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内,白金堂向三人介绍他们昨天的调查:“我们昨天去州衙问马揽的货栈的情况,却得知,那家货栈几天前发生了命案,一个伙计被人杀死在店里,货栈还被偷了一笔钱。在现场搜到了一个钥匙,上面有海鲜的味道,这几天,官府正在派人拿着钥匙去开苏州海鲜小贩的锁,目前还没有找到凶手。”徐庆和夜轩惊讶起来。
展昭接着补充:“另外,据货栈的代理店长说,他们货栈并没有作假,最近行为有异常,可能是因为大家发现有人在盯着他们的货栈,比较紧张,所以总是出错。”徐庆倒吸一口凉气:“树大招风啊这是,那怎么,我们也去帮忙试钥匙?”
蒋平接着说道:“试钥匙不用那么多人。那个人发现自己的钥匙掉了,也有可能会换锁,咱们去锁匠铺,问问最近有没有卖海鲜的人找人开过锁或者是买过锁。”说着,大家开始行动,将近晌午,他们打听到,两天前,有一个叫章看的人去找他们开过锁,他家里的海鲜味很重。他们打听到了章看卖海鲜的摊子,站在摊子的不远处观望,章看穿着很整齐,大声吆喝招揽顾客,怎么看都不像刚偷完钱的人。不一会儿,白玉堂慢慢走近他。
客人仔细地挑着海鲜,章看在一旁嘱咐:“不用挑,都是新鲜的,今早刚送来,都是活的!”客人笑了笑,没理会他的话,继续挑着。客人停下以后,章看一看价钱,差一点点二十九文,章看见了,拿了几个大一点的放上,算上这些,过了三十文,章看一笑:“算三十文吧!”客人稍许犹豫,把那些大的海鲜拿下来,嘟囔着:“这几个都不张嘴,换一些。”客人又挑了挑,又拿了个小的放上去,这回是二十九文多一点点,客人一边拿钱一边说:“那就二十九文吧,多来买几次就有了。”章看爽快地同意了。
在这些小草市,这样抹零去头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商家这样做,客人便确信自己省了钱,他们也愿意来这种小摊买东西,商家卖的东西多,也觉得自己多了收益。
另一个客人来到摊子前,他应该是经常来,和章看攀谈起来:“章看,你娘最近好点没?”章看笑了:“精神多了,都有心思给我缝衣服了!”那人也跟着高兴起来:“对对,就说嘛,吃了药就好了!”略作停顿,那人又问:“对了,你是跟谁借的钱呀,之前还听你说没凑够钱呢。”章看移开眼神,又移回来:“跟我很久之前的一个朋友,他在外地做生意,有钱,同意借我了。虽然有利息,但也没事,我多干点活就有了。”
听到这,白玉堂他们都觉得那个伙计就是章看去偷钱的时候杀的,但是听他们说的情况,这个时候抓人不合适,还没安顿好他娘呢。白玉堂回头看了看其他人,他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犹豫。挑海鲜的那人还在为章看高兴:“借到就好,借到就好,这些年你娘不容易,你也不容易呀。这回行,只要对症,就肯定能好!”章看笑着点头,那人接着抱怨:“你最开始就应该找这朋友,不该找那马揽,还有那卢太公,咱们觉得他们有钱,他们自己还嫌自己钱少嘞!”
章看又用秤一看,有三十九文,那人拿出四十文钱放到章看摊子上,起身要走。章看把多出的一文塞到他手里:“这可不行,三十九文就是三十九文,给四十文算什么!”那人把钱往章看手里塞:“没事,下回来买,你给抹个零就有了!”章看接着把钱往那人手里塞:“别别别,叔你就别跟我争了,大街上也不好看。再说都到中午了,我着急回家和我娘一起吃饭呢!”那人接过钱,叹了口气,又笑了,说了句“走了啊”,离开了摊子,章看在后面冲他喊:“慢走!”
章看大概是发现白玉堂在旁边站了很久,便问道:“挑点吗?都是新鲜的!”白玉堂回过神来,打算帮一把他:“啊对,我买海鲜。怎么剩这么少,我想多买点。你家是不是在附近呀,我可以去多挑一点吗?”章看望了一眼摊子,提醒道:“这些不少了,海鲜不能放,也不能吃太多。就这些你全买了,也不一定能吃了。”白玉堂接着说:“我不是自己吃,”说着,指了指展昭他们,“还有他们呢,还有跟我们一起的几个人。”听到这里,展昭他们也往摊子这边走。章看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白玉堂答道:“不是。我们来这玩,平时不常吃海鲜,最近有些馋了,就想着买一些吃。”“啊好,那你们跟我来吧。”
章看带着众人回到家,去仓库称海鲜。院子里杂物整齐的摆在一起,废纸废罐子那些破烂浸过雨水,已经不成样子,被稀释成烂泥状,但章看还没有舍得扔,大概是想等涨价以后再卖吧。院子不大,没有什么装饰,但是被收拾的很整洁。院子里飘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章看母亲出来迎接,她很瘦弱,也很憔悴,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虽然粗糙显旧,但是整齐利落。她见这么多人,笑着招呼:“这有凳子,坐这歇一会儿吧!”说完,又急忙走回屋里。仓库里,章看称量着货物,他不再担心他们吃多海鲜出事,而是急着多卖点海鲜。白金堂看着章看快速拣货物的手,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便打断他道:“好了,就这些吧!”章看把悬在空中的手里的货物放在秤上,称好以后递给他们。
几人告辞离开,身后是章看母亲的声音:“饭都摆好了,快吃吧!”随后是章看兴奋的声音:“娘,是你做的!好吃!”
大家边走边商量,徐庆先问道:“怎么办呀这,就先不告诉包拯呗?”白玉堂接着说:“肯定不能说啊,他被抓了他娘怎么办?”展昭接着说:“可是货栈伙计,那也是一条命啊!”夜轩说道:“问题是章看是失手误杀的他,他去偷钱是因为马揽不借钱,他没招儿了。这么说来,伙计的命得马揽负责!”展昭一愣:“你这是什么道理?”白玉堂接着说:“如果章看不去偷钱,那马揽也得为他娘的命负责!”白金堂笑着说:“你们这可真是强盗逻辑!”蒋平说道:“关键现在章看是凶手也好,他是为救人才去偷钱的也好,包括他是误杀也好,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展昭接过话:“对呀,我看我们还是先告诉包拯,让他好好查吧!”白玉堂反驳道:“不行,谁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展昭解释道:“他会按办案流程走的。”徐庆叫道:“但是他抓人,而且不一定判不判死刑!”展昭说道:“那你们说怎么办,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白玉堂答道:“那就好好查查马揽吧。”
回到驿馆,蒋平去跟包拯汇报:“我们在街上买了不少海鲜,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吃吧。”包拯问道:“怎么突然请起客来了?”蒋平答道:“我们今天突然想吃海鲜,寻思多买点,没成想买多了。”
晚上,卢莎拿着酒来到白金堂他们的住处,跟大家打了招呼,又认识了白金堂。随后,卢莎把徐庆叫到一旁,请他喝酒:“三哥,这个,可是我们家珍藏的好酒。要是拿出去卖,起码得几百两银子!”徐庆吞了口唾沫:“还几百两,就这么一壶酒?那你爹就舍得给我喝?”卢莎叹了一口气:“唉!我爹不把结义兄弟当亲兄弟,他怎么可能这么大方,这是我偷拿出来给你的!”徐庆想着,反正是大哥家的东西,就当是自家的酒,喝喝无妨,便开喝起来:“小丫头够用心,知道你三哥好这口儿!”
卢莎笑着说:“三哥,你帮我个忙呗?”“嗯,酒不白喝。说,什么事?”卢莎满脸期待:“我想跟你们查案,可我们家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让我查的!你带上我一起查呗?”徐庆问道:“那卢珍呢,他也不让你查?”卢莎有些无奈:“他整天到晚都各种事,读书练剑办事儿,而且就算他支持我,那也没用呀,他说了不算!三哥,你快点,或者你告诉告诉我线索也行,你们今天查到什么了?”徐庆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卢莎一下子急了:“为什么?”
徐庆直白地说道:“我们今天都查得差不多了,没必要告诉你,等结案一起说吧,反正没查完的案子别人一掺和也容易出事。”卢莎继续打探:“那你们查出来什么了?”徐庆想了想说:“你还小,听不懂。”卢莎没说话,盯着那壶酒,徐庆握住酒壶:“看什么,这是我大哥家的东西,他要是来肯定也会拿出来招待我,而且不会提任何要求!怎么,想拿它收买我?”卢莎脑子一转,拿起水杯:“没有没有,怎么会,不告诉就不告诉。来,三哥,我以水代酒,陪你喝!”徐庆是怕卢莎把章看的事告诉包拯,卢莎则是想把徐庆灌醉,好套他的话。徐庆确实醉了,但他一句线索没说。卢莎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徐庆,带着失望和无奈,气冲冲地走开了。
白玉堂将徐庆扶到床上,夜轩对白玉堂说:“不行,他吃了海鲜,又喝了这么多酒,你晚上在旁边看着他呗?”白玉堂不以为意:“不用吧,他酒量好着呢,睡一觉就没事了。再说我又不是医生,要真有事我也没办法呀。”夜轩打断他道:“你说什么呢?”白玉堂又说:“我说实话。”夜轩急着说:“那你也别说,我不爱听!”白玉堂一脸无奈:“好好好,我不说,我在这值夜!”
第二天一大早,卢太公来找卢莎:“柜台上的酒不见了,伙计说昨晚你去过那里。酒呢?”卢莎说着早已准备好的答案:“送开封府的人了,该打点的关系还是要打点的。”卢太公没有相信:“送他们有什么用,你在说谎。”卢莎硬着头皮说道:“我送他们,让他们透露点线索给我呀,可惜没成功。不过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不就一壶几百两银子的酒嘛,不白送!”
卢莎长大了,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不会起到任何作用,有些事不是你说就能改变的。现在的她,已经学会隐忍和周旋,不会也不能再光明正大地不顾世俗礼节,那样只会让支持自己的人受伤。卢太公摇了摇头,边往外走边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吧!”卢莎在心里想:闯江湖就是我自己的事呀,这个案子我管定了!
驿馆内,夜轩用热水浸过的毛巾把徐庆叫醒。徐庆头还疼着,没管在旁边的大家,倚在床边,夜轩没好气儿地问道:“你昨晚喝酒了?”“喝了啊。”夜轩听着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轻轻打了他一下:“泠川跟你说过吃海鲜不能喝酒你忘了啊,你昨晚吃那么多海鲜你喝什么酒啊,谁让你喝的?”徐庆清醒过来:“卢莎啊。”白玉堂叫道:“卢莎!三哥你可真是不长记性啊,怎么又在她面前喝?”
徐庆有些自豪:“她来问我案子有什么线索,我是喝醉了,但我没告诉她。”夜轩打趣他道:“行了吧你,还乐得出来!”白玉堂接着说:“行了,天也亮了,我可以睡觉去了吧?”夜轩看了看他:“去呗。”白玉堂打着哈欠往外走:“三哥,你跟我姐说一下,你这酒量,哪用我在这值夜啊?”徐庆惊道:“值夜?夜轩,你也太小瞧我了吧!”夜轩白了他一眼:“你快别说了吧!”
展昭听着听着,也走出了房间,他昨晚也一夜没睡。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把线索告诉包拯。展昭单独来见包拯,向他汇报他们昨天打听到的事。包拯听完后让展昭去把章看叫来驿馆问话。
展昭再一次来到章看家门口,章看正和母亲在屋内说笑,没多时走了出来,他走到大门口,看见昨天买海鲜的人又一次出现,便上前打招呼:“呀,是不是吃着好吃,要再来买一些啊?”展昭没笑:“我是和朝廷钦差一起来苏州的,我想请你跟我去趟驿馆。”章看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带有几分无奈地淡然一笑:“本来我打算等我娘完全好了,我了却心思以后就去自首,没想到你先找来了。谢谢你们,昨天还照顾我生意,我说嘛,怎么会有人一下子买那么多海鲜,谢谢。能先别告诉我娘吗?”
展昭点了点头:“你放心,叫你回去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具体判决的时候,官府是会考虑周全的。”展昭说的是真心话,他就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包拯有办法既还伙计公道,也公正审判章看。但章看没有高兴的意思,他转过身,强挤出一脸笑容,装作一身轻松地跑进屋内:“娘,我跟你说的那个借我钱的朋友今天要来附近玩,刚托人给我捎话,我去接他,顺便陪他在城里转转。”他娘也笑了:“对,那你好好陪陪人家,这次可真是多亏了他!”“好!”章看应声答道,走出门口,他的笑容猛地消失,没说话,只是跟着对方一起走。
卢莎带着卢珍来到客栈,夜轩忙问:“卢莎,昨晚的事你爹怎么说啊,不会又……”卢莎喜上眉梢,打断她道:“你说庆哥喝酒的事呀,我没告诉我爹!”说完自豪地大笑。其他人也很惊讶,徐庆又道:“今天案子差不多就结了,不用你查,你回去吧!”卢莎急着说:“我不查,我就在旁边看着!你们对我,怎么说也算是江湖先锋,我们这两个后生在旁边观摩观摩,合乎情理吧!我今天特意把卢珍叫来,说不定以后,我就是他老师!”蒋平远远地望着走进驿馆的展昭和章看,说道:“你们也不用只是观摩,我估计案子的事儿已经不是秘密了。”几人回头看向他们,惊讶之余还有气愤,卢莎问道:“那个人是谁啊?”徐庆叫道:“我不就多睡了一会儿吗,这么大事儿吗这一大清早的?”但没办法,蒋平只能赶来见包拯。
章看讲述那天晚上的事,他需要钱救他娘,家里没钱,亲戚邻居也没把钱凑够。他去找知州,去找官府借钱,但是知州不管。他去找当地的有钱人家,包括马揽和卢太公,但是他们也不管。章看决定冒回险,去货栈偷,本来已经偷成功了,有一个伙计正好来检查货栈,发现了他,他往外跑,伙计抓住他不放,章看拿着偷来的钱打了他一下,伙计松开了手,章看也没想到那袋钱正好打在伙计的头上以致伤人性命,自顾自地逃走了:“我没想到,区区几贯铜钱,竟能要人性命。”
包拯命人去官府取回钥匙,让章看辨认,章看承认这是自己的东西。听说是在货栈捡到的以后,蒋平仔细看了看那把钥匙,它只是单独的一根,没有钥匙环。包拯将章看收押看管,将证物收好,接着带人去查章看和伙计之前是否有过节,结果发现二人之前不认识,章看母亲情况属实,结论是章看说的是实话。随后包拯传令马揽来确认结案。
展昭和蒋平回到住处,关好门,白玉堂对着展昭发脾气:“展昭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先不抓人了吗?”展昭一脸和气,坚定地说道:“我这样做有我的道理,请大家先听我说完。我们的确可以自己调查,可这样的话,这件事就不能公之于众。官府存在的意义,就在于把发生的事告诉天下人,警醒天下人。”
白玉堂接着说:“这件事该警醒天下人吗,没钱看病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这件事该警醒的是朝廷,是那姓赵的!”展昭一时语塞,夜轩接着说:“而且咱们总得看情况吧,怎么说也得等他娘完全好了以后再抓人,这一段时间我们看好他不就可以了吗?你这样让他娘怎么办啊?”展昭说道:“那那个货栈伙计呢,你们有没有想过他爹娘以后怎么办?”徐庆轻松地答道:“章看管呗!”展昭看着他,叹了口气:“有些东西,是不能代替和交换的!”
大家都不说话了,他们没有想到答案。
也许这世间,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可能是先入为主吧,白玉堂他们看到了章看的不容易,但和那个伙计没有多少接触,所以他们只对章看的故事有感触,却无法对伙计的家人的处境感同身受。至少在白玉堂看来,他们两个人都没错呀。大概吧,法律存在的意义,不在于让每个人都过得更好,而在于让所有人都不过得更坏。
有伙计来告诉马揽,包拯要见他,马揽稍稍有些惶恐,这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店主,我跟你一起去吧,顺便把那个账单带去,任凭他怎么查,也查不出问题。”马揽问道:“他已经几日不提货栈的事,还会继续查吗?”那人道:“既然有人递了诉状,包拯一定会查,我们先给他账单,倒显得我们心里没鬼。”马揽同意了。这个人是沈仲元。马强怕马揽在苏州背着自己发私财,就让他来检查检查。
命案发生的那天早上,是沈仲元捡到了章看的钥匙,也是他偷偷把钥匙串还有钥匙串上的其他钥匙和马强送马揽的礼物一起放在了礼盒里,并建议马揽拿命案转移包拯的注意力,趁机赶快处理那些假货,并伪造账单。他这么干的原因很简单,马揽只是卖假货,不会受到多大的惩罚,可如果包拯查到马揽藏匿凶手物证,这就是个大罪过了,这是包庇凶手,按律应与凶手同罪。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就是包拯见马揽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