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夜未眠,听尽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

夜宿秦淮河畔。三更,有雨敲窗。

推开旅舍的窗,天色黛青,街灯的昏黄照起密密的雨脚,眼前烟水迷蒙一片。

江南的春雨很是婉约,连雨的声音也是极小极小的,小到了蹑手蹑脚。

我静静地凝视窗外如绣花针般的细雨,一针针落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屋顶泛着银光;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那些密密麻麻的“绣花针”,更像是针灸师手中的银针,一针针施展在窗外一丛芭蕉叶上,动作很轻、很柔,爽得芭蕉树一颤一颤,舒服够劲。“绣花针”扎在青石板做的路面上,一针针,密密麻麻地戳起地上的污垢,把青石路面打磨得干干净净,一晃、一晃还映着倒影。

窗外,春雨如绸,绵绵不绝。我不曾想过在青阳如熏的四月走进江南,也不曾想会邂逅一段渴望已久的烟云与夜色。

无边的丝雨如烟如雾,时而随风斜斜远去,时而点点滴滴直朴人面。雨丝在风中轻舞,或激烈、或舒缓,如初遇、如心恋;淅淅沥沥地滋养着世间万物。

透过烟雨迷蒙的街巷,一柄花伞飘过眼底,朦胧的街灯中映出两个青涩的身子,想必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忘了回家的时间吧。

一缕缕“银链”缠绵着、欢闹着从对面屋子的檐边挂落下来,一阵风来,手挽着手的雨丝随风飘散,便有了“梁祝化蝶”的凄婉,看得让人不忍心望断。

坐在窗前,如果你用心听,似乎还会听到远古大贤在夜里弹奏古琴,雨丝是琴弦,被夜风轻轻撩拨,发出一串串跳跃的琴音,或铮铮、或切切;如高歌、如私语;将一身古朴优雅的气质静静地流泻在人间。此时声与景皆醉人!

雨,为心而落。听雨,听的是心境。

听雨秦淮。我心里感到的是无量的诗意,仿佛诗仙附身,一落笔便是绚丽华章,大有飘飘欲仙之概了。

细雨轻捻时光。我静静地看着,听着,这突来的夜雨,怎就一个美字了得!让人沉思,让人心动。

对于雨天,我是打根子里就喜欢,这里面并没有多少雅味,更像是久旱的庄稼对雨水的渴求。我喜欢在细雨中漫步,喜欢呼吸雨中带着泥土清香的空气;喜欢仰着脸,让雨点滴落在脸上,感受那一份轻松的惬意;喜欢看雨落在平静的水面,点起阵阵涟漪。喜欢有雨的一切。

每每下雨,只要有半分空闲,我便会坐在窗边静静地听雨,让心和雨声一次次共鸣,交融,任凭雨声把我的灵魂掏空。此时不需要刻意做什么,随意在宣纸上涂抹几笔,写上几段文字,或是一个人发呆。有了雨声,就十分美好。

脑子里忽现出蒋捷的一首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

想那蒋捷,与我一样也是爱着听雨的人吧。四时不同,年岁不同,听雨的心境也是不一样的。大多数人,一到中年难得有心情去听雨。偶尔逢上一场雨,也会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悲叹喧闹的岁月在不经意间已打马飞逝。而我则以为,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生活幸不幸福跟听雨一样,不过是内心的映射罢了,就像照镜子一样,你笑它也会笑。听雨这么美的事,我怎么忍心以悲伤待之呢!

夜已深,我一个人还醒着,思绪在秦淮河里飘荡,在千年小桥间穿行,在雨丝里迷离。一半幸运,一半诗意。

哦!今夜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