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萧条论”的错误

“复合萧条论”认为银行惜贷是造成日本经济衰退的原因

1992年，宫崎义一所著的《复合萧条论》（中公新书，1992年）出版，书中对日本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萧条做出了很多分析，书中的观点也被当时很多人所认可和接受。

该书指出，“泡沫经济的崩溃让银行有了大量不良债权，于是银行开始惜贷，造成信用紧缩，从而导致投资减少”。此外，作者认为“企业的股价下跌导致银行持有股份的潜在收益减少，股东权益也相应减少，于是银行不得不压缩资产”。

也就是说，宫崎义一认为导致日本经济衰退的并不是实体经济的问题，而是金融部门的问题。

但是，银行的惜贷是导致投资减少的主要原因，这种判断在数据上无法印证。首先，这一时期银行的贷款余额[1]并没有减少，日本金融机构贷款平均余额[2]在1991年7月是502万亿日元，之后开始持续增加，在1993年到1994年这段时间里达到520多万亿日元，到1999年初为止，一直在500万亿日元以上变动，到了1999年中才开始减少。

其次，假如企业需要投资资金，而银行出于惜贷考虑，抑制贷款，那么长期利率理应上升（这种现象叫作挤出效应[3]），但事实上长期利率并没有上升，（借贷约定平均利率）反而明显下降了。1991年7月日本的长期利率为7.7%，之后急速下降，到1995年只有3%左右了。

原因不在金融领域，而在实体经济

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日本经济停滞的原因是金融领域出了问题”。很多专家学者也还坚持认为“如果放宽货币政策，日本的经济就能恢复活力”。

这种想法会让人产生一种期待，那就是人们会认为，即使政府不在实体经济层面采取应对措施，只要放宽货币政策，也能够解决日本经济的问题。但是只要问题的根本在于实体经济层面的话，这种解决办法就只会让问题一直无法解决。

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济停滞的原因也是实体经济层面有问题。当时设备投资[4]的需求和之前相比确实减少了。

并不是因为银行不给贷款，企业才无法进行设备投资的，而是企业没有了投资的欲望，因此就会导致利率下降。也就是说，原因不在于放款方，而在于借贷方。

导致设备投资减少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新兴国家的工业化进程，让日本失去了国际市场份额。

从日本在美国进口额中所占比重，就能够清楚地看出这一点。1986年，日本在美国进口额中所占比重是21.8%，达到最高值，之后就开始逐渐下降，到了1990年下降到18.1%，1995年下降到16.6%。

因此，当时日本经济面临的问题，不是放宽货币政策或日元贬值就能解决的。但是，人们根本意识不到，日本的经济结构和企业结构的商业模式需要进行改革。

在东京大学成立先端经济工学研究中心

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我正好是五十多岁，成为一桥大学教授差不多也十年了，研究班里的毕业生也越来越多。80年代正是日本泡沫经济的顶峰期，毕业生当中的许多人都去海外留学了。有时候因为给他们写介绍信，我还会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到了90年代，就没这些事情了。

之后，在泡沫经济崩溃时期，他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遭遇。几乎没有人一直待在毕业后就入职的公司。有人换工作，还有人是因为所在公司合并重组，公司名变了。听一桥大学的某个毕业生说，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时候，我曾说过，“你们这些人肯定会被公司背叛的”。我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说过这话，事实上，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在平成时代的境遇，确实是如我所说的那样。

1996年，我从一桥大学调到东京大学，在东京大学的先端科学技术研究中心工作。先端科学技术研究中心是以文理融合为目标而设立的组织，各个学科的人都聚在一起。以工学部的人为核心，既有法律专家也有经济专家，还有医生。校园在驹场，与教养学部不在同一个校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以下简称二战）前东京帝国大学航空研究所的旧址。

我的研究室是从正门进去正对的13号馆。与“先端”[5]这个词不搭的是，13号馆是建造于昭和时期的古典建筑，我非常喜欢它木片拼接的地板（这个地板与同时期建造的大藏省，也就是现在的财务省的地板是一样的）。初次进入这个空荡荡的研究室时的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这个校园后来要改成生产技术研究所，所以很多建筑都被改建了，遗憾的是，有历史的老建筑变少了。

我们提出的预算要求被批准后，又新成立了“先端经济工学研究中心”。虽然这是一个只有三位固定职员的小组织，但是我们想以此为出发点，做一些新的事情。

之后我们还考虑过设立商学院，这一想法也得到了工学部的大力支持，甚至已经被纳入了东京大学的预算要求里，但是由于学校内部反对，这一想法最终也没能实现。

我的最后一堂课是在先端科学技术研究中心的礼堂里上的。这里也是个古典建筑，很有艺术气息。在最后一堂课上，我引用了16世纪葡萄牙著名诗人卡蒙斯的叙事诗《卢济塔尼亚人之歌》中的一句“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来讲述日本与世界。

[1] 贷款余额指至某一节点日期为止，借款人尚未归还放款人的贷款总额，亦指到会计期末尚未偿还的贷款。尚未偿还的贷款余额等于贷款总额扣除已偿还的银行贷款。——译者注

[2] 贷款平均余额表示一段时期内每日贷款余额的平均水平。——译者注

[3] 挤出效应（crowding out effect），是政府为了平衡财政预算赤字，采取发行政府债券的方式，向私人借贷资金市场筹措资金，从而使市场利率上升，私人投资和支出因而相应地下降。——译者注

[4] 设备投资是指企业用于设备、工具、器具等购置的投资，是国内生产总值的一部分，对经济有较大影响。——译者注

[5] 先端，日语词，意为尖端、领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