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五步之内

出三清殿前,李晔又寻了一些道士来问话。

他方从张承业那里大致了解,三清殿内众道士可分为两个流派,一派主修道法,专研道教典籍;一派主修道术,专业炼丹。

李晔召见的是以炼丹见长的道士。

以炼制丹药为借口,交给他们一个任务,炼硝。

李晔既是研修古代历史的,对古代的匠作和器物自是了解。

他认为,凡现代自然科学出现之前、无需运用生物化学等现代科学理论和手段才能制出的器物,明清时候能制出的,宋元时候能制出的,在唐代一样能制出。

古代的工匠们也不缺乏劳动的智慧和经验,缺的只是认知和眼界,只是受身处时代的需求的限制。

李晔便是来给他们提供认知和眼界的。

其实,李晔只知道炼硝需先找到硝土,大概会经历溶解、加热、提纯等几个步骤;只知道硝土的大概特性,以及制成的硝石如何检验其成色,如何去使用……

但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便交由工匠们去自己专研。

准确点说,既是炼硝,应当是交由这些道士去炼制。

那几名接到任务的道长自然是亢奋不已,已经提前向李晔谢恩,更别说那些拍胸脯保证的话。

他们很清楚,一旦他们炼的丹药被天子认可,得到的可不只是官位俸禄这些俗物,甚至名扬天下、开观论道、开宗立派,成为道家历史上的一代宗师,画像高挂堂上,徒子徒孙万年香火永续,也是有可能的。

……

出三清殿后。

李晔没有乘辇,而是慢步走了回去。

他还在思考张承业给出的“先内后外、由近到远”八字。

凭着他对唐史的研究,他可以很容易断定,张承业的判断是正确的,给出的这八字方针可说是对症下药。

可张承业的“内”和“近”只说到了禁内。

但李晔以为,还可以再“近”一些,再靠“内”一些……

前任皇帝、唐僖宗大行后,本留有子嗣,但北司南衙所有官员都不愿意再奉他的子嗣为天子,他们内心里实是恨透了这位荒唐天子,在他任内爆发的黄巢大动乱,直接将帝国拖至了坟墓边缘。

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唐僖宗的兄弟,欲从中另拥立一位天子。

南衙宰臣们看中的是吉王李保。

一则,在唐僖宗的几个弟弟中,李保最年长,符合宗法礼制,且帝国和朝廷正动荡不安,当立长君;再则,李保久有贤名,能满足他们对圣君的期盼。

北司宦官们则看中了寿王李晔。

无他,凡南衙宰臣看中的人选,就一定得否定掉。

而且李晔长得玉面瘦身、斯斯文文,看起来很好控制。

以杨复恭和刘季述为首的宦官集团最终敲定李晔还另有一个隐晦的原因。当年黄巢攻入长安后,从京城逃亡蜀地的路途中,时任十二军观军容使、神策军中尉田令孜抽了李晔一鞭子,所以拥立仇恨田令孜的李晔上任,便于他们打击政敌。

(等后来他们发现李晔恨的不只是田令孜,而是整个宦官集团时,且一点都不安于他们的控制时……为时已晚。)

南衙宰臣自不如北司宦官的分量重,因而最后得宦官集团拥戴的李晔成功登基,做了大唐的新任天子。

原天子李晔的这种登基方式却给如今的李晔留下了一个大难题。

他在禁内竟无一人亲信。

五步之内,危机四伏。

因为李晔的皇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宦官们“赏”给他的,他本人也是孤身一人被宦官们劫至禁宫里来的。他原有的少阳院王府里的亲信本就寥寥无几,也早在他登基之前,就被谙熟权力斗争的宦官们提前给清除掉了。

如今,照顾他衣食起居、时时伴在他身边的太监宫女们,不是他的亲信。

他的言行举动十二时辰暴露在别人的监视下。

禁内侍卫,从左右神策军中轮换抽调,不是他的亲信。

他的人身安全随时都存在着变数。

虽然就目前来说,这些隐患都没有显现出来。

但隐患终究是隐患。

就像李晔现在正走在暗月浮动的清辉阁下,他不知道,那些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五步的小太监们,是用何种眼神在打量前方这位“独行”的天子。

他也不知道清辉阁前侍卫的那两名强壮的禁卫,会不会突然抽出他们腰间的仪刀……

看来。

除安排张承业去编练新军外,意欲强兵外。

李晔自己还得做点什么。

若是连自己五步之内的人身安危都保证不了,又何谈由内而外、由近及远?

……

……

李晔肯定不会从常侍身边的太监里挑选亲信。

尽管经过上次事件后,再派来他身边的小太监老实多了。

但傀儡天子也是天子,待在他身边便有价值,既如此,那些被指派来他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是清白身世?

这日,李晔与何氏共进午食。

不满六岁的李裕在一旁啃面饼。

何氏给李晔盛了碗碎米莲子羹,“奴家尝过了,味道不错,七郎也尝点解解渴?”

李晔心里微微一颤。

这句话看似普通,原主也只以为是句家常话。

可他却看过史书里的记载,何氏深知天子受宦官操控,禁宫内时刻有危机,为防有人毒害天子,她每顿饭都先自己亲口尝试。

“谢爱妃。”

李晔满心感怀。

何氏却抿嘴一笑,“七郎今儿个怎么了,倒跟奴家客气起来了。”

“是我不对,该罚,请三娘子宽宥则个。”

李晔改了口。

再看何氏,明眸皓齿,本生得端庄大气,却又因为李晔的调笑,两只凤眼笑成了月牙儿,情意款款,平添几分妩媚……

“好好吃你的羹,别动歪念头。”

何氏警觉起来,忙俏骂道。

自几天前的那次昏睡,醒来后的李晔便一改之前的正经,变着法地来欺负她,还尽说些她闻所未闻的奇怪话语……让她不得不时刻戒防。

饶是这样,仍让她不禁两颊泛红。

再偷眼瞟了眼旁边的小李裕,正专心地啃饼,她才稍稍安心了些。

“让你好好吃羹,又没让你吃这么快,你这人……”

何氏无奈,又给李晔盛了碗。

“这莲子是奴与李昭仪去龙池里采的,没想到你这么爱吃,明天我再去采,再让黄海给你多熬点……”

“你说谁?”李晔灵光一闪,忽然问道。

“什么?”

何氏吓了一跳。

“没什么。”

李晔放下了碗。

黄海?

尚食局的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