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曦试想过得见薛檀枞时的场景,那就是正义之师终于降伏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恶徒,并合力铲除江湖毒瘤的故事。
可真的见到薛檀枞,她便不那么看了,甚至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她不是不懂,恶人不一定都生着丑陋的面孔,恰恰相反,剧毒的生物常常拥有美轮美奂的外形。
薛檀枞符合这个特征,但又自带正气。
他一身玄色宽袍,正襟危坐,于三丈高台上伏青玉案书写,很是专心。
专心到到仇家都找上门了,还那般旁若无人。
沈照曦不免多盯了他半响。
他的眉弓若丘,垂眼似幽谷,鼻梁若山,赤唇似花海,轮廓的标致已无法用英俊来形容。
满头乌发被一根骨簪半系着,又整齐又随意。
忽又闻到一阵墨香,随着书写的动作弥漫开来,又增添几分莫名的好感。
沈照曦心想,任何少女见过此情此景,被蛊惑实在是太轻易了。
此时,厚厚的一摞纸张堆在薛檀枞脚边,他已经写了很久很久了。
“薛檀枞,可算是找到你了!”人群里有急性子激动地喊出声来。
众人闻声转头。
这位青年汉子素未谋面,衣着不修边幅,不像是出自名门正派的弟子。背上系着一柄弯刀,弯刀的刀柄刻着龙虎图纹。
沈照曦当下了然,是龙虎帮的当家之一了。
此人看上去颇具胆色,可在孟千山未发话前便擅自行动,十分不合身份。好在孟千山的脸色毫无波澜,还有静观其变的意味。
笔下的纸张写满一页后,薛檀枞轻轻地将这页收到一旁,笔尖沾了沾墨,继续写下一页。对敌众毫无理会之意,简直把他们当成摆设。
许是被薛檀枞不以为意的姿态激怒,那汉子自觉很没有面子,又吼道:“有爹生没爹养的家伙,喊你呢,聋了听不见吗?”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
虽说世家公子和名门正派弟子也爱惺惺作态,在讨伐前搬些名目以彰显来意名正言顺。可如此粗俗的开场白不免令众人皱起眉头,忍不住嘀咕道:“这是哪位?简直把我们衬得像莽汉土匪。”
蒋术奇认得此人,道:“龙虎寨的二当家关虎,出身草莽,半字不识,但一把弯刀走遍天下,招法不俗,兴许能与照晖打个平手。”
“跟哥哥平手?我不信。”
蒋术奇道,“若非如此,你可想过孟庄主因何挑中他?”
难听的挑衅、辱骂依旧未能撼动薛檀枞半分。甚至,他越静,围观的人越燥,到底写的是什么能写的如此专注?
下方窃窃私语,“大难临头,还有这份闲心?真想把写的东西抢过来瞧瞧。”
可说归说,谁敢上前送死呢?
终于,孟千山作为群雄之首,站出来发表檄文以震声威。
孟千山道:“半月之前,谢璞院宗主在昭明台死于薛郢之子薛檀枞之手,谢二公子由此致残,后半生苟延残喘度日,令人痛心。全因薛檀枞和柳白樱怀恨在心,意欲为十八年前的正义围剿报仇。如今柳白樱身故,足以说明其行不得人心。”
“孟庄主所言有理。”众人纷纷附和。
孟千山继续道:“大宋江湖崇尚和平共荣,世家门派友好共处,以江湖大义为重。十八年前,闻空阁的毒药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十八年后,天机紫微宫的再现再次扰乱江湖安宁,引发群侠互相杀戮,哀尸遍野,以致附近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短短二十年间,两次江湖乱象均由空闻山庄引起。”
“没错,围剿空闻山庄势在必行!”众人道。
孟千山继续道:“然而,江湖之殇,人命之陨,仍旧未能唤醒薛檀枞自觉赎罪,反而对谢宗主、谢二公子痛下杀手,可见其心肠之毒比蛇蝎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天理昭昭,人心灼灼。孟某愿意率先站出来,与心怀大义的正义之师一道,捍卫江湖秩序,结束此人的恶行。”
“说的好!”众人纷纷呢同仇敌忾。
薛檀枞一笑,“在下之罪?除了我是薛郢之子的原罪,到底还犯了何罪,不妨说来听听。”
一旁的李和跃早已想好说辞,“那柳白樱先毒杀谢老夫人,后害死谢三小姐,谢璞院将其处死有何不对?而你黑白不分,先杀死谢宗主,后重伤谢二公子,毫无反悔之意。”
薛檀枞认同的点点头,露出狂狞之色,“在下初次与中原人士交手,未掌握好分寸,是在下之过。但谢宗主与在下难道不是公平较量吗?我与他交手并未波及在场他人,除了插手的谢二公子。若我意欲大开杀戒,在场之人能跑得了几个?更何况众位没有比试之时伤及对手的先例吗?”
他本是低调行事之人,从不炫耀自身。但今日,他要报灭门之仇,为避免牵连师门,早已做好与天机紫微宫同归于尽的准备,索性狂妄肆意一回!
众人哑口无言。
吕存志手指薛檀枞,问道:“天机紫微宫乃万罪化身,你守在此地是何居心?”
薛檀枞神情悲痛万分,“此地罪孽深重,几乎全部的亲人都葬身此地,惨死在十八年前的武林正道之手。前几日是他们的忌日,我守在这里有何不妥?”
“空闻山庄上下皆知情薛郢所犯之恶,却无一人阻止,实在是一丘之貉。”李和跃不屑道。
薛檀枞仰天一笑,“说起一丘之貉,我倒想问问,那些买了闻空阁毒药去害人的恶徒,众位找出来几人?杀了几人?”
众人无力反驳。
此时风羽跳出来暗笑,“以我看,众位根本无需理会此人,他说的话不就是为了干扰人心吗?我们何必陷入自证。说来说去,他就是找理由要跟我们清算十八年前的旧账呢!”
薛檀枞面无波澜,淡然回道:“那就算算。不如,先从孟庄主开始?”通透的目光扫视一周,还是回到了孟千山身上。
孟千山面有愠色,道:“你我之战,早晚之事,不急。还有时间,不妨听听薛氏宗亲如何说。”
薛克明向孟庄主一拜,而后说道:“在下薛克明,乃抚州薛氏宗族族长之子,今日前来,就是要当面告知薛郢一脉已被剔出族谱,而你不配拥有薛这个姓氏。”
“你口中的族人未养我一日,我当然与他们毫无关系。要说摘除我的姓氏,也要我肯承认的族长来,才行啊。”
“你!”
薛檀枞的眼神早已生厌。
“不是说天机紫微宫内有宝藏吗?宝藏在哪啊?”又是风羽这厮,一张口就是孟千山最厌恶的问题。
只见孟千山眼尾一沉,面露不悦。
风羽并非贪财,但不把场面搞乱,如何有趣些?他千里迢迢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观看孟千山与薛檀枞的比试的。相信在场武林人士,为宝藏而来的占据主流。
像是堤坝被撕开了口子,再也挡不住洪水般的贪欲。
沈照曦也忍不住好奇道:“真的有宝藏?若是有,十八年间无人来寻吗?把断龙石炸开也不难啊。”
“在空闻山藏进这样一座庞大的地宫,山体的结构必会受到影响。把断龙石炸开是不难,难的是不能破坏山体的牢固。若是一朝倾覆,岂非万千算计付之东流。孟庄主是谨慎之人,卫宗主更是小心翼翼,宝藏定是真的。”蒋术奇苦笑。
“怎么还不见云姑娘呢?”沈照曦有些失望,本以为来到天机紫微宫必能见到云漠光。
蒋术奇乌黑的瞳孔里很快镀上一层朦胧的愁色,“我也想知道她在哪。”
沈照曦无疑勾起他的伤心事,安慰道:“云姑娘不出现,说明她尚未找到进入天机紫微宫的办法,应该会平安吧。”
一些本地氏族受薛克明提醒,将全部注意力均放在宝藏之上,恨不得立即商讨分成才行。
他们不顾一切,冲着高台上的薛檀枞吆喝,“宝藏到底在哪?”
“薛氏余孽,你若不主动交代,别怪我们不客气,把山都拆了!”
“薛郢做尽恶事,简直给我们丢脸,你身为其子,还是识时务一点,交出宝藏,将功赎罪的好!”
这些放弃了伪装的人,偷偷散开,在石墙上摸摸索索,寻找暗门或密室。
孟千山决不允许宝藏被觊觎,皱起眉头,向关虎使了个颜色,示意其按计划行动。
“众位稍安勿躁!不就是宝藏嘛,关某人有办法让他就范!”
进入地宫伊始,关虎的身边便禁锢着一名黑袍罩身、黑纱遮面的人质,令人万分好奇。在这关键时刻,当着众人面,关虎将面纱一扯,解开了谜底。
黑袍之下,是一张白皙如雪、貌美无比的倾城绝色。
关虎有些得意,叫嚣道:“薛檀枞,抬起你的狗眼吧,瞧瞧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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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漠光行走到甬道的尽头,来到了一间石屋。
屋内光线不佳,仅有头顶的三扇小圆窗透过来一些光亮,能让人勉强视物。
见有羊油灯,云漠光快步走过去,意外发现一旁放着火折子,像是被有人精心布置过似的。
吹亮火折子,一一点燃油灯,房间的真容得以窥见。
家具简约雅致,陈设雅致,中间铺着华丽的地毯,地摊上有张长长案几,案几上放着一把古琴,古琴的对面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是黑白分明的棋盘,云漠光冷眼打过去,棋局还未分出胜负。方桌后面有一扇屏风,屏风后放着一方上乘的红木软榻。对于两夜一日未合眼的人来说,在阴冷潮湿的地宫内遇见一间温暖干燥的屋舍甚是难得,但她心事未了,毫无心思休息。
她来到雕花圆窗下,不见天却有天光垂直射入,实在匪夷所思。
除了入口,没有其他出路。不是牢笼,胜似牢笼。
这里真的是甬道的终点吗?
苦无头绪之时,密集的脚步声响彻在这件石屋,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被收拢进这间密匣,让身在其中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当薛檀枞三个字出现在耳畔时,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这里!
可,下一刻关虎仰天而笑,戏谑淫笑道:“薛檀枞,你连云漠光都不认识了吗?如此我见犹怜,实实在在能令男人逍遥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