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吓我一跳!是夏一跳耶!”

很大的花园。喷泉沙沙作响。阳光洒下,为飞溅的水珠逐一镀金,流光溢彩。

花园里的一颗大树下,停着一辆婴儿车,里面躺着个小婴儿,正甜甜地睡着。一个约摸三岁的小女孩摇摇摆摆地跑来,趴在婴儿车上往里瞧。

“天天,弟弟刚睡着,不要吵他。”一个动听的声音传来。

“我才没有吵弟弟呢。我想跟他玩!”小女孩转过头,抗议地嚷嚷。

“嘘,嘘,小声些。等他睡醒了再说吧。你先去跟妹妹们玩嘛。”

“哦——”

扫兴地答应了一声后,小女孩摇摇摆摆地走开了。她刚一走,小婴儿就醒了。

这是一个男孩子。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婴儿车外的天空,挺起劲儿地摇起胳膊、蹬起腿儿来,自得其乐的样子。

直到一片阴影覆盖住了他。

小婴儿忽然就大哭起来。“哇——”他刚发出第一声,婴儿车就翻倒了,一阵风呼呼响起,天旋地转。

阴影取代了被子,完全地包裹住了小婴儿,把他带到了天上!小婴儿更大声地哭嚷,小小的手和脚更用力地摆动,想要挣脱,却什么也不能改变。

地面传来了尖叫。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但声音中所蕴含的焦虑、激动,清晰可辨。

……

“阿跳!”

“阿跳!”

“不要冲动啊!阿跳!!”

打雷般的高分贝,让夏一跳全身一震,眼睛猛地睁了开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火柴盒大小的汽车,和火柴棍大小的人。

然后是他的双脚。穿着一双脏而廉价的平底鞋,踩在宽度不足一分米的铁栏杆上。

只要再往前迈半步,不,四分之一步,他就会摔下去,摔成报纸的头版头条。

这里是某座高楼的天台,边沿围着铁栏杆,他现在所踩着的铁栏杆。

冷汗骤然从夏一跳的脑门淌下,他勉强控制自己的视线从低垂恢复到水平位置,否则,他就会因为眩晕而无法保持平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搜索脑内的最后记忆,昨晚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确定自己还是躺在自家床上的。那间极尽简陋之能事的小屋子的小床,他已经躺了整整十四年。

而不是这里。

身体好像被冻住了,甚至连眼珠的转动也变得异常迟钝。夏一跳看到,阳光的棱角正不紧不慢地征服地面的每一栋建筑物,包括他所置身的这一栋。现在的时间,大概是清晨七点左右。

“阿跳!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

又是那个雷公嗓。夏一跳太熟悉了,是鲁大吧。他不用回头也知道……不,他现在根本没法回头,他甚至没法动弹,他像是被焊在这铁栏杆上的一尊雕像,轻举妄动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只能有一个想法吧!任何人都会且只会觉得,他夏一跳,是要自杀吧!

楼下已经聚集起了一些人。这座名为“迷宫”的城市,正在新一天的晨光轻抚下渐次复苏。那些路过而被吸引的人,都仰着头冲夏一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们说什么,夏一跳不会知道。正如他不会知道,围观群众里还有他的同学。

“吓我一跳!是夏一跳耶!”一个跨着山地车的男孩子喊完,兴奋地吹了声口哨。

“真是他!这家伙在干什么啊?脑残了?”一个腋下夹着滑板的男孩子跟着起哄。

“我们来打赌吧,赌那家伙敢不敢真的跳下来!”又一个男孩子坏笑着提议。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女孩激动地分开人群出列,她将双手圈成喇叭筒,颤抖着冲头上喊:“阿跳!是我呀!你在干什么,快点下来呀!”……

场面越发热闹了。再持续久一些,就该看得见警车或是电视台的转播车了。

夏一跳虽然不敢看地面,但是也明确感受到了来自四方的骚动。他们果然是觉得,自己要跳楼吧。

开什么玩笑!

他,夏一跳,今年只有十四岁,还年轻得很!虽然从小在迷宫市的贫民区“老沟渠”长大,虽然几乎每天都会在学校里受欺负,虽然生活中永远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但,天地良心,他没想过要死。退一万步,他就算要自杀,也绝对不会采取这么高调、下场还将特别惨烈的方式!

一阵风吹来,夏一跳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晃了晃,立刻给所有观众造成“要跳了要跳了”的错觉,尖叫声更响了。

夏一跳觉得心一下子被掏空了——那阵风让他身不由己地朝天台之外一倾!

“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向后一拖,夏一跳就跟那个人一起仰面倒下,倒在了天台的范畴之内。

对夏一跳而言,刚才无异于在鬼门关外打了个趔趄。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救了他的人,当然是鲁大。如果不是他的眼疾手快,夏一跳现在连智障的表情都摆不出来了。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天台上不止鲁大一人,还包括一个大厦管理员模样的老伯。他的面色同样难看,不过,跟脸白得像张纸的鲁大比,又完全不值一提。

“你啊!”不知过了多久,鲁大才总算可以正常思考了。他怒瞪着夏一跳,牙关格格作响,恨不能当场把他揍一顿。但,也许因为现在的位置仍是天台,鲁大不敢再给夏一跳任何刺激,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浓缩成两个字:“你啊!”

热闹结束了。在夏一跳的感观里,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而事实上,这场闹剧前后不过持续了十分钟。谢天谢地,没有造成更大的影响。

楼下的人渐渐散去,大厦管理员在把鲁大和夏一跳从头骂到脚之后一挥手:“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夏一跳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余悸中,麻木地接受着这一切,麻木地任鲁大领着,下楼,从大厦的另一侧出口离开……怕被人撞见了尴尬,他们没有搭人多势众的电梯。夏一跳留意了一下,发现这座大楼一共有十层。

下楼的过程中,鲁大总算恢复了活力,他一路痛心疾首地训斥着:“你才几岁就活腻了?带给别人多大困扰知不知道?嫌我没有心脏病想让我得一个是吧?我不记得有把你教育得这么消极!……”

夏一跳很想告诉鲁大:他没想自杀,哪怕一瞬间也没有。他做了个梦,醒过来,就踩在铁栏杆上了。

但他却忽然哑口无言,因为,鲁大忽然抛给他这么一个问题——

“管理员刚才说了,那栋楼的所有出入口,夜里都是锁着的。它的外围也没有多少可供攀爬的条件,甚至最近的楼都距离它有五六米远……你到底是怎么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