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苍鹰画作殊(上)

艳阳高照,天碧万顷,江宁城呈现出盛世的繁荣。清澈惬意的河道,节次鳞比的店铺,高大威严的马车,香气四溢的软轿,比肩接踵的商客,持鞭赶牛的农夫,挑担叫卖的老翁,意气风发的书生,无一不在述说着这座城的丰饶富庶。

孟松雨走在最前头,时不时转身催促,“快点快点!再不快些就被挑光了!”

一早心血来潮,想给慕容行云写封信,倾诉她来江宁遇到的种种危险,并告知花魁节开幕盛况。不料刚研墨便将砚台打翻,墨汁悉数倾倒在裙摆上,瞬间坏了心情。左翻右翻,越发觉得带来的衫裙入不得眼睛,便要前往云锦制衣局购置新衣。

孟松承作为她的钱袋,完全不理解她的执念,不住摇头道:“办正事的时间都被你拉来了这里,真是为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孟松雨露出嫌弃的表情,“哥哥,男子汉当然不懂了,不懂没关系,也不要批评嘛。”

猛然间孟松雨看到坠在队尾的云漠光,竟换了一身钴蓝色的秀致猎装,衬得她眉目英婉,气质华贵,光彩逼人,连忙后退几步,盯着看。袖口和领间的刺绣花纹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是什么纹样,倒也稀奇。”

谢无双闻声而来,“花瓣雪白轻盈,花蕊嫩黄坚挺,迎风而展,莫非这就是雪莲花?”

“是雪莲花和鹰羽。”

“这么精美的刺绣,衣服一定花了不少银子吧?”孟松雨皱起眉头。

云漠光笑而不语,眼尾挂着一丝疑虑。

掌柜一早将礼物送了过来,云漠光还以为是蒋术奇所赠,掌柜告知是云锦制衣局留在前台的。云锦制衣局这个地方,她之前从未听说过,还无缘无故送自己礼物,很是蹊跷。等她打开包装,看到雪莲花和鹰羽的纹样时,令她十分不解,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暗示自己。

“平时你穿红着绿,艳俗不堪,没想到穿上这身装扮倒有几分江南韵致。”

“艳俗?”云漠光正经重复了完两个字,下一刻便笑出声来,“孟小姐真是刷新了我对自己的认知。”

“你、你、你可别笑,花枝乱颤个什么劲儿。”

“要你管。”云漠光下巴一抬,便提上步速,走到最前面。

“依我看,她们俩真有可能成为朋友。”谢无双莞尔一笑,在孟松承身旁轻声道。

“难。”

云漠光的行为落在蒋术奇眼中尤为怪异。她虽有美貌,但毫不自知,不擅打扮,一年下来不过是几件衣服来回换着穿,早就成了旧衣。她行事低调,刻意隐藏身份和来历,怎么会将雪莲和鹰羽的图纹穿在身上?除非……是有人相邀,她要在云锦制衣局与人会面!

“云锦制衣局,就是这里。”云漠光抬头盯着牌匾,念出这几个字。

云锦制衣局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织造成衣坊,以华贵细腻的绸缎、栩栩如生的刺绣、别出心裁的花纹、细腻上乘的做工闻名。堂铺里目之所至是流光溢彩、五颜六色的布匹,挤满了姹紫嫣红、莺莺燕燕的女眷。

与孟松雨快速参与到抢购热潮中不同,云漠光反而更对堂内的人更感兴趣。她的目光跳跃敏捷,迅速筛选着每一幅面孔,不论是男人或女人。

“女为悦已者容,是不是慕容先生快要到了?”谢无双揶揄道。

“以他的医术,怎么可能在江陵停留太久?”孟松雨对慕容先生满是崇拜的样子,似乎全然将慕容行云对她的有意疏远抛在了脑后。

“你又掉以轻心了不是!江陵可是照曦的家。”谢无双有意点出孟松雨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你们一个个真是奇怪,她沈照曦是有三头六臂吗?都那么抬举她。”

“实在是慕容家誉满天下,而慕容行云的挑剔又人尽皆知,可偏偏他就收了照曦一个女徒弟。”

“那还不是因为隐贤山庄势大,赶明儿我也去拜师,看谁敢不收。”

孟松承见蒋术奇今日一言不发,主动递了他一盏茶。蒋术奇喝了两口便弃之一旁,自顾自的坐下,开始迅速打量每一个出现的人。

没有什么事逃得过孟松承那双精明的眼睛,云漠光的异样、蒋术奇的担忧悉数被他察觉,更加说明云漠光来这是另有目的。他先是随口寒暄道:“上个月,梧桐谷从闽南进了一批上等珍珠,手笔不小。”

“闽南虽是阮氏的天下,却是孟氏的后花园,什么都瞒不住你。”

“袁家家道中落,梧桐谷此举是想令袁家起死回生?”

“孟兄多虑了,早先治病承蒙袁家援手,梧桐谷此举乃以德报德。”

阮家有了乾元山庄这棵大树依靠,四处破坏育珠蚌,做低闽南一方的珍珠价格,逼得对手纷纷破产,为的便是垄断珍珠的生意。袁家苦苦支撑、求助无门,最终一封信送进梧桐谷请求援助。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蒋兄救得了下一时救不了一世。”

“梧桐谷还了袁家的情,才好两不相欠。毕竟江湖上还没有人愿与乾元山庄作对。”蒋术奇是在赌,赌袁家气数未尽,赌乾元山庄无法在江南一手遮天。

孟松承笑笑,蒋术奇这么做自有他的考虑,梧桐谷若想独善其身,乾元山庄、卫苑、谢璞院三足鼎立好过一家独大。

“梧桐谷置身事外,看似自由自在,实则固步自封,谁都得罪不得。”

蒋术奇眉峰一抬,“梧桐谷从不主动招惹他人,但若有人来犯,必要来者头破血流。”

孟松承话锋一转,“昨晚云漠光造访闻空福祉,在里面足足耗了一个时辰。关于此事,你怎么看?”

蒋术奇不以为意,“她已经解释过了,孟兄还不相信?是你派人跟踪她?”蒋术奇知道,漠光极有可能完成了与柳白樱的会面。

“我派人跟踪她不假,只是因为她有意隐瞒与柳白樱的关系,不被抓个正着是不会承认的。我不说没代表看不出来,你有意在袒护她。”

“孟兄调查的目的是什么?”

“找出柳白樱将罪名嫁祸给她,但她依然选择包庇柳白樱的原因。”

“原来你更在意这个。”

“这才是根源,不是吗?”

蒋术奇内心传来一道无声的拷问,默默自问:是啊,单是同门,值得如此吗?不知云漠光的心上人与柳白樱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排布匹都是本季的新供吧?”谢无双的眼光准得很。

“还是谢三小姐眼光独到。”一位风韵少妇从楼梯上下来顺口点评,正是彭夫人。彭夫人是云锦制衣局的新任老板娘,在众多客人里很快用目光锁定了谢无双。江南第一美女实在是个白梨花般清雅有致的妙人儿,令人过目难忘。

“彭夫人。”谢无双为人圆滑,给彭祁氏留足了颜面。

“有事谢三小姐尽管吩咐。”彭祁氏微微作揖,向她示好礼尚往来。

孟松雨瞧上了几匹价格不菲的布,细数了数钱袋里的银两,便抱着布匹前来孟松承这里讨要银票。

“云锦制衣局的老板娘该是四十上下的年纪,何时如此年轻?”孟松承察觉有疑,此女看上去最多三十岁。

孟松雨凑上来解释,“这是续弦,彭老板迎娶的新夫人。”

孟松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原配夫人怎么没的?”

“嗯……听说是心梗不治。”孟松雨小声道。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是八卦传闻无所不知的孟小灵通吗?”孟松雨得意极了。

“真是小看你了。”

“倒也不必高看我,只需要借我点银票,好哥哥。”

孟松承假装去摸银票,不料手里空空如也,一贯严肃的他跟妹妹逗趣,“出门太急,忘带了。”

孟松雨倏地撤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得意洋洋,“不给,我就把它当了!”

“那可是家传的宝贝!”孟松承拿妹妹毫无办法,随即摸出两张银票,“给我!”

孟松雨心满意足的将银票收入囊中,“哼!哥哥真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