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触摸疗法

圈外人最难理解的发现：

“多洛雷丝˙克里格论证了触摸疗法的良好效果，这是一种能使护士操控病痛患者四周的能量场，并且不会和患者产生任何肢体接触的技能。”

获奖者：
多洛雷丝·克里格

多洛雷丝·克里格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期任教于纽约大学护理学院。学院院长玛莎·罗杰斯（Martha Rogers）女士因将东方玄学理念西方化而名声大噪。正是这一创举，成了触摸疗法的灵感之源。这种治疗手段诞生于1972年，创始人为多洛雷丝·克里格与神智学家多拉·孔兹（Dora Kunz）。当时，这两位女性在一家神智学协会的灵修中心旁普金霍洛（Pumpkin Hollow）退省院[1]接收了她们的第一批病人，并培训出第一批触摸疗法治疗师。不过需要注意，触摸疗法严格来说并不需要接触，就像获奖介绍中所说的，“这是一种能使护士操控病痛患者四周的能量场，并且不会和患者产生任何肢体接触的技能”。至于这是否属于医学疗法，意见却不尽相同。

然而这样一种疗法，却似乎有着坚实的科学理论基础，至少多洛雷丝·克里格是这么断言的。她引用了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理论：共振引发的电子转移、静电势能、量子力学及系统理论，来说明她的观点。据她说，能量能够通过意识中枢往来进出人体，这些意识中枢又被称为“脉轮”（chakras），也就是一个个结构井然的能量涡旋，这些能量涡旋是人体能量场动力的主要组成部分。克里格在其著作《磁场指南》（Guide du magnétisme）中，将人体能量场定义为一个量子性质的系统，它会与人体四周的其他能量场不断地发生联系。读到此处，如果您不能完全理解这里的内容，请不要担心，别人也不太懂。

因此，疾病就相当于能量场的紊乱，是人体“普拉那流”（一种宇宙生命的能量）的损伤，以及随之而来的、人体能量场与外界能量场的平衡的破坏。若要修复失衡的能量场，治疗师需要实施三个步骤：首先，医师自己得“定心”，“这是一种内省的行为，是通往自己生命深处的旅程，旨在发觉自己深层的存在及其与宇宙的关系；犹如瑜伽修行者一般，学习追随自身意识能量的流动”。治疗师做好这样的准备之后，便能专注于鉴别病人能量场的不平衡之处。这个时候，“脉轮”就开始发挥作用了。

人体有七个主要的和诸多次要的脉轮，其中两个位于掌心。治疗师将双手置于病人头顶上方几厘米处，然后慢慢地、稳定地向下移动，直至双脚。在此过程中，治疗师始终不接触病人的肢体。如此，治疗师双手掌心的脉轮，就能感觉到病人身体各处不同的脉轮发出的信号流。这些信号流有时是一股热浪或一股寒气，有时则是一阵刺痛，抑或脉搏的跳动，再或几丝静电。治疗师正是使用自己健康的能量场来调整并重新平衡病人的能量场，从而恢复病人自身抵抗疾病的能力。当治疗师觉察到不规律的磁场时，便会向病人发送正常的、同步的能量。如果他感觉到了微小的电击或是针刺的痛感，便会在这个区域的上方实施“清扫疗法”，从而使病人的能量流恢复平衡。

一场治疗通常持续20多分钟，给病人带来的“益处”颇多。触摸疗法能够减轻病症，甚至令疾病完全消失。它能够缓解头痛、恶心、腹泻、炎症、水肿和分娩疼痛等症状，还能退烧、对抗感染、加速伤口愈合、治疗麻疹，乃至某些种类的癌症。除此之外，它也能平衡人体的激素，保护机体，抵抗细菌和病毒，还能够缓解阿尔茨海默病与帕金森病的病情，辅助治疗儿童自闭症与多发性硬化。而且，触摸疗法对一些严重的精神紊乱疾病，如躁郁类精神病的治疗，也具有疗效。多洛雷丝·克里格一向坚持指出，触摸疗法并非安慰剂效应。实验证明，该疗法无论是对早产儿，还是对深度昏迷的病人，都同样适用。它甚至能够起死回生，尽管情况较为罕见。

必须承认，克里格耗费了巨大的精力推广触摸疗法，并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1998年，当克里格荣获搞笑诺贝尔奖的时候，她的触摸疗法已经成为美国80余所大学教授的课程，并且被纳入许多医疗机构的长期培训项目。而且，数以万计的医护专业人员，其中大部分是护士，骄傲万分地自诩为“克里格的疯狂追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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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发生了一件十分轰动的事情：极负盛名的《美国医学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简称JAMA）刊登了一篇论文，题为《近距离观察触摸疗法》（A Close Look at erapeutic Touch），共同署名人之一是一个家住科罗拉多州拉夫兰（Loveland）年仅11岁的小女孩，名叫艾米莉·罗莎（Emily Rosa）。

这个故事堪称典范，因为艾米莉的做法与多洛雷丝·克里格的做法截然相反。这一切都得从两年前说起，那时艾米莉为了参加学校组织的科学展览会，需要准备一项实验计划，她将主题定为触摸疗法。选择这一主题并非偶然，因为她在家中肯定对此早有耳闻。艾米莉的母亲琳达·罗莎（Linda Rosa）是一名护士，继父拉里·萨尔内(Larry Sarner)是一名数学家，并且是美国医学打假网站“庸医观察网”（Quackwatch）上十分活跃的成员。这个网站专门观察并揭露健康领域内的招摇撞骗。父母两人一致认为，触摸疗法是一个明显的骗局。然而，似乎是艾米莉自己产生念头，要对触摸疗法开展一项评估测试，也是她自己设计了整个测试的所有细节。而她的父母帮助她在科罗拉多州好不容易找到了21位同意参加测试的人。

这些人中有9名护士、7名理疗师、1名按摩师、1名医疗助理及1名验血师（也就是采血师），还有另外两人职业不详。这是第一次由从事触摸疗法的治疗师们参与测试，旨在验证这一疗法的原则，即人体能量场是否真的存在。同年，早在艾米莉的测试之前，以揭露伪科学和特异现象著名的詹姆士·赖迪教育基金会（James Randi Educational Foundation）曾开价70万美元，寻找能够检测触摸疗法的人。但是在4万多名克里格的疯狂追随者中，仅有一位愿意接受实验要求，并且这一实验以失败告终。这一次有21名治疗师愿意接受测试，可能是因为在他们的想象中，一个9岁的小女孩会很容易受到影响，因此很容易糊弄。

结果证明，他们远不了解这个女孩。沉着镇静的艾米莉·罗莎首先让每位治疗师花点儿时间定心，并做好一切所需要的精神准备。之后才让他们开始一系列（10次）简单至极的测试。参加测试的治疗师与艾米莉之间用屏风隔开，治疗师将手从屏风底部的空当中伸出，置于桌上，两手分开，带有脉轮的双手掌心向上摊开。艾米莉连续抛掷10次硬币，通过硬币正反面结果选择治疗师的一只手。然后，她将自己的手慢慢靠近治疗师的手，距离保持在触摸疗法实施时恰当的范围内，即8 ~ 10厘米。假如人体能量场真的存在，那么手中的脉轮就能收集艾米莉的能量场，并且让治疗师感知到。艾米莉随后会提问感觉出自左手还是右手，然而答案却不尽如人意：治疗师们并非次次都能回答正确，基本上两次之中，就有一次回答错误。这和纯粹偶然地瞎猜一样。

这次实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庸医观察网”的创始人兼董事长、精神病专家史蒂芬·巴雷特（Stephen Barrett）听闻此事，立即与艾米莉及其父母取得了联系，建议他们共同撰写一篇论文。文章写好后，被提交至《美国医学会杂志》。此杂志的审稿委员会素来以苛刻闻名，然而这一实验不论是严谨性，还是确凿的结果，都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美国医学会杂志》刊载了琳达·罗莎、艾米莉·罗莎、拉里·萨尔内和史蒂芬·巴雷特共同署名的文章《近距离观察触摸疗法》。

这篇论文附有详尽的参考目录，涵盖了从1972年至1996年间所有以“触摸疗法”和“人体能量场”为关键词，并且被编制索引、收录在大型数据库中的出版物。所引用的数据库有医学索引、美国医学索引，以及科学引文与博士论文目录索引。负责这项工作的是艾米莉的父母，他们一共收集了853份参考文献。一些触摸疗法的治疗师在其中转述了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的感觉，无一例外，所有病人都表示，在治疗过程中感受到了舒适和愉悦，但也有一些病人承认，他们对镇痛剂的需求并没有减少。

在这篇论文的结论部分，作者们指出，触摸疗法是站不住脚的，专业医护人员对这种疗法的应用并无任何根据。《美国医学会杂志》的编辑乔治·D.伦德伯格（George D.Lundberg）强烈建议，在触摸疗法的有效性尚未被严格的实验证实之前，保险公司不应报销病人因接受这种治疗而产生的医疗费用。

通常情况下，发表在《美国医学会杂志》上的文章只有专家会读，大众读者一般接触不到。因此，《近距离观察触摸疗法》这篇论文原本也不应该会获得很多关注。但是其中的故事实在有趣，以至于在论文发布当日，《纽约时报》便报道了这一趣闻，其他的报纸也紧随其后。绝大部分美国人对触摸疗法从未耳闻，因此当他们得知美国多家医院及诊所能够报销这样一种明显属于江湖骗术的治疗时，无不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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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罗莎迎来了尽享荣誉的时刻。她是《美国医学会杂志》，甚至有可能是所有科学杂志中最年轻的作者，她还荣获美国医学打假机构颁发的“年度科学质疑奖”。1998年，搞笑诺贝尔奖的创始人马克·亚伯拉罕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邀请艾米莉前来颁奖现场，代替了拒绝前来领奖的多洛雷丝·克里格领取奖项。

那一年，搞笑诺贝尔奖的获奖研究特别有趣。工程学奖颁给了特洛伊·赫图拜斯（Troy Hurtubise），他发明并亲身测试了一件能使人类在遇到棕熊时保护人身安全的外衣。文学奖颁给了玛拉·西多利（Mara Sidoli），她撰写了报告《放屁能抵抗难以名状的焦虑》（Péder comme moyen de se défendre contre une angoisse indscriptible）。化学奖颁给了雅克·邦弗尼斯特（Jacques Benveniste），他曾经因有关水的记忆的研究，荣获1991年的搞笑诺贝尔奖，近期他又发现，水的记忆能够通过电话及互联网传播。最后，物理学奖颁给了迪帕克·乔普拉，我们将在下一章为您详细讲解。

多洛雷丝·克里格、雅克·邦弗尼斯特与迪帕克·乔普拉都选择了放弃出席颁奖典礼，而其他获奖者则兴高采烈，接受了4位真正的诺贝尔奖得主亲自为他们颁发的奖项。跟以往的颁奖晚会一样，观众爆发出欢笑和雷鸣般的掌声，但是不论是搞笑诺贝尔奖的获奖者，还是真正的诺贝尔奖得主，都没有像小艾米莉·罗莎一样，受到大家最热烈的欢迎。当她登上领奖台，在属于她的30秒钟内，沉着冷静地介绍自己的实验时，全场观众激动不已。待艾米莉演讲完毕，人们全体起立，场内爆发出空前的欢呼声，对于颁奖晚会而言，这样的欢呼都是少有的。

然后呢？颁奖晚会结束之后，这件事情再无下文。读者们大概会认为，艾米莉的论证为触摸疗法敲响了丧钟，但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却并非如此。由于《美国医学会杂志》与《纽约时报》是4月1日刊登的文章，因此多洛雷丝·克里格读完之后便说：“我希望这是愚人节的玩笑罢了。”她不无轻蔑地指出，艾米莉一点儿也不了解基础研究的性质，她认为，如果医生和医药公司竭尽所能诋毁一些简单又便宜的治疗，那是因为这些疗法威胁到了他们的经济利益。不论何种骗局，我们都会看到这样的辩白，冷核聚变与水的记忆也是如此。

直至今日，触摸疗法依然盛行。美国众多护士学校还在教授相关课程，一些医院也在实施这种疗法。每当有触摸疗法的全国活动时，美国护士协会还会专门组织与之相关的研讨会。阅读量较高的专业杂志《护士毕业生报》（Le Journal des infirmières diplômées）继续发表吹嘘该疗法价值的文章。加利福尼亚州州立护理委员会也总是将其纳入培训计划中。克里格疯狂的追随者们坚持宣称，他们能够检测到人体的能量场，并且可以根据情况使病人或冷或热或紧张的区域恢复平衡。

在多洛雷丝·克里格看来，她的治疗方法似乎为80个国家所认可，其中也包括法国。确实，她的那些著作已经被翻译成法文，并且销量不错。而且，我们不得不承认，确实存在各种各样的磁疗师，他们也在实施触摸疗法。然而，据我们所知，法国没有任何一家医院会向患者建议使用这种疗法，触摸疗法产生的费用也并不在社保报销范围之内，可见，明智的法国护士们并没有成为克里格疯狂的追随者。

[1] 退省，又称僻静，是一种灵修活动。旨在寻一处安静之地自我反省；退省院则为实施这项活动的地方。——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