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血洒朝晖(三)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像是黄昏时分响彻在荒原的牧曲。

谢京瞻心系儿子性命,第一时间赶去回护谢思玄的安全,故而来自薛檀枞的横空而生的强劲掌风悉数击打在谢京瞻背心,踉跄跌倒,引发众人哗然。

“爹、二弟。”谢思徽飞身而上。

“思徽,即刻带思玄去乾元山庄面见慕容先生。”谢京瞻悲痛不已,就算慕容先生能帮次子续上断手,谢思玄也是双目失明的废人了。

“爹,此人武功极高,不如我们共同撤离,再做打算。”谢思徽武功虽不济,头脑倒还算清醒。

“徽儿,今日为父无论以何种名义迈出昭明台的大门,江湖之上怕是再没有谢璞院的容身之处了。”

“爹!”

谢京瞻摆手示意他莫再相劝,“幸好你已长大,为父不惧生死。”说罢,便提剑而去。

谢京瞻飞身掠起,挥剑直指,从高处睥睨这位来路不明的青年,问道:“你到底是谁?”

“想要终结闻空山庄与谢璞院的恩怨,你和我比更合适,生死自负。”

谢京瞻盯住这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你是薛家人?”

薛檀枞的目光陷入一片死寂,“薛郢正是家父。”

谢京瞻追溯起久远的记忆,回忆出薛郢独子的姓名,问道:“薛檀枞,你是找我来报仇的。”

“你错了,我本无意复仇,但事已至此,只好代白樱接受你的挑战。”

谢老先生独创的天门剑法轻巧敏捷,攻防兼备,一招一式蕴含着虚实结合的韵道,善于以悠长回响之计占据上风。

只见谢京瞻缓缓抬起剑,风声低鸣,树叶摇摆,呼吸之间定光剑已冲鞘而出。可光靠技巧是远远不够的,再缜密的设计都不足以撼动以天地为锚的强大内力。

薛檀枞保持原地不动,从腰间抽出一柄墨色玉箫,在空中随意挥就,便消弭了定光剑的剑气,致谢京瞻茫然扑空。墨色玉箫变幻莫测,状如三花交汇,速如蜂翅飞舞,令人瞧不真切。连三个回合都不用,这门武林中人瞻仰的天门剑法便明显落了下乘。

谢京瞻不懈地与他斗争到底,两人的身影越来越高,浓缩成高空的两颗黑痣。高空之上,一注又一注的剑气从薛檀枞一方挥洒出去,锚定谢京瞻的全身要穴,令他倍感禁锢。在薛檀枞放弃继续对战的兴致之时,一瞬间所有的劲力都光速回撤,一颗凝滞的黑痣失去了支撑,在众人的注目下坠落下来。

孟松承迅速飞身而起,接住强势下坠的谢京瞻,缓慢落地。

血液恢复流动的谢京瞻,全身开始不规律的抽搐,三窍出血,眼神目然地望着天空,宛若行将就木。

在场之人无不惶然,这位来历不明的青年人竟然仅用一柱香便胜过了排名第九的谢宗主!

危险的黑影缓缓落下,由高及低,由远及近,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只见他面无表情道:“谢京瞻,你我一战,胜负已分,谢璞院和闻空山庄的恩怨自此了结。从今往后,若谢璞院再纠缠不清,我必断你族血。”

说罢,那道黑影倏忽一闪,回到柳白樱身边,“白樱,我们走。”

柳白樱死命赖在地面,拒绝在占尽优势时离开,强调道:“我的腿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让我看看。”

柳白樱慌张地截住他手上的动作,脆弱的眼神里包含着强力的坚持,“不,你不能看,我不许你看。”

“白樱——”

“我宁愿双腿残废,也不愿你见到它的样子。”

“那你先跟我走。”

柳白樱恨极了这些自诩正义的旁观者,拒绝道:“不,檀枞,现在是杀了他们的最好时机。你我沦为孤儿,乾元山庄也断不了干系。没有孟千山的恶意蛊惑,这个谢宗主未必下得了狠心。”

薛檀枞不为所动,道:“今日到此为止。”再拖下去,柳白樱的腿怕是会彻底坏死。

柳白樱面露狠色,泪光闪动,一把抓住薛檀枞的双手,“不,我们不能走,你听我说,漠光……漠光的仇我们还没有报。”

“白樱,你在说什么?”

“漠光……她……已经没了。”

薛檀枞轻笑,手心一寒,“你可不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柳白樱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企图为谢京瞻疗伤的孟松承,眼泪夺目而出、滚滚而下,哽咽不已,“我没有骗你……是孟松承亲口告诉我,他们认定漠光是西夏奸细,把她杀死了!”

薛檀枞顿时面目失色,内心慌乱不堪,“不会的,不可能。”

柳白樱声泪俱下,“檀枞,是真的,你知道我不可能拿这个来骗你。还有勒喜,勒喜也不在了。”

那双如猛兽般孤独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柔情,渐渐化为孤独的冷意,瞳孔里阴霾密布。

薛檀枞目露杀机地望向孟松承,质问道:“是不是真的?”

众目睽睽之下,孟松承没有迟疑,必须承认,“是真的。”

眼见蒋术奇面容失色,沈照曦的心跟着咯噔一下,小声问询一旁的方旭,“说的是云杉居的云姑娘吗?”

方旭头脑空白,径直走到蒋术奇身旁,“谷主。”

蒋术奇握紧微颤的手指,难以置信地看向孟松承,“是真的?”

孟松承深吸一口气,道:“西夏权臣之子没藏岐潜入宋境,意图不轨,乾元山庄派人击杀。云姑娘被卷入其中实属意料之外。”

蒋术奇感到难以置信,“一般的高手怎么可能……”

蒋术奇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孟松承打断,“一般的高手是做不到,但红姨可以。她身受重伤跌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再无生还的可能。”

话音未落,薛檀枞的墨箫无声无息地到了孟松承的颈边,“你找死。”

孟松承侧身一闪,横跳出格,勉强躲过了薛檀枞的突袭。这样的对手千载难逢,孟松承内心激动,迅速调整状态,迎难而上。

两人轻功卓著,身姿变幻奇快,从眼前高台打到院外树林,又从院外树林升至高远天空,再从高远天空重回高台,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以至于在场之人目光不停转圜,喟叹连连。

昔日孟松承大败钟子砚时,曾有人在场见证,描述其场面百尺危楼、云沙飞腾、壮观非常。而今日,竟找不出词语来形容这逾云飞腾之景。无尽的风、灼热的日随着玉箫蕴气辉腾都倒向了薛檀枞一方,任凭孟松承剑如蛟龙亦是无用。此时此刻,无数的气道顺着他的毛孔钻入五脏六腑、内家要穴,引发他全身气血逆行,与谢京瞻可谓是感同身受。

当薛檀枞墨箫之力骤然收回,属于孟松承的那一颗黑点,从高空中陡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