,你们也是。”
……
挂断电话之后,我步行去往了不远处的商店买了一包香烟,虽然早已戒掉了香烟,但重压之下的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排解的方式。不知是技艺生疏还是情绪不稳,出狱来的第一次吸烟便将我呛到头痛,继而有些恍惚,我也仿佛在恍惚中看到了左小薇被命运摧残,被病痛折磨后绝望自杀时的场景,顿时便感到咽喉被扼住,窒息恐惧。下一秒,便独自蜷缩在无人的街道旁,呼吸越来越重,最后因自责而痛哭,这样的结果,让我自己有些难以承受……
回过神来,街道也亮起了盏盏霓虹,倒是给这份冷清增添了一些温暖,冷静下来的我打了一辆车,独自前往了机场。我买下了深夜飞往BJ的机票,不是因为优惠的价格,而是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不想再次被那些恐惧追赶上来,我只能在路上,不再回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听,临上车前我好像街对面听到了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或许是风声太大,抑或是不相信昆明会有自己的熟识,我没有抬头确认,而是任由车子带走了一副空乏的身体和有些麻木的心。
……
我于破晓之前到达了BJ,并凭着记忆打车前往了我和左小薇曾经一起居住过的小区。
此时的BJ像是沉浸在一起消沉,黯淡的气氛中,四周静的只能听到树枝被风吹的乱颤的声音,街道尽头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是附近唯一的光亮。好似本能驱使着我靠近那束光,我莫名加快了步伐,哪怕已经在奔波中搅没了食欲,也还是买了一碗杯面靠在了落地窗坐下。
BJ与昆明的秋天想比,最直观的感受可能就是秋风。在昆明还在轻轻煽动几片落叶时,BJ的秋风已经将街对面的树木吹落了大半的枯叶,然而风却没有停下它的攻势,好像势要摘掉树的遮羞,来告示秋的登场,我有些替那些仅剩的绿叶遗憾,还未经历老化就匆忙告别了它的一生。便利店的后面就是曾经的小区,我的心里在逃避,所以始终选择了背对着它的位置,如果转身的局面便是像绿叶难逃秋风的冷冽,那我还是很希望秋天来的晚一点,慢一点……
林立的高楼间也亮起了一抹鱼肚白,这是清晨快要到来的预告,我在这抹刺激中回过神来,看到了已经开始工作的环卫工人和马路上渐渐多起来的车辆,北京将开始以它的节奏,唤醒每一个熟睡的组件,好像秩序的安排。而我稍稍清醒的头脑也开始明白,哪怕我可以继续背着身不靠近那个小区,我也始终会像组件一样被唤醒,逃不过也避不开。
再次看了一眼街对面的树木,有些惊讶,长时间的秋风呼啸,竟还有一片绿叶不愿落下,高挂在枝干上,对抗着既定的宿命。我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就会落下,索性便静静等待起了结果,可直到十分钟之后,它依旧高挂在那里,倔强的不肯屈服。这种在等待中看到的不屈与直面困难的具象表达,深深动容着我的内心,我好像莫名有了一股力量,连带着离开的步伐都不似来时畏缩。
站在门口,然后在一阵回忆之后,按下了记忆中的密码。我记得这间屋子曾经的模样,可如今却显得有些陌生。好久没人居住的原因,屋子家具的表面已经有了一些积灰,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房间内,没有带来勃勃生机,反而将空气中的微粒照的无所遁形。回忆被摆满墙的汽车模型,现在也没了踪影,连一片碎片都找寻不见,只有仅剩的音乐设备在告知着我这里,曾有人来过。这让我有些混乱,因为一切都与回忆有了出入……
我来到了音乐设备的面前,并在耳机下看到了一只文件袋。我默默打开了文件袋,也看到了文件袋里静静躺着的两封信件。我的手有些颤抖,印象里,收到的每一封信件,都是灵魂深处的沟通。最终,我寻了个光线较好的位置,艰难地打开了这封有些皱痕的信件。
“韩潮,这是一封离别信。最近思绪比较乱,所以我慢慢写,你拿到这封信的,要耐心看……
你离开后的日子里,除了听你的音乐,其他的时间里我大多在回顾着自己的一生,最后发现,关于你的日子,竟是我仅剩的幸福。我曾想过这份强加给你的幸福也许不会长久,我希望它开的灿烂,如果可以,就让我们爱到永恒。而这份短暂的幸福,也因为舅舅,因为我的天真,被摧残扼杀。我弄丢了然姐送给你的手镯,没保住我们的孩子,这成了我永远的遗憾……
我这一生中最难忘的有两个男人,如果说你是我的英雄,那么关羽博便是我的梦魇。他曾将我包装成万人空巷的歌星,设身处地的对我好,但在这之前,他打掉了我的孩子,再后来,我也知道了他性侵我的真相,等事实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恶魔在一步一步粉饰我被他黑暗的空间……如果没有他,我也许不会遇到你,我也许会贯彻我的理想主义,过上另一个平凡但知足的人生,所以这一切,是福是祸,我也讲不清楚,但我知道,那种生活已经被他毁掉。你是我心中仅剩的光亮,当他的杀意开始显露的时候,我必须要保护你。人们常说,全世界都可以批判那个人,但如果那个人对你好,你就不能说他的坏。那关羽博算什么呢,毁掉我的一切,然后再用一副好人的姿态为我披上他伪善的盛装?我该恨他的,如果不可以,那就用我的命去还他的“恩情”吧,他的命就交给你,交给正义来取吧。
再说回你吧,当现实一次次冲刷你,逼着你变成一个你自己觉得陌生的你时,这让我感到心疼。所以我让你对这个黑暗的社会狠一点,也许狠一点就会有出路,但你的内心没有变过,所以就算逼着自己走向黑暗,你也总会保留一丝善良,这是你的本真,也是我欣慰并着迷的地方。所以你在平潭对我说的话,我会心痛但不会去阻止,我只愿意在你的背后刻下我今生最用力的“等待”……
平潭之后,我的状态越来越差,直到最后被抑郁症缠身,我总是会看到没有尽头的黑暗,有时也仿佛会看到我们未出生的孩子,再一片开满花的田野向我招手,这两种画面不断地转换,直至让我崩溃,选择了自杀。写到这里,我想说声抱歉,“等待”的约定,我终究是失约了……
后来,我只记得是鹿溪来到了这个房间救下了我,也是在之后,她经常来到我的身边,疏导着我,让我别放弃生的信念,如果内心还有光,一定要用力抓住。我要谢谢她的付出,让我的状态渐渐好转,也有机会去往美国接受治疗。不过在这之前,我回到了这里,因为我要完成一件未完成的事。
音乐设备旁边的抽屉里有我离开前做的一首歌,最用心的一首歌,你可以增添一些你的意见,如果有机会,就将它演绎出来吧。音乐方面,你是我的偶像,能听到偶像唱我的歌,我会很开心的。
想说的还有很多很多,可能十张百张都写不完我对你的思念,但又怕你啰唆,所以就写到这里了。我会去接受治疗,如果理想,我还会是完整的左小薇,如果结果并不理想,你也不要因我自责,这是我的宿命。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流动在信纸上的文字是我最用力的呐喊,亲爱的韩潮,希望你能听见。”
太阳已经换到了新的位置,刺眼的阳光遮挡着我的视线,我逆着光看去,仿佛看到了左小薇正坐在远处,写下这封书信。也是在这时,我才知道,那皱痕不是其他,而是她滴落的泪水。
我看向另一封信件,虽然两封都被保存的很好,但很明显,这封更新一些。我小心翼翼的打开,下一秒却瞬间泪流满面……
信件里面的内容很简单,有着一张左小薇接受治疗的照片,还有一幅简笔画,画中是一个头戴鹿角的少女,正紧紧抱着身边的男孩,轻声说着:“不要慌不要慌,太阳下山有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