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报道

“你说你要到哪儿去?”

“WLMQ。”

“WLMQ?”

“WLMQ。”

四月的山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想到即将奔赴远方,张堃的心像火锅一样滚烫。而对于他来说,远方不远。

……

“张叔!张叔!还有半个多小时才到时间呢!”高翔小跑着跟在张江身后。

“小高啊,今天我就把我的看家本领一一传授给你,首先你要记住,我们懒了,警情就来得快;我们勤了,旅客就能少受损失。”

高翔猛点头,赶紧记下。“张叔您这话没错,但是您也得注意身体啊,我还第一次见像您吃饭这么快的人,您得慢点吃,不然对肠胃不好。”

两人并排着走,高翔继续给张江讲细嚼慢咽的好处,张江不由地哈哈大笑。

“哈哈哈,行!我在家听我老婆儿子念叨,回到工作岗位了,心想好不容易清净了,结果又来了你,我这耳朵哟!”

“张叔,您儿子多大了?”

“比你小十三岁,国庆节生的,大名张堃,小名国庆。”

“张堃?”

“嗯啊,堃,老爷子起的名字,意味着两方土地合二为一。”

“好!好名字!好!”

说起孩子,张江脸上幸福洋溢,高翔知道张江家在重庆,一直听说这位前辈是一个工作狂人,于是试探着问道:“张叔,您多久没回家了?”

“两个多月,嗯……还有几天就三个月啦,家里来电话说,再不回家就管不住儿子了。我的儿子好是好,就是太调皮了,不过咱也不要求太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挺好。”

高翔想到自己出门工作时,父母那千叮咛万嘱咐,暗叹一声天下父母心。“张叔,您儿子一定很崇拜您吧!”

“他?他可不,孩子这就青春期了,我也没有陪在他身边多长时间,上次孩子写作文,写我的父亲,他写我更像是别人的父亲,称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班主任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要我说,哪有什么困难啊,真有困难也是离得远,想收拾他收拾不了。”

高翔:“等他再大几岁就会很崇拜你啦!”

“不可能。他说他干啥也不会跟我一样。小高啊,你学习好,等以后见面了,你帮我好好教育教育他。”

“啊?我不行,我不会教育别人,到时候我岂不是误人子弟了,不行不行。不过说起来,张叔,以后见面了,您儿子能不能叫我翔哥,我在家里排行老幺,天天被叫翔弟。”

“哈哈哈哈,等以后见面了我让他叫你叔!”

“啊?那岂不是差辈了,不行不行!”

“咱爷们各论各的,以后好好照顾你大侄子!”

……

“张叔,您来啦!”

张江笑着和大家打招呼,然后就去站台巡视了。

新来的同事看着张江的背影,问道:“高哥,他就是大家说的那位前辈?”

“嗯啊,他就是我师傅!”

入职两年的高翔黑了,壮了,脸上的稚气早已褪去,他现在也是同龄人中的劳模,是值得大家学习的榜样。

别人问高翔是如何取得了那么多的成绩,高翔都会笑着说自己跟了一个好师傅。

……

“高大哥,您怎么来了,今天应该不是你当班啊?”

“看看,看看,我过来看看。”

而熟悉他们的同事则是笑着打趣,“高大哥,你们师徒俩可真是咱们站台上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高翔摸了摸越发稀少的头发,想到头顶同样反光的张江,笑着说:“别,可别这么说,我们一点也不靓丽,不过亮是真的亮。”

蔚蓝天空下,张江和高翔像是两个小太阳,温暖了无数人的心,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列车再一次的出发,站台上,张江和高翔站在一起,目送列车远去。

列车载着亲情和友情,载着喜悦和悲伤,载着过去和未来,穿过风和雨,一路向前行。

“张叔,您这一天可真没闲着,我是眼睛里有你,耳朵里也有你,一会儿听人说张叔帮人找到了手机,一会儿又听说张叔找到了一个孩子。”

张江嘿嘿笑,“下一步你的心里也该有我了。”笑着笑着就开始了咳嗽,高翔赶紧拍拍张江后背,“张叔,和你说了很多次了,没事了就去体检,毕竟你不像我,还年轻,还是祖国未来的花朵。”

张江打量了打量高翔,曾经风华正茂的小年轻脸上多了成熟多了风霜,“你得减肥了啊,还祖国的花朵呢,你祖国的冬瓜吧。”

……

“高哥,你听说了嘛,张叔在公交上抓了一个小偷!”

“嚯!张叔老当益壮!”一边的一个年轻同事忍不住赞叹。

高翔心想,你们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这都不是第一次了。还记得以前休假在家的张叔也抓住过小偷,当时更凶险,歹徒有武器,最后张叔还受了伤。

那时候有人说,要是穿着警服就好了,那小子一看是警察保管不敢乱动,张叔您也就不会受伤了。

张江立刻说道:“不管穿没穿警服,我都是一名人民警察。”

突然,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响起,回过神的高翔往门口看去,果然是张江来了。

看到张江脸上有红肿,高翔凑过去,“尚能饭否?”

张江哈哈大笑,“三盆米饭不在话下!”

场面瞬间变化,大家仿佛见到了廉颇,见到了温酒斩华雄的关云长……大家一想,也是,对于经验丰富的张叔来说,抓一个小毛贼可不就是手到擒来么。

一时间,周围一圈年轻人激情澎湃,一个个都嗷嗷直叫,吵着自己也要吃三盆米饭。

……

“咳咳咳,张叔,您儿子明年就高考了吧?”

“嗯啊,太快了,感觉昨天还是那个一加一都算不明白的瓜娃子。”

“他想去哪上大学?直接来咱XJ多好,到时候你们还可以经常见见面。”

“哈哈哈,不知道他要去哪,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来这。这个龟儿子上次就直接跟我这么说的。”

“那……想学什么专业呢?”

这一次张江还没回答,高翔就抢答了,“反正不可能跟你一样,对吧?”

张江欲言又止,然后点了点头。

“嗐,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现在这社会,不论干啥都会有广阔的未来。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未来是属于他们的,而他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嘿,瞧你说的,还未来是属于他们的,这话说的你好像年纪比我还大。再说了,未来光属于他们的啊?未来一样也属于我们!”

又继续聊了一会,快到属于他们两人的提前工作时间了,这两年师徒俩也是暗自较劲,你早来二十分钟,我晚走半个小时。一番收拾后,俩人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高翔摆摆手,“张叔,待会儿见,中午三盆米饭啊!”

“没问题,等我!”

可是,中午的时候,高翔没有见到张江。高翔心里咯噔一下,抓住身边的同事就问,见到张叔没,问了一圈下来,竟然都没有见到张江,试着打电话,也无人接听,高翔差点坐到地上,大家都慌了。

张江的同事们都知道,只要是列车驶出,他都会逐节车厢巡视一遍。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多年来从来没有变过,只要来到工作岗位,这一流程哪怕是感冒发烧也不会落下。

高翔立刻发动空闲的同事们寻找张江,最终,在休息室找到了已经晕过去的张江,他的手里还拿着急救药。

后来有人问,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想到张叔会在休息室呢?

但是,找遍了角落的大家确实都没有想到张江会在休息室。

那一天,乌云密布,WLMQ的天空也流下了眼泪。

……

张堃坐在去往WLMQ的列车上,诸多交通工具,他最爱列车。

而他所在的列车,是他父亲工作的列车,是他父亲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看了多少遍的列车。

这些年里,这趟车他已经不知道坐了多少次,选一个靠窗的位置,向外看是万里河山,向里是大好的人世间,而这些,都是他父亲看过且保护过的。

空着手来,空着手走,只有满满一抽屉的车票在夜里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张堃擦了擦胸前的徽章,这是他受父亲影响养成的习惯。

二十年如一日,初心永葆不褪色。

张江热爱他的工作,热爱他的职业,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上的警徽擦拭一番,哪怕是在家里休息也是如此。

他笑着跟张堃解释:这是点亮他一天的开关。

张江热爱列车,热爱铁路,他说他用列车丈量土地,用列车传递真情……

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钟表走了一圈又一圈,时间推着餐车走了一个来回,车厢里安静变热闹,热闹变安静。

外边的土地比起来少了些绿色,张堃知道,他就快要到了。

曾经他以为是这一片土地让他少了父亲的陪伴,所以他并不怎么喜欢这一片土地。但是现在,他感觉十分亲切。

是曾经的远方啊,远方不再遥远,孩子不再年幼,长大成人的张堃踏上了这一片土地,然后不理会周遭人的目光,缓缓跪了下去,良久,良久。

“国庆!国庆!”

张堃闻声望去,又黑又瘦的高翔在朝他使劲挥手。

“国庆,高了,帅了,像我!”

“翔哥,都说了您不用来了,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再大你也得喊我哥。”

俩人后续几天一路上走走停停,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东西。高翔没有和张堃说,以前张江就是这么领着他走过了这条路线,吃遍了各个美食。

高翔咬了一口肉串,“没想到你这小子不声不响就这么过来了,我刚知道你的时候,跟你现在差不多大,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翔哥,我听说您可是这里的传奇啊。”

“传奇的不是我,是你的父亲。我这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对师傅能做的事情就更少了,但是吧,我知道,对师傅最好的纪念,就是成为像他一样的人民警察。”

高翔好像醉了,一晚上一直在喝着茶讲他们的过去。

张堃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吃肉,鼻涕眼泪一直流,末了,蹦出一句话,“翔哥,这肉真辣。”

高翔抹掉眼泪,再把茶杯倒满。

“这茶也够劲!咱都是以茶代酒,这一杯哥哥敬你父亲,敬我师傅,敬你。还有,明早不要迟到。”

翌日一早,张堃穿戴整齐,踏着朝阳大步向前走。

到了陌生又熟悉的站台,看到熟悉又陌生的高翔,张堃板板正正敬礼,“报告!张堃前来报道!”

高翔回礼,然后哈哈大笑,“好小子!来得够早的,我才刚到,一会儿哥请你吃早餐!”

高翔走过去使劲拍了拍张堃肩膀,一会儿帮张堃正正衣领,一会儿又正正帽子,看着张堃的脸庞,记忆里的那个人好像又回来了。

“像,真像,真像啊……”还没说完,高翔就嚎啕大哭。

高翔这些年更努力地工作,头发也更少了,剩下的头发还大半是白发。

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黑瘦汉子,张堃心疼得不行,然后大喊一声,“尚能饭否!”

“三盆米饭不在话下!”

……

高翔一直说,张江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就在那里。

张堃也知道,他的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周围的一切,花草树木,站台石阶,还有那一直往前开的列车。

列车像是颜色靓丽的江河,带着美好与希望,载着数不尽的人们,向着广阔的未来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