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银铃响

自从借住在封银沙家里后,洛岑打过电话,杏疏则回答自己这段时间到外边住。

这不是杏疏第一次没头没尾就跑路,说实话她之前提议转校回国上学才是让他感到惊讶,这下好了,又是没几天就跑了。

洛岑有些头疼,捏了捏鼻梁,眼底是淡淡的乌青,在白皙无垢脸颊下显得疲倦。

“这次打算玩到什么时候?”他一下一下点着桌面上的宗卷,思考着,耳机传来杏疏的回应。

“没什么打算,期末我会回去的。”

他眉头紧锁,语气淡淡:“我知道了。”

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按老规矩三天一条信息,确保她没死掉,也就由着她去了。

杏疏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小提琴,既然答应了伴奏,就要做到最好。

许久没有拿起琴弓了,但重新执起那一刻,心中又有一种很淡很淡、大概能称作喜悦的情绪升起。

目前的日常,就成了早上练琴,傍晚去买个菜让封银沙回来做,也有时候就直接去餐馆打包两份回家吃。

不过在比赛前一天,她发信息给文茜说明天放学去找她一起过去,文茜却回突然不想去了。

杏疏也没再劝,到了比赛那天,就自己去了现场。

下午两点,杏疏推开选手候场室的白色大门。

学姐过来就是一个熊抱,亲昵道∶“小洛洛~你是十一号哦。”

杏疏推开学姐的脸,当她不存在,找志愿者要了一份参赛人员表,看完后发现,陈思思也参加了,是九号,但她们不在一个候场室。

不过她还发现了一个盲点,这是钢琴独奏比赛,根本不需要小提琴伴奏。

她看向学姐。

学姐却不知悔改地跟她嬉皮笑脸,一边拉开了候场室的门,一边说∶“哎呀,原来是我看错了呀,我给你报的是小提琴独奏耶,总之,小洛洛加油呀!”

然后,她带上门离开了,钢琴独奏的候场室不在这。

总而言之,杏疏被背刺了。

“下面,请十一号选手。”

弃权也没意义了,杏疏很少参赛,她拉琴,只是喜欢那种可以逃避喧嚣的感觉,而参赛是为了证明参赛者的能力、努力、乃至天赋,但她不需要这些。

她只是一个过路的旅人,世界是否铭记她,于她而言并不重要。

她叹了口气,还是登了台。

低头,阴影里的台下是乌泱泱的人群;抬头,她站在万千璀璨的聚光灯下,迎着众人闪烁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将小提琴搁在肩膀,闭眼,右手执弓。

明快的音乐流出,开始时悠长平淡,如潺潺的溪流,后愈渐高昂直至破穹,如一支从不知名远方射来的箭矢,带给人震颤。

高扬,低落,细腻尖锐的音群散布在每一个角落,我们高举胜利的酒杯,我们背离过去的天真,生命绽放希望的光。

震颤,震颤。

我们摆脱束缚,终将奔赴毁灭的自由。

陈思思坐在台下,怔怔地望着台上那细弱的身影,望得出了神。

陈思思从没想过会在比赛的音乐厅再次见到杏疏,这个从上周开始就无缘无故不再上学的同学。

也从没想过,她会以这样光芒万丈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杏疏,又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她和伙伴们从未了解过她。

表演结束,学姐又想故技重施扑过来,杏疏自然地躲了过去,收获了学姐一个幽怨的眼神。

杏疏视若无睹。

杏疏不再理她,拉完她就打算走人了,学姐还想挽回一下∶“不听完我的再走吗?小洛洛好绝情。”

杏疏瞥了她一眼,眼神在说,你是想我跟你算账吗?

学姐在唇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

走出沉闷的音乐厅,杏疏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

还早,要不去看看房东大人在学校干什么?

下午三点,通往课室的走廊。

“那个怪胎又没来上体育课,要我说,有病就去治,干嘛还来学校晃悠,看着就惹人心烦。”

陈芝厌恶地斜了一眼树阴下的封银沙,跟旁边的同学咬耳朵。

“别管他,走吧。”同学拉着她快步走过。

关于类似的留言,从小到大封银沙已经听过不下百遍,所以他也习惯性的在户外活动课时,找没人的角落独自呆着,起码能躲开一些声音。

他失神地靠着树干,眼前朦胧一片,他的视力已经开始退化了。

“要不了多久,或许就会真正失明了吧。”他低声喃喃,语气漠然、空洞。

这是天生的疾病,无法以任何人类的手段治愈。

无法在太阳下行走的他,从一开始就奠定不幸的人生。

他为女王做事,到底是让他摆脱黑暗,还是走入更深的黑暗?

命运似乎总是这样,他残酷地、固执地愚弄着芸芸众生,不因凡人乞求和努力让步一分一秒。

投靠女王,投身黑暗,竟是他抗争疾病的唯一途经,为了自身的光明投身黑暗,多么可笑。

纵然他对善良并没有执着,也觉得有些厌烦,厌烦为了阳光出卖灵魂,却又不得不去做,因为比起别的,他更害怕孤独和黑暗。

封银沙抱膝坐下,眼底是淡淡的厌倦。

这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房东大人,怎么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呀,想好今天想吃什么菜了吗,我可以去买哦。”

“?!”

话音刚落,封银沙猛地起身,看着坐在树上的少女,瞳孔一缩,下意识皱眉∶“你怎么在这?”

闻言,杏疏弯了弯眼睛,嘿咻一下跳下树,非常顺手地揉了一下封银沙的白头发。

杏疏的动作很突然,封银沙就这么猝不及防间被摸了头,抿了抿唇,刚想说点什么,杏疏就开口了。

“因为我厉害?”杏疏回答了他的问题,好奇地打量起周围的建筑。

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略显冰凉的手攥住了。

杏疏疑惑地看向封银沙。

“你去哪?”

“到处逛逛,怎么了?”

封银沙垂下眼,想说什么,片刻后,又妥协似的低声道∶“算了,我带你逛好了。”

“香菱,能拜托你给她换一身我们的校服吗?”

黑香菱冒出脑袋,眨眨眼∶“我试试吧,虽然我的变装法术不如孔雀,但应该做得到。”

黑香菱念说咒语,下一秒,杏疏就换上了和封银沙一样的校服。

杏疏低头一看,上衣是白衬衫,下面是红酒熏色的裤裙,白丝袜,黑皮鞋,蛮好看耶。

“这样好了吧,走吧走吧。”

杏疏兴奋地拉着他就走,封银沙被带了一个踉跄,内心复杂,还是跟上她的脚步。

“欸欸,那谁啊,挺好看的,怎么跟怪胎走在一起。”

“不知道,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应该也是我们学校的。”

“啧,理他们远点吧,怪胎长得怪,性格也阴沉沉的,走了走了。”

一路走来,这样类似的评价不在少数,但封银沙的脸色依然平静,唯有走入阳光下时才微微皱眉,伸手作挡。

一把伞举过头顶,封银沙顿了顿,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杏疏握住伞柄,也偏过头歪了歪脑袋,指了指眼睛∶“上次给你的墨镜,你带一带?”

“那天送我去医院的是你?”

“不是哦,是警察叔叔。”

封银沙再次垂眼,张了张口,但没出声,片刻后主动接过杏疏手里的伞:“我来吧。”

杏疏解放了手,摸进口袋,摸出两颗汽水软糖,一颗撕开包装含进嘴里,一颗递给封银沙。

见他还在发呆,她干脆将另一颗的糖纸也撕开,对他说:“房东大人,张个嘴。”

还没反应过来那句充满恶趣味的“房东大人”,封银沙就下意识的听她张开了嘴,下一秒,嘴巴被扔进什么,口舌溢满汽水的味道。

封银沙:!!

杏疏想了想,又从隔着口袋,又从空间摸出一颗糖,抛起又接住。

将糖包裹在手心,手链上琉璃石被催动而发出微微光芒,再打开手时,汽水软糖变小了,正好是黑香菱能吃的大小。

“香菱,这个给你。”

黑香菱惊喜地接过了,说了句谢谢。

“不过你是怎么把糖变小的,你不是说你没有魔法吗?”黑香菱很疑惑。

在人类世界杏疏确实不能用什么强力魔法,因为仙力太少。

她不能自己修炼仙力,而她使用魔法的本质其实是调动身边的仙力,仙力充沛处她是无敌的,比如仙境。

在人类世界,嗯,就用不了了。

尽管如此,但她还有那不知名的好人给的琉璃石,水精灵的信物,上面有微弱的仙力,用这点仙力做点简单的法术,问题不大。

“你想先去哪里?”封银沙问。

如雪的睫毛眨动,额头细碎的白发些许凌乱的下垂,挡住了他眼底常年累积的死寂,只盯着眼前这个忽然闯入他世界的背影。

肌肤白如凝脂,微抿的唇,重重压下的羽睫,弯下的眼尾无不透露着与生俱来的卑怯。

杏疏轻松道:“走到哪算哪。”

“不过,你不上课不要紧吗?”

封银沙抿了抿唇,垂眼道:“没事,是体育课。”

杏疏想起了他的白头发。

虽然杏疏嘴上说走到哪算哪,封银沙还是担当了一个指引者的身份,走到岔路时不时指出哪条路通向哪。

其实这里校园没什么好看的,红墙教学楼,红胶底的跑道,广阔的操场,丛荫绿道……

比起其它世界的学院,这里可以称得上无趣。

但她还是走完了整个学校的绿道和小径,自然总有一种让人放松的魔力,特别在这个魔法来源于自然的世界,这一点便更加显著。

大地孕育、哺育人类,是人类诞生的本源,没有生命能够拒绝对本源的渴望,这是人类在逐步发展中日益见长的对安全感的需要。

公司宿舍不是家,那是工作的地方,城市的房子不是家,那里没有邻里邻舍关心的问候与善意。

在极大的压力和焦虑下,人们渴望一个安心之所,他们开始想念故乡,却忘记了那只是个被理想化下包装起来的倭瓜,以至于在理想化的家乡被击碎时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厌弃。

人们的内心的故乡陷落了,自然接纳了伤痕累累的心。

草木的芳香,风的轻柔,如同一片温柔的海水,能包容下一切焦虑与不快乐。

学校的南边,有一片幽深的桦树林地,光尘飞舞间,这里可以看见光的形状。

杏疏的心情随着林中漫步的过程变得松快,而封银沙则在一路上悄悄观察她。

女孩的出现总是很突然,行踪也非常神秘,还疑似会魔法,他对她是抱有一点好奇的。

大概跟着封银沙饶了一圈,杏疏就没什么兴致地开始打哈欠了。

“我准备回去了,要一起吗?”于是杏疏问。

封银沙说东西都在教室,杏疏就在原地等他。

没等一会儿,就见几个女生推拉着一个麻花辫女孩走来。

麻花辫女孩表情有些怯懦,被推着走得重心有些不稳,脚步踉跄。

杏疏莫名想到,看来这就是校园里阴暗的小角落呀。

“齐娜,你说你成天不说话,叫你你也不应,就拿着副牌在那翻来覆去干什么呢?”陈芝右手放在腰上,左手捏着下巴,蹙眉看着齐娜。

齐娜低着头不说话,因为她背对着杏疏,杏疏没看到她的脸。

“说话,哑巴了吗?”她按着齐娜的肩膀,咄咄逼人道。

陈芝对齐娜这副木讷的样子感到不耐烦,就开始伸手抢齐娜的肩包,“我说你这牌有什么特别的呢,来,拿来给我看看。”

“不,不行……”齐娜慌张地护住自己的肩包,这一刻她显得特别执着,死死抓着不放手,声音却依然细弱如蚊蝇。

杏疏刚想顺手帮个忙,就见菲灵已经从齐娜的书包钻出来,施了个法将陈芝弹开了。

“什么?什么东西?齐娜你做了什么?!”陈芝惊恐了,盯着齐娜像是看到了什么奇异物种。

“我……我什么都没有。。”齐娜将肩包抱得更紧。

不能暴露菲灵。

“哼,让你们不尊重主人意愿。”菲灵在心里默默道,要不是主人不让她多做别的,她一定让她们吃吃苦头。

杏疏躲在树后的视野盲区,手指抵唇,思考着是直接离开,还是等他们结束时,下一秒,她倏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叮铃——”

沉寂许久的银铃,在这一刻,响起玉碎般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