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问题,黎总,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您的人生,您会选择哪个词呢?逆袭?开挂?或者是……励志?”
黎秋心看着面前的“长枪短炮”,心底浮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都什么年代了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她在脸上挤出礼貌的微笑:“我认为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应该由她自己定义,而不是被某个词汇框定。”
好不容易躲开了闪光灯的袭击,得以独处的黎秋心闭上眼睛忽而开始思考:“是呀,我的人生究竟算是什么呢。”她很难准确评判自己的人生,却可以确定她的人生是从何时何地开启。清西那座小县城的长途汽车站,便是她人生的起点。
刚满十八岁的黎秋心拖着自己的行李走出了清西长途汽车站,她刚刚将自己的行李从长途汽车的行李箱中搬下来时便费了一番气力,这是她第一次后悔自己不该带这么多行李来这里。想到自己搬行李的样子若被母亲田丽看到,定会被她说:“一个女孩子逞什么强?旁边找个男孩子帮你不就好了?”
不逞强的话,那就不是她黎秋心了,黎秋心心想。
清西一中是清西县唯一一个高中,在清西无人不知,因此黎秋心很快便打听到了一中的位置。只是一中离长途汽车站有三公里,县城没有公共交通,她一个人拖着行李走三公里委实不算轻松,可这不会吓退爱逞强的黎秋心。
途中有个骑摩托的男子停在黎秋心身旁问要不要捎她一段,黎秋心自然礼貌地拒绝了,她可不想第一次自己出远门便成了社会新闻女主角。
清西县地处山区,县城三面环山,交通十分不便,据说抗战时期八路军曾在此建立了敌后根据地。黎秋心提出要来此地支教时,当场便遭到了父母的反对。好在黎秋心反应快,谎称是大学里要求的社会实践,算学分,父母才勉强答应。黎秋心又以这边大学会统一组织为名拒绝了父亲送她前来。
支教的事黎秋心策划了将近一年,只在她毫无悬念地收到了清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方才告知父母。她选择在高考后来这里支教原因有很多,一来她想在高考后做些与众不同的事;二来,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她想体会下乡村的生活;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父母居住的城市独自生活,也是她在逃离家庭之路上迈出的第一步,这次支教是黎秋心送给自己的成年礼。
走在县城的街上,黎秋心慨叹自己真是选对了地方。街道两侧的风景乍一看去,与三十年前并无分别。低矮的民房,简陋的门脸,偶有大型货车经过,扬起的沙尘令黎秋心半晌都睁不开双眼。
黎秋心走到清西一中门口时样貌上已与当地人接近了不少,汗水将她的鬓发黏在额头上,沙尘则为她的皮肤加深了一个色号。学校的栅栏门紧锁着,黎秋心拼命拍门,又冲里面大喊了几声,方才有人出来迎她。
迎她的人是位三十出头的女老师,姓郝,是教务处的老师。郝老师惊讶地问黎秋:“一路走过来的?你该打个电话的,我们拿车去接你。”
“学校有车?”黎秋心好奇地道。
黎秋心顺着郝老师的手指,看到了停在操场的农用三轮车,不由得尴尬地笑笑。
“这两天学校在放暑假,后天学生就都回来上课了。”黎秋心早就知道,县城里的中学为了升学率,几乎是争分夺秒,寒暑假也在上课。
“三个年级都来上课吗?”
“对。”
“高一也来上课?中考成绩这么快就出来了?”
郝老师笑了笑:“我们县里家里条件好,或是成绩特别优异的学生基本都去市里上学了。再刨去家里特别困难,供不起孩子读高中的,剩下的学生也不多,正好够我们的招生计划。来,我带你去你的宿舍,在二楼,我帮你拿行李吧。”
黎秋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一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一只行李袋,她肩上还背了一只双肩背包,臂上则斜挎了一只小包。黎秋心再次后悔自己不该带这么多行李,因为担心县城物资匮乏,买不到所需日用品,黎秋心才为自己准备了这么多行装,如今她只能感激地接受了郝老师的好意。内心暗骂自己如何会愚蠢到为物所累。
黎秋心的宿舍其实并不算大,但因为里面陈设极少,倒显得有些空旷。一张三屉桌,一把木椅,还有一张上下铺,上铺空着,可以用来放行李,下铺有现成的被褥,只是床单与枕巾、被套早已看不出颜色。此外,墙角还有一只脸盆架,其上放着一只瓷盆。门边放着一只暖壶。黎秋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要不是有它自己还真以为穿越回了八十年代。
郝老师道:“厕所在二楼拐角,一楼还有锅炉房,能打热水,不过得等学生来了才开。但是咱们可以去厨房烧热水,我刚烧了一壶,给你提过来吧。”
“哦,不用了,我自己带了电热水壶,我自己烧水吧。”黎秋心看墙上有个电源接口,心想还不算太糟。
郝老师笑了:“你们城里人准备的东西就是齐全。那行,你先洗漱休息吧,我宿舍在楼道那头,有事你叫我。”
郝老师走后,黎秋心将床上的床单枕巾和被套撤掉,将被褥和枕头晒在外面半露天楼道上的晾衣绳上,又找来了扫帚将房间清扫了一遍,再用自己带来抹布将桌椅和床板拭净,最后烧了一壶热水,认认真真地洗了把脸。虽说来支教她是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改不了自己爱洁的毛病。
郝老师喊黎秋心去她房间里吃晚饭,黎秋心这才知道假期食堂无人做饭,这晚饭是郝老师专门为她做的。晚饭只有一个菜,郝老师略带歉疚地道:“等学生回来了伙食就能好点,这两天只能委屈你了。”
黎秋心赶忙道:“不委屈,这已经很好了,给您添麻烦了。”
郝老师看了一眼黎秋心:“你是大城市来的,看着家庭条件应该不错,怎么想起到我们这里来支教呢?”
“我想……锻炼锻炼。”
郝老师笑了:“年轻人很有志气。不过我们这儿不光条件艰苦,恐怕还有很多你不习惯的地方。”黎秋心睁大眼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郝老师却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今晚早点休息吧,明天住校的学生就来了,恐怕要吵上一阵子。”
黎秋心鼓了半天勇气终于开口问道:“咱们学校里有公共浴室吗?”
郝老师不好意思地道:“没有,住校的学生都是周末回家去洗。哦,要不然周末你去我家洗澡吧。”
“不用了。”黎秋心没有给人添麻烦的习惯,她回想起自己来的路上看到离学校不远处有家装修尚可的旅店,心想自己周末可以去那里洗澡。
没有无线网络的夜似乎显得格外漫长,黎秋心倒能享受这份清静。她回到自己的宿舍,将被褥收回房中,又铺上了自己带来的床单被套。收拾好床铺后,黎秋心拿出自己带的教科书,她在家时早已简单备好了课,但是真要面对几十名学生,还是不免有些紧张,因此反复温习着讲课的内容。她看了一阵书,而后关掉了手机,第一次伴着蝉鸣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