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医中圣者 人之楷模
2020年是不平凡的一年。新年伊始,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武汉封城,全国抗疫。百日奋战,冬去春来,大局虽被控制,但疫情余波未息。而放眼全球,疫情此起彼伏,数月之内,不仅蔓延至世界各个角落,致使数百万人感染,二十余万生命被吞噬,而且至今疫情增长态势不减,对人类生活和生命造成巨大威胁。
我于年前赴美,计划只去半月,过了春节即回,没想到国内疫情暴发,航班取消。滞留美国,关注疫情,同时从伯克利大学东亚图书馆借书以度时光。未及国内疫情稳定,美国疫情已然暴发,于是转机台北,到达上海。等我回到武汉家中,已是三月底了。
回到武汉不久,韬光先生告诉我疫情期间创作了长篇小说《医圣张仲景》,并传来电子文稿,嘱我为之作序,我十分惊讶。一是惊讶于韬光先生的敏锐。《医圣张仲景》是一部以张仲景为主人公的历史小说,作者意在以此书向历史上为民族健康事业做出贡献的医圣致敬。小说中张仲景的一生就是抗击伤寒瘟疫、寻找救治良方的一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医圣张仲景》也是一部抗疫小说。韬光先生意欲借历史题材对肆虐人间的新冠疫情作些许反思。二是惊讶于韬光先生的才情学识。在此前与韬光先生的交流中未曾听说他有创作这部小说的计划,2019年他因工作调动频繁来往于郑州和武汉之间,年底还在为申报课题和课程而忙碌。疫情暴发初期,我曾读到他为封城中的武汉创作的抗疫诗歌。在疫情暴发期,他竟然完成了这部三十多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其立足现实的悲悯情怀,其贯通古今的才情学识,不能不令我惊讶和钦佩。
不过,细细一想,韬光先生有这份意外的收获,也并非偶然。第一,是源自他面对灾疫横行、荼毒生灵时的那份博大的悲悯,尤其是他对国内疫情中心武汉的深厚感情。韬光先生早年求学武汉,在知天命之年重返母校执教,武汉是他的第二故乡,令他魂牵梦绕。疫情暴发初期,河南医疗队出征湖北之际,他曾在郑州写下朗诵诗《我的家在健康路上》,深情希望“那一路的健康,在天地间无边无际地流淌”“让黄河长江共同奏响健康的乐章”。对武汉的深情、对人类的悲悯,促使他以别样的方式留下一份对新冠疫情的反思与纪念。第二,是源自他对中华传统文化尤其是中原大地所孕育的先贤圣哲的敬仰与研究。中原大地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中原文化博大厚重,长期浸润其中的韬光先生对中原大地所孕育的文化典籍、文学大师潜心研究,如数家珍,多有创获。其所创作的《诗仙李白》《诗圣杜甫》《长安居易》《碧霄一鹤刘禹锡》等多部历史小说广有影响。作者着意书写的主人公杜甫、刘禹锡等都是中原俊杰,也是中国诗歌史上的巨擘。这样的文化积淀和创作经历正是韬光先生在疫情期间完成《医圣张仲景》的前提条件。南阳张仲景被后人尊称为“医圣”,自然也是韬光先生景仰的先贤,但韬光先生从素所熟悉的唐代历史转入东汉乱世,主人公由诗人而医学家,医药之专业替代文学之浪漫,其跨越之远,难度之大,也是显而易见的。
《医圣张仲景》是一部以东汉末年动荡时局为背景,以张仲景医治伤寒瘟疫、寻找治病和救世良方为主要情节线索的历史小说。小说从张仲景南阳抗疫开篇,中经荆州抗疫的拓展,最后以长沙抗疫作结。张仲景先后在南阳、荆州、长沙医治伤寒瘟疫的三部曲就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情节线索。张仲景正是在长期医治伤寒瘟疫的临床实践中不断积累经验,并先后拜师张伯祖、华佗、沈晆等名医,同时参证典籍,“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终成一代医学大师。但作者并不满足于描写张仲景医治伤寒瘟疫的过程和一代名医的学术成长经历。小说借瘟疫的流行和张仲景抗疫的足迹,串联起上自朝廷、郡县、皇帝、大臣,下至叛军、山匪、侠士、百姓等各阶层人物,全景式地展示出东汉末年皇帝昏庸、朝政崩塌、群雄逐鹿、战乱频仍、瘟疫横行、民不聊生的乱世图景。而伤寒瘟疫频繁复发,病源即在战乱。张仲景带徒行走于白骨累累的乡间里坊,探查瘟疫的起因,看到接连不断的征战杀戮,死人无数,或抛尸河中,或横卧荒野,尸骨腐烂,河水污染,因而引发瘟疫,形成病源。而战乱频仍,乃因朝廷腐败,奸人当道,狼争狗夺,正义不彰,生灵涂炭,民怨沸腾,豪强并起,人心涣散。天灾人祸,互为表里。而无论战乱还是瘟疫,丧生受害者,都是黎民百姓。张仲景心里始终装着百姓,他既要为百姓医治伤寒瘟疫,使其脱离病魔缠身之苦海,又因他“见病知源”,因此一直致力消弭杀戮,唤醒人心,让百姓远离战乱的祸殃。小说因此设计了一个重要的象征性情节:涅龙因除妖受伤,心力不济,不能发雷掣电,因此人间灾疫丛生。龙病即天病,天病乃人心之病。小说开篇,张仲景立志:“愿医天病。”天病已久,须以龙珠医治,而炼珠之材难觅,炼珠之人更是背负着医治天下苍生的使命,张仲景迎难而上,甘为炼珠人而万死不辞。这样,小说中的张仲景一面为医治伤寒瘟疫而忙碌,一面为消弭战乱杀戮而奔走。即使官至长沙太守,也一面筑城理政、保境安民,一面开堂坐诊、抗疫治病。最后在孙坚兵临城下之时,他以不伤害百姓为条件,拱手让出长沙,自己从此归隐山野,著书立说,以传后世。张仲景执着于“医人医天”的理想,多次在梦中与龙君对话,到小说末章,他终于在梦中炼成龙珠,完成使命。但做完最后一梦,他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医圣张仲景》所构筑的故事情节是富有深意而启人思考的。其一,着眼于对瘟疫病源的反思。小说虽然以张仲景医治伤寒瘟疫为情节线索,但作者以写实与象征相结合的手法,对张仲景为实现“医人医天”的理想所作奋斗的描写,强化了对伤寒瘟疫病源的探寻与反思。有史以来,人类所遭遇的历次瘟疫肆虐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目前还在荼毒人类的新冠病毒,虽然病源尚在探究之中,但广义而言,亦是“天病”所致。人类是万物的灵长,但人类也不能为所欲为,人类需要理性面对历史和现实,吸取经验和教训,在不断反思中探索前行。其二,医人易,医天难。张仲景一生抗疫,救人无数,不管沉疴杂症,还是病入膏肓,他都能药到病除,妙手回春,因而有“神医”之美名。最后归隐山林,完成《伤寒杂病论》,留下“活人书”,造福于后世。他也曾多次冒着生命危险,独闯军营,劝阻官兵,招抚义军,消除战祸。但他“医人医天”的理想最后只能在梦中实现,他可以治愈无数伤寒瘟疫患者,一次又一次地控制疫情蔓延,但他阻止不了伤寒瘟疫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他劝阻了局部的杀戮,但制止不了全国的战乱;他保住了长沙暂时的安宁,但挡不住历史由东汉末年的混乱进入三国时代更大规模的征战。
小说中的张仲景是一位深受儒家文化影响、胸怀救治天下苍生的使命、仁爱为本、智勇双全、博闻多识、医术精湛的医者。医者仁心,张仲景以行动对此作了最好的诠释。小说开篇,青年张仲景被举孝廉,但他志不在朝堂,不愿为仕而愿为医。眼见大旱之年,河流断水,大地龟裂,他不因被举孝廉而喜,却为百姓遭天灾瘟疫而忧。路遇为禾苗浇水的老人突然卧倒于农田,他立马施救,并以牛车载回医馆治疗;逼死家翁的仇人魏延为毒箭所伤,命在旦夕,他出手相救,使本为侠义之士的魏延痛悔过失,走向新生;他于采药归来的途中,抢救突然昏厥的妇人,感动其子,乃拜师学医,成为其得力的助手;赴任长沙的路途,遇见被弃的病婴,他捡回医治,收为义子;他为抢夺官府药材的劫贼治愈伤寒瘟疫,使其归还药材,弃暗投明。在医者张仲景眼里,患者没有尊卑贵贱,也无论亲人仇敌,都是他的病人,救死扶伤,乃医者天职。他甚至为身染伤寒、跟他抢夺仙草的猿猴治病,也曾对阴险狡诈、与他一生为敌但负伤潜逃的苏章文心生怜悯,欲为其疗伤。小说以丰富的细节充分地展示了张仲景作为医者博大的爱心、高尚的操守。
张仲景名扬天下,当然也因为其医术的高超。皇宫里的贵妃向他讨要催乳的秘方,荆州牧刘表请他为爱子治疗阴毒伤寒的顽疾,皇甫嵩将军请他为官军医治伤寒疫症,张曼成的义军也因他的到来而解除病苦。他因此得到“活神仙”的赞誉。
张仲景获得“医圣”的美名,更因为他始终心怀百姓,从南阳到荆州而长沙,中原和荆楚大地到处留有他防疫、控疫、治疫的足迹。他不仅为百姓救治伤寒瘟疫之病苦,而且多次不顾个人安危深入险境,阻止战乱、消除杀戮。他始终关注民间疾苦,珍惜百姓生命。其仁心、智慧与勇气,都令人肃然起敬。
《医圣张仲景》成功地塑造了胸有理想、心怀百姓、尊重生命、勇于担当、潜研医学、智慧勇敢的医者张仲景的形象,他是医中圣者,人之楷模。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小说中的巫医苏章文。苏章文原本是张仲景的师叔,因当年猥亵淫污患者,被责打致残,逐出师门,从此投靠权贵,招摇撞骗,认宦官为义父,被皇上封为天师。他趋炎附势、认贼作父、背信弃义、阴毒狡诈、装神弄鬼、危害百姓,是医中败类,社会毒瘤。小说设计了以张仲景为代表的社会进步力量和以苏章文为代表的社会邪恶势力的冲突作为贯串小说始终的情节,张仲景生活于民间,苏章文依附于朝廷。他们之间的冲突,是医者与巫者、民间与庙堂、正义与邪恶、赤诚与虚伪、高尚与卑鄙、美好与丑恶的较量。如果说张仲景与苏章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么子诺与南嘉两位既富豪侠之气又具温柔之美的女子,作为张仲景的两任妻子和助手,则是张仲景形象不可缺少的衬托。她们的出场都令人有眼睛为之一亮的感觉,无论子诺为控制瘟疫、以身试病、染疫身亡,还是南嘉主动请缨,追随仲景,抚养幼儿,都是精彩的描写,读来令人动容,只是作者似乎有些吝惜笔墨,未能让她们展现更多的光彩。小说在紧张的防疫抗疫的间隙,不妨再多一点儿女情长。
是为序。
胡德才
2020年5月3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