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局社会部情报科长毕剑在锦州一举被攻克后,接到社会部指示,提前潜入沈阳城内,为解放沈阳做好情报准备。
此时四野的大军兵分几路正在向沈阳方向集结,在锦州战场上战败的国民党军队,拉家带口,大呼小叫地向沈阳城里溃退。稀落又混乱的队伍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一路哀嚎着向沈阳城移动。
毕剑驾驶着一辆在锦州战场缴获的美式吉普车,副驾驶上坐着东北剿总锦州电台组的电报员李银河。锦州战役打响前,锦州电报组就被东北局社会部情报科破获了。毕剑带领的情报科早就盯上了这部电台,电台设在一户农家里,天线被绑在院后的树上,一场战役打响前,破获敌人的情报网至关重要。果然,敌人东北剿总这部电台的破获,为了解敌人整个情报网立下了汗马功劳。
缴获敌人的锦州电台前,电台刚接到东北剿总二处的电报,电报命令锦州电台向沈阳靠拢,另有任务。当时被俘的除电报员李银河之外,还有一个上尉台长,和一个电报员。那两个被俘人员已作为俘虏交给了部队,唯一留下了电报员李银河。缴获敌人电台,又没被敌人发现,也就是说这部电台还是活的,对于缴获一方来说,自己已经切入到了敌人的情报网之中。没有立即把电台的电报员李银河作为俘虏去处理,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他的价值自然是收发报。每名报务员发报的风格都不尽相同,“点”“划”的长短是一个发报员的习惯,就像一个人的口音很难改变。为了让沈阳城内的剿总二处相信,这部电台还活着,留下活口,李银河便举足轻重。
发报员李银河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圆脸圆眼睛,就连身子也是圆滚滚的,他是随东北剿总第一批进驻到东北的。在锦州战役打响前,锦州电报组风平浪静,几个人过了几年神仙般的日子。没想到,锦州战役还没打响,他们便成为了东北民主联军的俘虏。
锦州之战虽然打得惨烈,但终于还是解放了。此时的时间是1948年10月15日,李银河还不知道,再过十几天之后,沈阳也被东北联军兵不血刃地一举拿下。
东北剿总司令部在沈阳,前几日,锦州电报组收到了二处的电报,电报上告知他们,蒋委员长乘飞机亲自抵达东北剿总,并告知剿总司令卫立煌,坚守沈阳城就是坚守住东北,蒋委员长答应向东北派出援军拯救国军于水火之中。这封电报是在被毕剑和刘刚等人监视中收发的,内容他是知晓的,这样的消息对于他这垂死挣扎中的俘虏来说,不亚于一粒火星溅到了黑暗之中,虽然微弱,毕竟见到了光明。
这天一早,他被刘刚押解着,上了一辆吉普车,驾车的人是毕剑。上车前毕剑的助手刘刚用一只短枪抵在他的腰眼上说:别耍心眼,跟我们走。这几天他观察过,毕剑是头,刘刚是听命的。刘刚和自己年龄相仿,个子很高,每次见到刘刚,他不紧张,但不知为什么,一见到毕剑他心里就哆嗦。在他的感觉里,毕剑带着杀气,虽然对他的态度也算温和。除了给他交代过政策之外,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但他身上的杀气是没有缘由地凛然着,他就像一条狗,毕剑就是杀狗的屠夫,自带威严。
李银河颤颤惊惊地坐到了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毕剑一言不发,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毕剑和刘刚两人都穿上了国军的服装,和自己身上的服装并无二致。
车颠簸着在一条土路上驶了一气,远远地能看到马路上的残兵败将了。走在最后面的显然是伤兵,他们把枪当拐杖,东倒西歪地向前挪着脚步。吉普车很快越过了伤兵队伍,追赶上零散的队伍,队形早就不在了,丢盔卸甲的模样。有几个机枪手显然被肩上的武器拖累了,骂骂咧咧地把肩上的武器丢在路边的草丛里,一路咒骂着,蔫头耷脑地往前挪腾着脚步。
吉普车再往前驶,就看到了车队,卡车上有的拉着官兵,有的拉着物资,同样颠簸着向沈阳方向驶去。
李银河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两人是要把车开进沈阳城,死灰的心突然又燃起一点希望。他意识到,只要进城,自己就有重回自由的希望。被俘的这些天,虽然没人打他,也没人骂他,但他知道自己是俘虏了,虽然毕剑和他交代过民主联军对待俘虏的优待政策,他也相信这些政策,但不论怎么说,自己也是俘虏,是俘虏就要低人一等。不仅没有自由,以后说不定还会成为共产党的炮灰。这一切都是能想到和看到的结局,但他心底里还有一段割舍不下的爱情。沈阳城内他还有个相好,叫迎春。迎春以前在永顺堂做过窑姐。剿总二处为他们电台成员做过培训,就是那时他认识的迎春,迎春刚二十岁,到永顺堂不久,一来二去的,他就喜欢上了迎春。李银河也是个情种,非要把迎春赎出来,他拿着枪,又拿出两根金条,硬是从妓院老鸨手里把迎春赎了出来。他做这些并不稀奇,在国民党部队进驻沈阳后,大小军官在外面都养小的,有不少就是在妓院里找的。
他把迎春从妓院里带出来,又在铁西的一个胡同里租了间房子,把迎春安顿于此。他被二处派到锦州之后,并没忘了迎春,隔三差五的他会搭便车回到沈阳城内,和迎春过上三两天日子,又搭便车回到锦州。漂泊了这么多年,自己终于有了家,每每想起来,都会在梦中笑醒。
车越驶进沈阳城,他的心情越兴奋,之前有多少次,他就是顺着这条进城的路,颠簸着回到沈阳城内,回到迎春身边。车一进入沈阳城,他满脑子都是想着脱身的计划。
毕剑驾驶着吉普车驶进沈阳城时,天已经擦黑了,此时,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花。街道两旁到处都是从锦州战场上下来的官兵,他们一边叫骂着,一边争抢着地盘。没有军营接收他们,他们只能露宿街头,即便这样,他们也要为在街头上争夺更好的地盘而相互谩骂厮打。
毕剑也在搜寻着栖身之地,城内有几个地下党的联络点,他以前多次来过,但眼下,自己并不适合出现在这些地方。坐在一旁的李银河显然看出了毕剑的心思,便小声地说:长官,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也许能住下。
毕剑偏过头,扫了他一眼,李银河打了个哆嗦,禁了口。他想过,此时,他可以开门跳下车,跑到那些露宿街头的官兵中间去,但他又想到了坐在后排上刘刚手里那把枪,此时枪口正冲着他的头。在乱哄哄的街上,刘刚若是开枪,没人会管他。他判断着眼前的形势,逃跑奔向自由的想法一刻也没有泯灭,随着车在街上转悠,他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逃跑的念头越发地强烈起来。
他突然听到毕剑说话了:怎么走,你指挥。
毕剑一路上想过安顿自己的方法,他急于把电台架设起来,他担心电台失联太久,引起敌人的怀疑,更重要的是,他怕漏掉敌人的信息。
此次进城的目的就是接近敌人的情报网,如有可能并一举端掉,为大部队进城扫清障碍。另一个计划就是营救被捕的田光,寻找到牺牲的朱红遗骸。
田光是打进敌人内部的情报人员,时任东北行辕少将参谋。1947年9月底,北平顺天府东街我党的秘密电台被敌人破获,我党重要的地下情报组织人王石坚被捕,随后叛变。供出了一大批我党地下人员,包括东北行辕的田光也随之被捕,其中,著名的雨花台五烈士也是因为叛徒王石坚告密而牺牲。此时的田光生死不明。
朱红是毕剑的恋人,也是他的搭档。一年前潜入到沈阳,成立了秘密电台,不久,被剿总二处破获,朱红也因此入狱。
两人的被捕,最后朱红牺牲,都和一个叫老爷子的人有关系,此人就是东北剿总二处的高级顾问。这人神秘莫测,他的真实姓名就是内部自己人也没几个人知道,都叫他老爷子。老爷子一出现在东北便成了毕剑的对手。
1945年日本投降,东北光复,延安的党中央命令第四野战军进驻东北,国民党蒋介石也派出了以卫立煌为总指挥的东北剿总和东北联军抢占东北。从那时开始,毕剑就和老爷子开始打交道了。东北剿总二处,业务属国防部二厅领导,受保密局督导。他们的任务是在中共控制区派遣特工,刺探军事情报,在国统区内侦察中共地下组织。老爷子作为东北剿总情报特别顾问,直接受二厅领导,凌驾于这些机构之上,人就显得神秘莫测。
我中共地下党员田光被捕,和朱红电台被破获都是老爷子一手指挥并实施抓捕的。为了收集沈阳城内的情报,并营救狱中的同志,受东北局社会部委派,情报科长毕剑带着缴获的电台潜进沈阳城内。
在李银河的指引下,车开到了北陵附近的一座破庙前,庙的院子里长着几棵古树,前殿供奉几尊佛像,却不见香火,后殿有几间房屋,只见一间房内有些亮光。李银河在前引领着,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以前来此上过香火,这里的住持我算是眼熟。毕剑和刘刚并没有接话,刘刚提着电台,毕剑手里握着枪,不时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李银河上前拍门,少顷,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出家人的瘦脸。从门缝处打量着三人,轻咳一声道:兵荒马乱的,本寺早就闭殿了。
李银河就上前,用手挡住那条开启的门缝道:打扰了,我可是这庙里的香客,我们是从锦州来的,还没找到住处,想在此叨扰一晚。
门不知是住持自己打开的,还是李银河强行拉开的,沉长的一声“吱呀”后,门总算打开了。
刘刚在一间堆满杂物的房间里找到了电源,他熟练地架设电台。
李银河弯着腰冲毕剑道:长官,我让住持帮我们找点吃的吧。
毕剑没说话,盯了一眼他,他犹豫着向住持房间走去,毕剑跟上,两人有三步远的样子。这次走到住持门前时,他几步过去直接拉开了屋门,把头探进去,身子留在外面,冲住持道:住持,能帮我们找点吃的吗?又“吱呀”一声,毕剑听到住持房间床板在响。住持又咳了两声道:这兵荒马乱的,本寺也没有吃食了,还有点小米,我为你们煮点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