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序

非洲文学是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非洲大陆有着灿烂的古代文明和历史悠久的口头文学传统,但长期的殖民统治和非人道的奴隶贸易,不仅给非洲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也阻碍了其本土文化的发展,传统文化遭到了断裂和分化。非洲大多数国家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才出现书面文学。撒哈拉沙漠以南的大多数民族,由于长期遭受殖民统治等多种原因,没有发展出自己的书面文字,只能用殖民语言进行创作。

虽然非洲书面文学起步较晚,但勃兴迅速,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后,非洲国家纷纷独立,脱离殖民统治,政治上获得解放,民族文化开始复苏和兴起,并迸发出巨大的活力。非洲文化的复兴在文学领域表现得尤为突出。非洲文学从传统的口头文学起步,实现了跳跃式的发展,在世界文坛异军突起,成为继“拉美文学爆炸”后又一壮观的世界文学现象。

20世纪60年代之前,非洲作家创作主要缅怀非洲的过去,描述风土人情,或者诉说殖民统治下的遭遇和痛苦。独立后的非洲国家,并未出现如人所愿的和平与安定,而是生产力水平低下,经济落后,生活贫困,内战连绵,社会问题丛生,世风日下。作家创作的关注点,从独立前的本土居民与殖民者的矛盾,转向了后殖民时代新出现的社会问题,如内战频仍给人民带来的痛苦,资本主义的发展对宗法制社会和传统道德价值观的冲击,社会上蔓延的贪腐、欺诈等现象,等等,表达了他们对社会现状的关切和批判。在创作方法上,非洲文学与拉美文学有相似之处,将本土叙事传统与西方现代文学手法相结合,既从民间文学创作中汲取灵感,又敏于借鉴西方现代文学的优长。

非洲文学出现了令人瞩目的作家群,如彼得·亚伯拉罕姆斯、纳丁·戈迪默、约翰·M.库切、费尔南多·索洛梅尼奥、蒙哥·贝齐、利奥波德·桑戈尔、夏班·罗伯特、恩吉古·西翁奥、森贝内·奥斯曼、斐迪南·奥约诺、沃莱·索因卡、钦努阿·阿契贝、马·桑托斯等,都进入了当代世界文学重要作家行列,为非洲文学赢得了世界性声誉。

1986年10月,尼日利亚作家沃莱·索因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首位获得此奖的非洲作家。1988年,埃及著名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成为第二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非洲作家。其后,南非作家纳丁·戈迪默和约翰·库切先后于1991年、200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库切还是第二位两度获得布克奖的作家。2007年,尼日利亚作家钦努阿·阿契贝以其卓越文学成就获得了国际布克奖。2021年,坦桑尼亚作家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非洲作家相继获得国际文学大奖,以自己的文学实力充分说明,非洲文学不再是世界文学的边缘者,而是有着自己独特文学品格的世界文学劲旅。非洲作家以文学创作维护了自己民族文化的尊严,并赢得了世界对非洲文化的尊重。正如索因卡在获奖后接受法国《晨报》记者采访时所说:“这不是对我个人的奖赏,而是对非洲大陆集体的嘉奖,是对非洲文化和传统的承认。”[1]

中国与非洲有上千年的文化交流史。在非洲北部和东部沿海,曾出土过大量中国唐宋时期的瓷器和钱币。据《明史》记载,明朝郑和船队曾抵达现今索马里和肯尼亚一带的东非港口,并向当地居民赠送了绸缎、瓷器、漆器,表达了中国人民的友好情谊。

文学翻译是文化传播和交流的重要途径。增进中国读者对非洲和非洲文化了解的一个重要途径便是对非洲文学的译介。我国的非洲文学译介始于晚清。1890年(光绪十六年),著名回族学者马安礼翻译了埃及古代著名诗人补虽里的《衮衣颂》(今译《斗篷颂》。因该诗模仿《诗经》体,故又称《天方诗经》),以中阿文对照的形式在成都出版。20世纪上半期,我国对非洲文学译介比较少,主要翻译出版的有张近芬、周作人合译的南非著名小说家奥丽芙·旭莱纳的短篇小说集《梦》(1923)、作家李劼人翻译的法属加蓬作家赫勒·马郎的小说《霸都亚纳》(1928)和埃及著名作家塔哈·侯赛因的自传体小说《日子》节译本(1947)。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亚非拉文学成为我国外国文学译介的重点之一。中非有着相似的历史遭遇,新中国政府和人民对争取民族解放斗争的非洲人民始终抱以真挚的同情,并给予了力所能及的经济援助和政治支持,为非洲国家的独立和经济发展做出了积极的贡献。非洲国家也对新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给予了强有力的支持。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对非洲文学的译介,既是帮助中国读者通过文学作品了解非洲,同时,也是对非洲国家友好的表示。在当时专门译介外国文学的期刊《译文》及其改名后的《世界文学》上,对非洲文学有不少译介。一些非洲文学作品也在这一时期得以翻译出版,如埃及的古代诗歌总集《亡灵书》、补虽里的《天方诗经》新译本、塔哈·侯赛因的自传体小说《日子》全译本、《埃及短篇小说集》、《埃及现代短篇小说集》,阿尔及利亚当代作家穆罕默德·狄普的长篇小说《大房子》、《火灾》和短篇小说集《在咖啡店里》,南非作家彼得·亚伯拉罕姆斯的长篇小说《怒吼》、《矿工》和哈利·勃洛姆的长篇小说《插曲》,塞内加尔小说家森贝内·奥斯曼的长篇小说《塞内加尔的儿子》、《神的女儿》和诗人大卫·狄奥普的诗集《锤击集》,几内亚诗人吉·塔·尼亚奈创作的非洲民族史诗《松迪亚塔》,摩洛哥诗人穆罕默德·阿齐兹·拉巴比的诗集《苦难与光明》,马里诗人马马杜·戈洛戈的诗集《非洲的风暴》,加纳诗人乔治·阿翁纳尔·威廉斯的诗集《黑色的鹰觉醒了》,喀麦隆作家斐迪南·奥约诺的中篇小说《老黑人和奖章》和本杰明·马迪的中篇小说《非洲,我们不了解你!》,埃塞俄比亚作家G.特克勒—哈瓦里亚特的长篇小说《阿拉亚》,莫桑比克诗人马尔塞林诺·多斯·桑托斯的《桑托斯诗集》以及《安哥拉诗集》,等等。

改革开放后,中非不仅经贸关系发展迅速,人文交流也日益频繁。我国的非洲文学译介呈现出新的气象。过去,我国对非洲文学的译介,较多关注反映殖民压迫、剥削和非洲人民反抗题材的作品;80年代后,扩大了译介选择范围,非洲文学翻译的数量有了大幅度增加,拓展了我国读者的非洲文学、文化视野。

译介数量最多的,是埃及、南非、尼日利亚、阿尔及利亚、坦桑尼亚等国文学作品。

埃及是非洲文学大国,非洲文学中,我国对埃及文学的翻译数量也最多,纳吉布·马哈福兹、陶菲格·哈基姆、尤素福·西巴伊、伊赫桑·阿卜杜·库杜斯等埃及著名作家的作品,翻译出版了多种。南非文学是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国非洲文学译介方面的一个亮点。纳丁·戈迪默、约翰·库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文学期刊迅速对他们进行译介,其作品很快有了中译本问世,此外,还翻译出版了南非作家理查德·里夫、丹尼斯·布鲁特斯等人的作品。尼日利亚文学方面,沃莱·索因卡和钦努阿·阿契贝是重点译介对象,他们的主要作品都翻译了过来。

除以上作家外,还陆续翻译出版了坦桑尼亚的夏班·罗伯特、艾迪·姆·斯·干泽尔、W. E.姆库亚、M. S.穆罕默德,塞内加尔的森贝内·奥斯曼、阿·索·法尔、A.萨季,肯尼亚的J.恩古吉,喀麦隆的斐迪南·奥约诺,阿尔及利亚的M.玛梅利、阿·哈·海杜卡,塞内加尔的利奥波德·桑戈尔,尼日利亚的奇玛曼达·恩戈齐·阿迪奇埃,利比亚的艾·易·法格海,几内亚的吉·塔·尼亚奈、卡马拉·莱亚,扎伊尔的思广博·穆巴拉,苏丹的塔伊布·萨利赫等非洲现当代著名作家的代表作或主要作品。另外,还翻译出版了非洲当代短篇小说选《相逢在黑夜》(1985)、《非洲诗选》(1986)、《非洲现代诗选》(2003)等。外国文学出版社还在80年代出版了一套“非洲文学丛书”。

这本《非洲短篇小说选集》是由钦努阿·阿契贝和C. L.英尼斯编选的《非洲短篇小说选》和《当代非洲短篇小说选》之合集。阿契贝被人们誉为“非洲现代文学之父”,英国《独立报》称他为“非洲最伟大的小说家”,纳丁·戈迪默赞誉他是“一位充满激情、文笔老辣、挥洒自如的伟大天才”。我国读者对阿契贝应该比较熟悉。从60年代开始,我国就开始译介阿契贝的作品。《世界文学》1963年第2期曾译载其著名小说《瓦解》的节译,作家出版社1964年出版了该小说全译本。《外国文学动态》1977年第5期发表了《尼日利亚作家阿契贝及其主要作品》一文,对其进行介绍。1988年,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其中篇小说中译本《人民公仆》。2008年,重庆出版社开始陆续推出了一套阿契贝文集,包括《瓦解》《人民公仆》《荒原蚁丘》《神箭》。阿契贝不仅在文学创作上表现出杰出的天赋,并且还有着宏阔的世界文化视野和博大的文化胸襟。他对一些人的非洲中心心态提出批评,倡导与西方文化沟通,但同时,他又对非洲文化抱有深切的认同,有着强烈的民族文化自尊。他指出:“非洲人民并不是从欧洲人那里第一次听说有‘文化’这种东西的,非洲的社会并不是没有思想的,它经常具有一种深奥的、价值丰富而又优美的哲学。”[2]20世纪60年代之前,世界上大多数读者所阅读到的非洲,大多是西方作家笔下的非洲形象,如英国作家康拉德的小说《黑暗之心》。阿契贝提倡“非洲人自己书写非洲人的故事”,向世界传播非洲文化。这本《非洲短篇小说选集》就是“非洲人自己书写非洲人的故事”。

《非洲短篇小说选集》中的作品是编选者从众多非洲短篇小说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既注意所选作品在区域、民族和时代上的代表性,体现非洲短篇小说创作多样化的形态特征,更注重作品的文学性,力争将非洲最优秀的短篇小说呈献给读者。他们希望通过这些作品,传递非洲的形象、非洲的声音、非洲的色彩、非洲的文化性格,让读者了解非洲的风土人情与非洲人的生命理念、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

本书第一部分《非洲短篇小说选》选自1983年之前的非洲短篇小说,大多采取的是现实主义白描手法,糅合了民间传说、童话、神话故事、寓言等,有很浓的民间文化色彩和口头文学的痕迹,似一幅幅非洲原生态生活的剪影和世态人情风俗画。第二部分《当代非洲短篇小说选》里的20篇短篇小说,则大多发表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从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纳丁·戈迪默笔下南非的严酷现实,到布克奖获得者本·奥克瑞所描述的奇幻世界,从莫桑比克米亚·科托的魔幻现实主义,到加纳科乔·莱恩的超现实主义,既反映了当代非洲生活的变化,又表现了小说创作手法的更新。这些小说将传统叙事技巧与现代小说艺术手法相结合,熔写实、梦幻、幻想、意识流于一炉,呈现了从口头叙事向现代小说跳跃式发展的轨迹。

从《非洲短篇小说选》到《当代非洲短篇小说选》,我们既可了解非洲人从殖民时代到后殖民时代的生活变化,又可看到非洲小说创作的嬗变及其现代性发展。

林文月先生说:“我们写文章,初或以无为无用之心情为之,终将及于有为有用。文学是借文字以表达个人经验感思的;然而透过文字,我们都留驻了许多感思经验,以与无限的人交往沟通,共享世事人生的许许多多欢乐与伤悲。”(《没有文学,人生多寂寞》)令人遗憾的是阿契贝2013年3月21日逝世,看不到《非洲短篇小说选》和《当代非洲短篇小说选》的中文版了。让我们借着这部小说选集,感受阿契贝的文化用心和人文情怀,走进非洲人的心灵世界,共享他们许许多多的欢乐与伤悲。

查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