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是到了麓水寒塘的山洞里,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吹不响那枚骨哨的。
幸好那风雷玉虎已经认识了她,见她进来,便乖顺地用头将她拱了拱,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它便有所期待地看向洞口。在它的预期里,这个用头拱一拱的动作历来是要做两次的。
映月哭起来,忙让玉虎带她去找大哥哥。那玉虎虽然通人性,却听不懂人话,更加听不懂语无伦次的人话,所以只是绕着映月走了一圈,便仍去看着它的洞口。这时,洞穴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了少年的声音,他问:“你找我?”
映月当即便学着母亲,朝着声音的方向扑通跪了下去,哀声请求少侠救她弟弟性命。接着便将万川中毒的前后因由一一告诉了少年。
少年听后大惊,二话不说拉起映月便走。映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拉起来的,更加不知道是怎样跟着少年走的。她只觉得眼前骤然间似乎闪过了后山、树林、集市、行人、巷弄,耳畔则是一阵呼啸的风声。等风声停了,她发现自己已经跟少年站在了侯府门口。
侯爷和夫人见映月领回来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独臂少年,心中不免失望。可是他们也知道,女儿断然不会拿弟弟的性命开玩笑,于是将她拉到一旁细问缘由。映月只好将少年此前在山洞中为姐弟二人解围的事情告诉了父母。
夫妻二人听罢仍是将信将疑,可是眼下别无他法,只好宁愿去信那句“人不可貌相”的俗话,且放手让少年一试。
少年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同意了老和尚的诊断,万川所中之毒的确就是紫霄铃。他伸出食指和中指按在了万川的眉心,只见一圈柔和的白光从他指尖扩散开来,逐渐覆盖了万川的身体,随后便消失不见。接下去,万川的头发、眉毛、睫毛开始变白。仔细看去,竟然是结了一层白霜。没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皮肤表面也完全被寒霜覆盖,如同雪山之巅一具被冰封了多年的尸体。
侯爷见儿子成了这副模样,立刻就要冲上去,可是被夫人拦住了。少年告诉夫妻二人,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先封住万川的经脉以减缓毒性蔓延。可是要想解毒,还是必须得找到下毒之人。于是父女二人免不了将十五当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又巨细靡遗地复述了一次。
少年很快便将怀疑的焦点锁定在了那群西域舞娘的身上。侯爷却说不可能,当天他们离戏台不算近,中间又隔着不少人,那些舞娘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万川。
少年问侯爷可知道这紫霄铃的“铃”字何解?侯爷摇头。少年便解释,这紫霄铃的毒之所以难解,全在这个“铃”字上面。这种毒原本有几百种,每一种的毒性都不一样。使用这种毒的人往往会随身带有一种特制的铃铛,每一只铃铛里藏有一种毒药。所以使用这种毒时极难被发现,因为施毒者看起来不过是在随意地拨弄铃铛,然而实际上,对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配好了毒药。
说到这里,侯爷和映月都想起来了。当天舞娘们的腰间的确都挂着一排金色铃铛,而且谢幕之前,曾向人群中抛撒过一种金色的磷粉。所有人都以为那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的新鲜花样儿,却万没想到竟然是剧毒。
可是映月却疑惑,因为当天磷粉是抛撒向人群中的,自己和父亲都在,为什么唯独万川一人中了毒。
少年沉默不语,这的确无法解释。于是他又问万川当天都吃了什么。可是得到的回答仍旧令人灰心。因为那天万川吃的东西无外乎糖人儿、马蹄糕、玉井饭、龙须糖、糖葫芦。小孩子吃东西向来只图新鲜,所以糖人儿没吃几口就丢给了父亲;玉井饭是一大份,万川一个人吃不完,所以是跟映月分着吃的;至于马蹄糕和龙须糖都是他们亲自从摊子上拣的,而且父女二人也都有吃。糖葫芦就更不用说了……
这时,映月突然不自觉地惊呼了一声。然后她问了少年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种毒药能不能做到单独使用无毒,而碰到其他东西才变成剧毒?少年回答她,若施毒者有意为之,在配制时可以通过控制成分和用量来达到这种效果。
侯爷忙问女儿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映月问父亲还记不记得当天挤到他们身边来的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侯爷虽然已经忘了他的样子,但确实记得有这么个人。映月告诉父亲,这个小贩其实是一个女人扮的男装。
当天那个小贩挤过来的时候,映月便觉得不太对劲。如果此人真的是个寻常的商贩,他的皮肤也保养得过于仔细了。不仅如此,他身上还不时传来一阵异香,这种香料绝不便宜,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商贩用得起的。映月当时只以为是哪个员外家的小姐改换了装扮出来玩,这在城里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大户人家公子小姐贪图好玩,扮乞丐的都有。可是如今想来,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侯爷和夫人却大惑不解,即便这小贩是女扮男装,那和万川中毒又有什么关系?要知道,她卖给他们的糖葫芦可是三个人都吃过的。
映月告诉父母,虽然糖葫芦三个人都吃过,但是吃的时间却不一样。假如那磷粉一定要落在糖葫芦上才会产生剧毒呢?
侯爷猛地醒悟了!他终于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当天为了不让万川吃太多而闹肚子,他和映月先是每人吃了两颗。而他们吃完以后,台上的舞娘便向人群撒下了磷粉。也许他们吃下的糖葫芦也提前被下了某种药,只不过这种药和舞娘撒下的磷粉本身都无毒,一旦碰到一起才会产生剧毒。而落了磷粉的糖葫芦正是在演出结束后被万川一颗一颗吃进了肚子!
夫妻二人悲痛难当,他们实在想不出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值得对方花费这样的心思来算计他们六岁的儿子。
侯爷急问少年是否有其他办法可以解毒。少年摇头,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紫霄铃的解药,因为每一个下毒者都可以因时、因地、因人、因目的而配制出完全不同的紫霄铃,解毒之法自然也千差万别。如果不知道所用之毒的成分和用量而贸然去解,但凡有一点差错,便会立刻要了中毒者的性命。
夫人马上想到了庞氏,倘若川儿出了事,她的儿子上官剑泽岂非就是继承爵位的最佳人选?
可是少年却不同意。这紫霄铃并不是一般的毒,江湖上别说会用,连听过的人都很少。她一个官夫人怎么会知晓此毒,还能请来如此多擅用此毒的高手?要知道,会使用这种毒的人,根本不是银钱或者权势能够驱使得动的。
侯爷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一个被他久久忽略的问题。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懂得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连穆法禅师那样的高僧都生平未见过的毒他却见过,不仅见过,而且深谙下毒的手法和解毒的道理。还有,他刚刚封住万川经脉时所使用的本事,那根本不是什么武功内力,而是传说中自上古流传下来的神秘咒术。
之前他还对映月的话半信半疑,一个十几岁又身有残疾的男孩怎么可能让庞氏派去的两个剑客在顷刻之间消失。如今看来,这少年无论是心智、见识还是本事,都透着远远超过其年龄的神秘莫测,已经不是一句“自古英雄出少年”可以解释的了。
少年这时似乎看出了侯爷心中的疑虑,于是起身毕恭毕敬地说道:“侯爷请放心,在下全力救治公子并无所图,只因侯府上下曾有恩于我。”
侯爷疑惑,便问:“还未请教少侠尊姓大名?”
“鄙姓殷,家中排行第九。侯爷叫我殷九便是。”
侯爷和夫人面面相觑,他们实在不记得曾对哪个殷姓的人家施过恩德。此时少年又说:“救治公子的法子在下已经想到。公子体内的毒七天之内不会发作,在这七天里,在下必定寻得解药回来,为公子解毒。”
侯爷正要再问,少年却已经转身走了。侯爷和夫人忙追出去,可是庭院深深,早已不见了少年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