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的一对美目此时变得异常凶狠,她仇怨极深地瞪着殷九,满面羞愤。过了很久,她挑衅地狞笑道:“原来大护法说出去的话竟连放屁都不如。”锦娘本是一个极美貌的女子,虽然身处风尘,但这样粗俗的话却也是不该从她口中说出的。可她此时已然无计可施,手中再无筹码,只得以言语相激。又听她冷冷说道:“护法幼年时便离开了无相宫,难道在江湖上行走的这十几年,连‘言而有信’四个字也没学会吗?”
“你也配提‘言而有信’?”殷九嗤之以鼻,接着说道,“你拜入无相宫门下时、尊主封你做‘银瞳鬼使’时,你难道没有立过永不叛宫的重誓?‘破军有命何辞死,殉身无相以为荣’难道只是随便说说的吗?‘言而有信’四个字姐姐又学会了几个?”
锦娘比殷九年长十几岁,听了这番训斥,立时羞得面红过耳,再也吭不出一声来。她素知无相宫行事极其怪诞,对内对外秉持着两套全然不同的规则。对内,宫众铁板一块,从上到下人人尽皆重信轻死,守义守节;可是对外却完全相反,只要能达到目的或者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所作所为往往不择手段,而那“信义”二字更是与鸿毛无异。显然,在殷九眼中,她锦娘已经不再是无相宫的人了,自然也就不必再对她信守诺言。
锦娘突然间泄了气一样颓倒在地上,眼中的精神一下子暗了下去,如同两只烛火被突然吹灭了。她无力地喃喃道:“那么你要怎么样才肯救他?用我的命去换行吗?”
“你的命?”殷九声调微微一扬,“你的命此刻就攥在我手里,你认为它还有交换什么的价值吗?”
锦娘咬着牙齿低声吼道:“我若拼死一搏,只怕你也没那么省力!”
殷九不耐烦挥了挥手,这种没有意义的口舌之辩,他是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的。“不如这样吧,”殷九说,“念在昔日的同门之情,我给你们一条生路。”
锦娘的头抬了起来,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要想获得这条生路是有条件的。
“从今天起,为我做事。”殷九的条件听上去十分简明。
锦娘大惊,同时脸上竟出现一丝欣喜的神色:“你肯让我们重返无相宫?”
“别做梦了。”殷九嗤笑一声,语气甚是不耐,“无相宫虽然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可是也不会由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尤其是叛徒。”
锦娘并未被激怒,因为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于是她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从今天起,替我监视苍冥山庄的动静,尤其是江离。另外,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帮你?”锦娘的脖子梗了起来,脸上是一种反客为主的古怪笑容,“死,我可不怕,青山也不会怕……”
殷九突然往前迈了一步,还没等她说完就用力捏住了她的双颊。他说:“不怕死很好,可是活着不是更好吗?反正你已经背叛过一次旧主了,再背叛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锦娘变了调的笑声从殷九的手掌里传出来,阵阵气流吹得他虎口有些发痒。他听见她说:“这可是桩危险的买卖,就不知道大护法许些我什么好处?”
殷九也笑了笑,手指却加重了力气。他说:“真是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有了好处立刻便能卖主求荣的贱人。”
锦娘脸上吃痛,嘴巴却毫不相让。“可是我这个贱人却能够帮助护法做成很多事。”
殷九放开她。她便接着说:“大护法想要上不归山报仇,还想救出少主、光复无相宫,可惜只凭你自己却远远不够。”她嫣然一笑,“大护法身负《连山笈》,若是神功学成,本该早早便前往报仇,何以等到现在?想必自古以来,凡奇书秘籍者,撰书之人皆将‘机要法门’藏之又藏。什么琅嬛玉洞、白猿腹中、密室壁画、棺盖石刻……美其名曰:‘静候有缘人’。想来这《连山笈》也未能免俗,否则以护法的本领,想要隐遁自身不被发现何其容易?若非要寻觅这‘机要法门’,又怎会四处奔波以至露了行藏?”
其实殷九从没见过《连山笈》,又怎会知晓其中有何机要法门?可是全天下的人都只道《连山笈》在他手中,即便否认也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他听了适才锦娘的一番高论,鄙夷之心顿起,心中暗想,她既如此自作聪明,我何不将错就错,以此作为讨还的筹码?殷九心下计议一定,于是故作惊疑状,随后立即恢复平静来掩饰这惊疑。这一惊一掩,皆为做给人看,紧跟着又冷冷说道:“姐姐果然好生聪明。”
锦娘见自己一猜即中,面露得意之色。她接着说道:“如今江湖上人人得知青麟神使烛龙还活着,那些觊觎《连山笈》的人又岂会不蠢蠢欲动?而头一个难缠的对手便是苍冥山庄。护法想要对付苍冥山庄,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庄主江离的身边安插眼线。只要得知他的每一步动作,料敌机先,便能够摆脱他的纠缠。我说得是也不是?”
殷九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却并不搭腔。锦娘便继续说下去:“恐怕还不只如此。苍冥山庄只是众多觊觎《连山笈》的门派之一,虽则难缠,却也并不是护法你行动的目的。”
“哦?”殷九来了兴趣,“说下去。”
“你的仇人只有一个——或者说,你瞧得上的仇人只有一个,便是不归山。”锦娘说,“可你势单力薄,而不归山高手如云,凭你自己是万难报仇的,所以你才需要我和青山,让我们成为你复仇的棋子。”
殷九的脸沉了下来,语气突然变得凶狠。他问:“难道无相宫的仇,不是你们的仇吗?”
“你一口一个叛徒,几时又将我们看成是无相宫的人了?既然已经给我按上了叛徒的骂名,若是不把叛徒的行径做绝岂不是吃了大亏?何必还要往自己身上揽事?”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殷九问,同时已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可没想到,锦娘抬起头来莞尔一笑,说:“我肯。”她满意地看着殷九惊讶的神情又说,“不过事成之后我有两个条件。”
殷九眯着眼下巴一抬,表示对她的下文很有期待。
“第一,我要你用《连山笈》上的咒术替青山解了燃心蛊的毒。第二,放我们两个走,从此不再找我们麻烦。”
“难道你不怕我像刚刚一样出尔反尔?”
锦娘认命似的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突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你便是出尔反尔,我也的确毫无办法。赌一把,也总好过永远在江离手中受尽折磨。你以为我和青山就愿意做叛徒吗?尊主也是我的师父……”她颤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算了,你不会明白的。事成之后,若是你肯高抬贵手放我们夫妻一条生路,我二人自然感激。便是你出尔反尔,也左不过一剑被你杀了便了。我们同门一场,你总不见得将我们百般折磨至死……”
殷九听她语气凄凉,不似先前那般凌厉。这一番话说得期期艾艾,只不知那江离给他们吃了些什么非人的苦头。
殷九问:“那么你打算怎样瞒过江离?”
“我自有办法。”锦娘说,“江离给我什么任务,我会告诉你。可是江离生性多疑,你也得给我些东西好让我好回去交差,毕竟青山还得指望他给的药。”
“那么你打算拿什么回去交差?”
“上官万川的身份。”
“我说了,他是靖安侯上官仁的儿子,仅此而已。”
“那你为何在一直留在侯府?”
殷九笑了笑,转身便朝门外走去。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过头说:“我要你来替我做事,这些应付江离的说辞便是你该去想的。”说完他便走出门外,消失在了一片残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