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见云歌的呼喊,便纷纷抬首望去,只见当空皓月之中,似有一清影飘忽而至,原来是一白衣少年。这少年身法绝妙,竟能似飞鸟一般从千仞绝壁之上凌跃而下。他一袭白衣胜雪,与皎洁的月色难解难分,襟袂在夜风里翩翩扬逸,宛如浣纱水中。转眼之间,少年已经到了近前,再细看他相貌,端的是风姿隽爽,湛然若神。
此少年便是无极崖上三位长老的大弟子、凝歌二人的师兄,慕云宸。
云宸走上前来,与黎师兄还有领头守塔的弟子一一见礼,随后说道:“这贼人不知是何来历,甚是难缠。若非适才几位师兄弟将他耗得筋疲力尽,云宸万难一击而中。”
黎师兄心中甚是领情。论起咒术,慕云宸、洛云凝、楚云歌三人得长老真传,咒术已然登峰造极。而云宸作为大师兄,修为更是臻至化境,哪里还需要他们插手?于是便知道,他是不想让众弟子难堪所以才这样说的。
众人听他一说,个个脸色稍缓,又谦虚客套一番。无极崖上三名弟子因为独得长老真传,不免为其他弟子所嫉羡,人前背后偶尔也有些冷言冷语。可是任何冷言冷语都是绕开云宸的,只因他为人最是得体周到,所有都甚是钦佩。
凝、歌二人见师兄赶来,忙上前拜见。云歌只道云宸业已功成出关,心中更甚十分欢喜,便笑道:“三位师尊终于肯放师哥下崖啦。想必师哥神功告成,先恭喜恭喜!”说着便真的抱了拳,猴头猴脑地作起揖来。
“没大没小。”云宸摇头笑骂了他一句,“哪里那么容易就功成了?是师尊闻得忘执塔逢难,让我提前出关来看看。”说着又转向云凝,双手往他肩膀一抱,欣然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番下山可还顺利?”
云凝与师兄阔别数月,心中甚是想念,可听师兄这样一问却又不免惆怅,因此只回答说:“傍晚才上了山。”云宸见他神色怏怏,便心中有数,也没再多问。
黎师兄走近那光笼,想要用剑挑开黑衣人的面巾。可那黑衣人一个眼锋扫了过来,竟让他手中的剑无法再往前行进一寸。黎师兄的目光和黑衣人的眼睛猛一对上,浑身不禁打了个冷战,那人竟有着一双银白色的瞳孔,此刻怒目而视,眼光似聚还散,果真骇人无比。他转过来对云宸说:“此人夜闯不归山只怕是另有目的,可否让我将他带回玉棠宫交由掌门裁夺?”
云宸自然不无允可,只是他见黎师兄带来的弟子们现已死伤大半,而黑衣人虽被暂时困住,然而身体却并无损伤。倘若押送途中稍有不慎,余下众人非但降服不住,恐怕性命堪虞。于是他笑笑说:“即便师兄不吩咐,我也正打算叫云凝和云歌将人送到玉棠宫去。”说罢,便交待凝、歌二人道:“好好陪黎师兄走一趟……”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耳中似乎听见一阵极其微弱的响动倏忽而至。他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凭本能出手,一掌推向黎师兄的胸口,于是二人瞬间朝相反方向疾掠开去。就在二人掠开的刹那之间,一道弯刀形状的巨大光弧几乎擦着他们的衣襟竖劈而下。那光弧被二人躲开,直劈在峭壁之上,顿时“轰隆”一声,接着峭壁上岩砂俱落,仿佛整座山峰都为之一震。
那光弧劈来的恐怖速度让云宸骇然失惊,然而见识到它的威力之后,所有人都被唬得肝胆俱裂。紧接着,无数条与刚刚一样的光弧横劈竖砍而来。不过这一次,这些光弧的目标并不是众人,而是关着黑衣人的牢笼。只一瞬之间,牢笼便被斫成无数碎片,那黑衣人得了机会飞身便逃。
云宸等人正要去追,数道光弧再度朝众人劈砍而来,他们只好或躲或挡。再去看时,哪里还有什么黑衣人的踪影?
“好辣的出手!”云歌说,“这黑衣人还有帮手,我们竟浑然不觉!”
云宸去看众人是否有受伤,所幸并无伤亡,看来对方意在营救而无意伤人。
“究竟是什么人有本事在大师兄手里把人救走。”云凝困惑不已。
云宸摇了摇头,心中亦是茫然无绪。他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忧心忡忡地叹道:“只怕此人咒术犹在我之上。”
一名弟子将一个包袱提到黎师兄面前,云歌便问这是什么?那弟子摇头,说好像是黑衣人带来的,刚刚急着逃走便落下了。黎师兄命人将包袱打开,发现里面净是些哄孩子的玩意儿,有布老虎、泥叫叫、小拨浪鼓等等。另外还有一顶虎头帽、几只大红肚兜和一把金色的长命锁。
众人面面相觑,甚是不解。这一包小玩意儿让那黑衣人今晚冒死闯山的目的立刻变得扑朔迷离。云凝长久地盯着那小布老虎的一对黑亮亮的眼睛,脑海中翻涌起一个又一个猜测,可是马上又一个个被他自己推翻。无相宫、靖安侯、殷九、上官万川、烛龙、旋鳌……每个名字都成了一条疯狂生长的乱藤,在他脑中绞缠成解不开的死结。
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于是一扭头,迎上了大师兄云宸的眼睛。云宸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坚定而沉稳,每当他闯了祸、受了罚,或者因为练功练到难以突破的关卡而独自沮丧的时候,师兄这目光便会出现,接着他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一点头,低声说句:“没事。”
这目光、这动作、这句话,十几年来都没变过。
云凝看着师兄的眼睛,将头重重一点,也便笑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黑衣人必早已逃出了不归山的时候,他恰恰就躲在离忘执塔不远的一个山洞里。直到听见众人撤下山去,他才松下了戒备。
一只干枯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黑衣人纤细的手腕,“受伤了?”这是个沙哑迟缓的声音,男人的声音。黑衣人抽回手,没有回答。这洞里实在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那人又说:“可是刚刚慕云宸并没有出手伤你。”
“我若不是受了伤,怎会被那几个守塔的弟子发现?”原来这黑衣人竟然是个女人,听她的声音便知道,她此刻正在忍受着某种痛苦,也在宣泄着某种怨恨,“若不是受了伤,他们会有机会传信叫其他人来?!”可是她的声音却在这里戛然而止,接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手疯狂四处摸索起来,嘴里一面说:“包袱!我的包袱!”
黑暗中响起男人的一声冷哼,他说:“你走吧,这段时间都别再来。”
女人的动作猛停了下来,不难想象她此刻怔在黑暗中的神情。“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了……”
“你已经被发现了。”男人打断她,“这次我能救你,可下一次呢?慕云宸的咒术你也已经看到了,他用一个简单的‘噬嗑之阵’就能将你困住,再遇到他,你有胜算吗?”
“这次是我不小心,下次不会了!”女人的声音已经近乎哀求,“你明明知道那塔里的孩子……”
“住口!”男人的口气变得异常凶狠,“你要是还想让塔里的孩子活命,就回去。”
一阵令人透不过气的沉默悬浮在深邃的黑暗中,不知过了有多久,女人颤声问:“我能不能再进去见孩子一面?”
“不能。”男人缺乏起伏的声音中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见面的时间已经过了。”
女人不再说话了,也不再试图争取什么,只是用一种断断续续并且微微走调的声音反复唱着一首儿歌,直唱到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