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当厄之施 甘于时雨

“温前辈,您的意思是此地有问题?”钟子砚开始回想上半夜的经过,这里正是追逐黑衣人的起点。

“肯定啊,不然黑衣人能在这停留那么久等你来追啊。”温远山的瞳孔里闪着异色光芒,盯着凤凰树周遭的气流思索。

“只是一棵树,而已啊。”钟子砚飞身钻入树冠内查看一番,丝毫未见任何异常。

“这树不一般。”温远山下了论断。

他正要上前细细查看,多杆凤凰树的根部猛然窜出一个人影,直面冲撞而来。那人身形一偏,与自己错身擦过,而后毫不犹豫地地朝东南方向逃窜离开,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影令温远山和钟子砚猝不及防。

“温前辈,怎么办?”钟子砚觉得逃走的人影颇为眼熟,可那身影缥缈如鬼雾,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从这出来,说明此路不通,追!”

蹲在洞口之时,云漠光已经听出来人的身份,一位是差点发现自己行踪的温远山,一位是上半夜刚刚打过照面的钟子砚,都是不易应付的角色。好在她急中生智,扯了衣服的一角,将脸遮住一半。

她蒙着半张脸在山林里狂奔,脚下的步速片刻不敢松懈。救人心切比仇恨积压更能激发云漠光的潜力,连她本人都留意到轻功胜于与红鹰决斗之时。即便内心充满疑问,但眼下显然不是刨根问底的时机。

通往空闻山内河的湖泊到底在哪里?

方才探查空闻山时,并未窥探到全貌,不知西面的情况。她依稀想起在凤凰树的东南方向的不远处有一泓山涧瀑布,瀑布之下应当有一面湖。藏身湖中,不失为甩开身后追兵的可行之法。

至于能不能通往内河,就看天意了!

温远山一边追一边纳闷,论武功足以排进中原武林前十的自己怎么追不上一个刚窜出来的无名小卒呢。

若是他追不上,更不要说已耗费大半功力、远远跟在后面的钟子砚了。

“喂,我又不抓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温远山冲着前方的身影一阵吼,仿佛要输出堵在胸口的不爽。

“你不抓我,追我干什么!”云漠光继续伪装成少年的声音,翻了一阵白眼。

“好好好,我不追你,谈谈。”

“你真的不追我啦?”

“不追了。”温远山嘀咕道,反正也追不上。

“那好,那好。”云漠光故作停留,眼看着温远山敛住了脚步,立即提上脚程,“那我就不客气,先走一步啦。”

“嘿!”眼看前方身影一溜烟跑了,温远山乍觉被摆了一道,气的胡子都歪了。

云漠光窃喜,偶尔捉弄一下别人也挺有趣的,不知不觉,山涧已近在眼前。清凉的夜风赐予了山涧独特的呼吸,月色清辉填充了瀑布的底色。她站在高处,俯视着奔流而下的瀑布,像绸缎一般柔软夺目。

像是做好了决定一般,她缓缓地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跃进了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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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那位姑娘真的会来救我们吗?”江夫人靠在石壁上休息,好似全身的毛孔都被潮气堵住了一般,头晕目眩,难以呼吸。

在阎王那里绕了一圈的江岱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全家财物丢失不说,又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不知该何去何从,甚是无助。但生死的考验并没有分开他与家人,说明上天垂帘,令他满怀信心,“既然说了,她应该会来的吧。”

十岁的江宇眠忙爬到母亲跟前,“娘,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伏天沾些暑气,不碍事。”

刚满四岁的小女儿江清晓光着小脚爬过来,“娘,你不要有事,我害怕。”

妇人强打起精神,扶了扶发髻,摸出发髻有些松散,熟练地挽了挽发,“娘没事,你们放心。我们应该感谢老天爷,一家四口都保住了性命。”

“夫人。”丈夫爱怜地摸了摸夫人的脸,发觉她腮边的耳环少了一只,“若不是我着急回乡,哪里会遭遇这样的事。”

“不怪你,是那些拦路匪徒失了人性。”

起初,江宇眠目之所至是一片黑暗。

但,渐渐出现了一个光点。

随着光点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江宇眠推了推陷入昏迷的父母,“爹、娘,你们醒醒,真的有人来!”

那道带着光芒的身影闻声很快赶到身前,号起他们二人的脉搏,“别着急,你的父母只是饿晕了。”一只水囊被塞到江宇眠手中,“去取些水来。”

少年拔腿跑了个来回,手臂悬在半空举着水囊,“水在这。”

云漠光从怀里取出被油纸裹好的口粮,依次按过他们的人中,将他们唤醒,“这是我身上剩下的几张油饼,赶紧吃些吧。”

“晓晓,你先吃。”醒来的江夫人依旧不忘先顾孩子。

云漠光提醒道:“都吃一些,不然你们会没有力气游出去。”三人开始缓慢进食,可旁边的少年仍然无动于衷,“你为什么不吃?”

“我不饿。”江宇眠的眸子又黑又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救命恩人。就在她的下巴那里,有一层薄薄的皮浮了起来,指着自己的下巴,“姐姐,你的脸破了。”

云漠光摸了摸下巴,明白人皮面具被水泡了太久已是露出破绽,索性一把撕掉,露出原来的面容,见眼前的少年瞪圆了眼睛,笑道:“你个小孩眼神还挺尖。”

江宇眠的脸莫名变红了,“你果然是个姐姐,看上去也大不了多少。”

“恩人,怎么称呼你啊?”江夫人的精神好了许多,问道。

“我姓云。”

“云姑娘,你好。在下姓江名岱,夫人梅灵君,长子江宇眠,幺女江清晓,回乡探亲途中遭遇水匪拦路,坠了江。”江岱吐字清晰,言辞有礼,散发出书香世家的气质。

“我来时水匪已尽数被清理,永济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你们尽可放心。”

“云姑娘,你孤身一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云漠光笑意微减,“我来找一位朋友,他有危险。”

“那你还来救我们,岂不是会耽误?”推已及人,江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救人一命得福报,见死不救枉为人。”云漠光不假思索的说出祖父曾教导的话,回忆起一些因恨意蒙蔽了心智的决定而深感愧疚。稍停顿后,她继续讲道:“这段甬道被水冲塌了一截,路不好走,往前一里便能走出甬道,遇到一片浅滩,顺着浅滩继续往前走有一面内湖,内湖与外面的瀑布深潭是相通的。你们都熟谙水性,对吗?”

“我们一家沿河而居,水性尚可。”江岱交代着,“听云姑娘这样讲,待恢复体力后出去应该不难。况且有宇眠在,他水性极好,聪明机警,将妹妹拴在腰间,搭救了全家人。”

云漠光的目光停留在少年身上许久,“还真是根骨奇佳的好苗子。”

她站起身,举着火折子检查起甬道的新砌痕迹,破口处与“辛未”道宽窄相当,她的目光转而望向甬道的更深处,檀枞用心良苦重修了这段路,这条路会通往哪里呢?

“云姑娘,既然你还有朋友要救,不必过分顾忌我们。能在绝境之时遇上姑娘,已是江家三生之幸。有了姑娘的指路,在下一家定能走出这里。”

云漠光回身一躬,“我必须往前走了,希望你们平安离开。”她将手里的火折子递给江宇眠,“你很勇敢,这最后一支火折子就交给你照看了。”

微弱的火光照亮这张惊世绝俗的脸,在少年的欣赏凝结成一个烙印。

少年一时失语,再想知道她的全名时,她早已一晃而过、不见其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