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
陆小川比前一天更早摘完了两桶树莓。
“小芳姐，还生气呢？”
他小心地问。
“我没生气。”
于春芳看到他委屈的样子，无奈又心塞。
陆小川已经对她时冷时热的态度麻木了，他把装着鸡蛋的提兜递过去。
“给，我妈煮的鸡蛋。”
于春芳心里咯噔一下，“徐婶知道我帮你摘树莓？”
“知道呀，她还让我别亏待了你呢。”
陆小川笑着说。
于春芳深吸一口气，紧张地问：“还有别的什么没有？她怎么说我的？”
陆小川稍微觉得有点奇怪。
她这么在意我妈干什么？
“我妈说你挺好的，别的也没多说。不过你放心，我妈那人实在，她说你好，那肯定是真觉得你好。”
一抹娇艳的红霞，从于春芳白皙无暇的脸颊上泛起。
“真的呀？”
“我骗你干什么，要不然我妈煮鸡蛋给你吃。”
陆小川笑呵呵的，丝毫没察觉她语气的变化。
“徐婶为人处世，在村里也是有口皆碑。跟那些乱嚼舌根的长舌妇不一样。”
于春芳夸了一句，“你爸也是个好人，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他的医……他以前出那事儿，肯定是哪里有误会。”
她想起那场导致陆家医馆关门的医疗纠纷，依旧觉得可惜。
“我也这么想的。放心吧，世上无难事，总有办法解决的。”
陆小川另一个兜里装着六百块钱，那是给应冬儿的生活费。
正好，他也想看看老同学的眼睛到底怎么样了。
“哎呀，咱们光顾着说话了。”
于春芳被刺目的阳光晃了下，连忙道：“你快走吧，下午还要去城里是不是？要不我帮你挑下去吧。”
“我来，我来！”
陆小川抢着把担子挑起，“我一个大小伙子，有的是力气。”
于春芳拗不过他，想了想，掏出一方手绢。
“你额头上都是汗，我帮你擦擦。”
她拉着对方的衣袖，芊芊素手细致又温柔地拂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不……用了吧。”
一股沙沙痒痒的感觉，让陆小川浑身紧绷，大气都不敢出。
于春芳的个子比他矮大半个头，当她抬起胳膊的时候，衣领微微敞开。
陆小川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的瞄了过去。
“啊~！”
“小芳姐，我……”
对方惊惶害怕的眼神，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要死呀！”
于春芳红着脸骂道：“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芳姐，我不是故意的。”
陆小川郁闷的低下头。
“不是故意就是有意的喽？你还狡辩！”
于春芳气咻咻的叱骂，语气却听着没那么大的火气。
“我……”
陆小川：“对不起。”
“哼，懒得和你计较，赶紧走吧。”
于春芳不耐烦地摆摆手。
“嗯？”
陆小川稍感诧异，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了？
“看什么？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于春芳恶狠狠地说。
“哦，我这就走。”
陆小川连忙告饶，挑起扁担，晃晃悠悠走上山间的小路。
他几次回过头去，想再解释两句，可于春芳始终站在原地，冷冰冰地盯着他。
“唉……这下算是彻底把小芳姐得罪了。”
陆小川垂头丧气。
“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呢！人家好心好意帮你，你倒好，干的什么事啊！”
啪！
他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噗嗤。”
灌木林前，于春芳看到他的动作，一下子笑了出来。
“傻小子，让你占我便宜。”
她神情得意又骄傲，看不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过了好久，于春芳才哼着小曲，心情舒畅的去田里继续干活。
——
“应冬儿在家吗？”
六七年过去，记忆中的老房子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陆小川初中的时候，来过这里。
当时一帮无法无天的傻小子，在青春期躁动的荷尔蒙下，对漂亮姑娘有着超乎寻常的迷恋。
不知道谁先提出来的，想去看看应冬儿家在哪里。
顿时一呼百应，七八个半大的孩子，放学后偷偷摸摸尾随着来到这里。
陆小川当时就在其中，看着应冬儿高挑的身影走进家门。
吱呀~
院门打开，一位面向沧桑的妇人意外地打量着陆小川，还有他身后绑着一只柳条筐的旧自行车。
“你是……卖东西的？”
乡村中，常有走街串巷的小贩。
陆小川除了年轻些，装扮与之差不多。
“阿姨，我是应冬儿的同学陆小川。”
“哦，你是她同学呀。”
郭巧云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
高大、阳光，笑容亲和，不像什么坏人的样子。
“快进来吧。”
郭巧云连忙让开，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喊：“冬儿，你同学来看你啦。”
陆小川把早就准备好的一袋树莓拎上，然后摸了摸兜里的水瓶。
石中泉的功效，记载中有一句‘凡人服之，轻身明目’。
他对父亲的医术知根知底，如果是小毛病的话，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而自己手上恰巧有神奇的石中泉，说不定会管用呢。
厢房里。
应冬儿听到母亲的呼喊，把手里编了大半的篮子放下。
“妈，谁来了呀？”
动听的嗓音，犹如山间的百灵鸟，又如山间的泉水，叮咚悦耳。
“是……我这破记性，你叫什么来着？”
郭巧云回过头，目光落在陆小川的手中，顿时欣喜又不好意思地说：“你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山上长的树莓，不值什么钱的。”
陆小川笑呵呵地把东西递了过去。
“哎呀，这真是……你和冬儿聊，我去烧水泡茶。”
郭巧云高兴地拎着树莓去了厨房。
陆小川怀着复杂的心情，深吸口气，踏进厢房。
干净、素雅。
一张凉席上，散落着各种柳条编制成的小物件，精巧又可爱。
一名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侧身对着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她相貌端庄秀美，气质高洁出众，仿佛一朵天然去雕饰的出水芙蓉，亭亭玉立。
“你是……陆小川？”
应冬儿轻启朱唇。
“啊？对，我是。”
陆小川刚才也在静静观察着对方，愣了下回答道。
“不可能！你不是遭了报应，变成傻子了吗？”
应冬儿紧张地抓起身边的剪刀。
……
我特么干啥坏事了，就让我遭报应？
陆小川马上就琢磨过来。
他老爹把人家治成了瞎子，人家觉得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应该遭报应，也没错。
“以前傻过几年，现在已经好了。”
陆小川无奈地说：“老同学，咱们没必要这样……”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应冬儿不由激动起来，死死抓住手里的剪刀。
陆小川这才知道，双目失明对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女孩来说，到底是多么大的打击。
“冬儿，你跟同学聊什么呢？”
郭巧云听到女儿的语气有些不对，高声问了一句。
“阿姨，没什么。冬儿有些怕生，我说几句话就走。”
陆小川抢先回应道。
郭巧云在厨房里摇头叹道：“唉，苦命的孩子呀。”
应冬儿气道：“你想说什么赶紧说，说完了就滚。”
“呃……”
陆小川没想到，应冬儿居然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从兜里把六百块钱拿出来。
“给你的生活费，我替我父亲向你道歉。”
“用不着！”
应冬儿呼吸急促，心底的伤疤再次被揭开。
凭什么！
凭什么陆小川变成了傻子，都能恢复正常，而她却要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
“你好像很讨厌我？”
陆小川苦笑着说。
“要不然呢？我还得感谢你给我生活费，让我能不至于饿死？”
应冬儿的语气愈发激烈。
“你先冷静一下。”
陆小川生怕招来了她的母亲，向前两步：“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我不想听，你赶紧滚。”
应冬儿冰冷无情地说。
陆小川也被她拒人于千里的态度激起了几分火气。
“真不听？”
“当然！你到底走不走？我喊我妈了！”
应冬儿知道母亲肯定没认出这是陆安国的儿子，要不然也不会让他进门。
“好，我走。”
陆小川向门口退去，“唉，本来想把你的眼睛治好的，既然不配合，算我自作多情了吧。”
“你说什么？”
应冬儿的声调猛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