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留襄王暗递藏头诗 察沈浸当差宅邸院

店长又道:“前辈来这里不久,我带你一起到处去转转吧。”沈浸欣然应允:“也好,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还真不知往哪走合适,有劳了。”见沈浸走出茶馆,智化也不和沈仲元打招呼,撒腿就往门外跑。沈浸转了大半下午,终于回到租来的宅邸。智化知道了沈浸的住所,也就不再跟踪,转身回到茶馆。

茶馆里没几个人,沈仲元仍坐在那里等智化回来。智化一脸严肃,坐下来,伸手去提茶壶,却发现茶壶很轻。智化想了一下,问道:“你都喝光了?”沈仲元见他不像往常一样只顾嬉笑,也正色答道:“茶凉了,被伙计收走了。”智化内心翻江倒海,他想留在古杈镇,但那不符合他的计划,他一向喜欢事先规划好大局,按计行事。一会儿后,智化问道:“你不想看看我不按计划办事是什么样的吗?”沈仲元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说什么?”智化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说,我们也没那么着急去襄阳,我们先在京城留一段时间,行吗?”

沈仲元面不改色,直直地看着智化的眼睛,也不回避,问道:“沈浸跟你有关系啊?”智化的眼神里有惋惜,有心疼,也有坚决,完全不像平常的阳光有神,他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答道:“有关系。”沈仲元移开眼神:“那行,你留下,我和白金堂去襄阳。”智化眉头微皱一下:“不行,我一个人应付不来,你们得留下来帮我。”沈仲元近乎质问:“那赵爵怎么办?”智化又道:“我们可以再想一个办法。”沈仲元敷衍地点了点头:“也行。不过我们的原计划是明天一早出发,如果你明早之前想不出办法,就别怪我们把你自己留在这了。”说着又看了一眼天空:“在这等你等了太长时间,我该回去了。”说完,也不再道别,起身离开。

智化望着沈仲元大踏步离开的背影,心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要留下来!就算不管赵爵,也要留下来!”

夕阳如血,智化看了眼天边,暗暗一笑:“看来我比较适合在黄昏拜访中兴医馆啊,也真算有缘了!”说着,转身走进中兴医馆。

夜轩正看着账本,突然间,一把扇子从自己眼前掠过,夜轩一抬头,只见智化收起扇子:“姑娘,要算一卦吗?”夜轩一愣:“是你?”萧泠川见状,也站起身来。智化接着说:“我看天象偏暗,恐怕会有兄弟分别的事。姑娘,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误会可以及时化解,但一旦分开时间长了,恐怕感情和热情都会变淡啊。”夜轩看了看门外的天空,能不暗吗,现在可是黄昏啊,但夜轩也知道,白金堂确实明天要去襄阳。夜轩打量了智化一番:“你想干什么?”

智化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夜轩:“如果把这个放在皇上的桌前,赵爵还走得了吗?”夜轩和萧泠川一起看那张字条,上面竖着写了一首诗,夜轩轻声读道:“襄义之士有侠道,阳春三月尚舒适。做为愿叫世人知,天下才人便辈出。子行。”又问道:“你叫子行啊?”智化只笑不语。夜轩再看那纸条,横着一读,顿时一惊:“你……”智化笑道:“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呀?”

夜轩惊道:“这是真的?”智化说道:“本来赵爵就纠集强盗,暗中扰乱民生,他又是皇上亲戚,要告他,真假又有何妨?”夜轩接着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们?”智化笑道:“我没帮你们,我一算命的,我只是在做好我的本职工作。走了,后会有期。”夜轩想叫住他,问问他是谁,终于没叫出口。萧泠川再看纸条,已经明白,不由大惊:“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竟说这种话!我们晚上可得好好商量商量!”

晚上,卢方五人、展昭、夜轩、萧泠川一起坐在鸿栈包间,夜轩说起傍晚的事,拿出纸条给大家看。白玉堂当即反驳:“这个人有问题吧?走就走嘛,何必硬要留下?谁稀罕啊!”蒋平又道:“我看这个人不一定是为了你们,有可能是为了告发赵爵才故意那么说的。”卢方看了看纸条,叹道:“襄阳做天子?这个人可真敢写啊。”韩彰冷笑道:“是挺敢写的,他也不怕这皇上把他连根查出来!”徐庆也叹道:“一句‘点检做天子’,戏台上都不敢唱,这人一首藏头诗,竟说了个痛快!”白玉堂夺过纸条:“就是诗写得不怎么样。行,皇宫路我熟,今晚就去。”

说干就干,当夜,白玉堂将纸条放在皇上桌子上,悄然离去。皇上见了纸条,看了两遍,读懂后大惊失色。不容多想,皇上降下圣旨,要让赵爵留下过中秋,实则是想暗暗观察他。赵爵没察觉出异样,只顾接旨。

不多时,沈仲元来鸿栈找智化,没好气儿地问:“你干的?”智化听了这话,知道计划成功,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轻松,随即好模好样地答道:“不是让我想办法吗?”沈仲元没改口气,接着说:“我没不让你留啊,你想处理你和沈浸的事,行,你留下来处理,我们去襄阳,不正好吗?你干什么呀你这是,还匿名举报赵爵有问题,你想过后果吗?”

智化小心一笑:“那我不管,反正现在我信已经交上去了,你也走不了了。”沈仲元气消了一些:“你这是无赖的方法,你知道吗?”智化温声柔语,小心地说道:“为了把沈浸处理明白,我愿意!对了,一会儿我去给沈浸当差。”沈仲元看着他,没再说话。

离开鸿栈,智化一身伙夫打扮,敲响了沈浸宅邸的门。智化随伙计走入正厅,向沈浸行礼:“见过前辈。小人在古杈镇谋生,每日只盼着多做些活计。小人从牙人那里得知阁下从外地来此,特想来找份活做,当当向导也好,也可帮忙打点镇中琐事,还望阁下应允。”沈浸一想,有一个当地人确实也方便,便同意了。

兴宴茶馆的店长来问候赵爵,沈仲元看着他和赵爵的身影,猛然间明白这个店长是赵爵的人,一时间,计上心头。

赵爵召集大家,谈论沈浸的事情,大家议论纷纷,沈仲元自顾自地说道:“这个人要是能帮我们,那可真是畅通天下无阻啊!”“天下”两个字激起了赵爵的兴趣,他赶忙问道:“此话怎讲?”沈仲元慢声答道:“王爷,他的分店开遍全国,倘若这些分店能成为阵地,那便是一呼百应啊!”赵爵神色大悦,忙和众人商量,给沈浸送点礼物以便拉拢他。

送什么呢?打家劫舍的人送的礼物,当然见不得光。赵爵想来想去,对茶馆店长说道:“沈浸帮过你茶馆里弹琴的那姑娘,那姑娘长得也算是花容月貌。这样,你带着好酒,今晚和他喝两杯,再把那个姑娘送给他。”茶馆店长忙道:“是。”这个办法正合沈仲元心意,他说那些话,就是冲着这个结果去的。

当夜,店长带着酒,和那位姑娘一起来拜访沈浸。店长行礼道:“打扰前辈了。小人难忘前辈解围之恩,特带来好酒拜访,并请这姑娘在旁弹琴。”沈浸只道他是好心,便道:“店长前来实在让老朽惶恐,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店长请。”二人进到正厅坐下,智化和另外一个伙计立在一旁。姑娘放好古琴,店长便道:“月儿,快来,见过这位先生。”智化听了,在心里奇怪:“怎么特意让这姑娘行礼,却不管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伙计,而且还让那姑娘叫先生,定有蹊跷。”

月儿上前行礼:“月儿见过先生,那日多谢先生解围,先生恩情,月儿今生不敢忘。”沈浸笑道:“小事一桩,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店长又道:“月儿,快,为我们斟酒。”月儿微微行礼,抬起纤纤玉指,拿起酒壶先为沈浸倒酒,店长想在一旁观察沈浸的眼神,不想沈浸并不窥探月儿,只看着店长,和他说起话。智化见店长的神色,暗暗想道:“这姑娘也算好看,难道这店长想用月儿讨好沈浸?”

月儿斟酒完毕,又回到琴旁,坐下边弹边唱。店长举起酒碗:“前辈到此,实属在下之幸,请满饮此碗,在下先干为敬。”沈浸并未完全喝尽,店长惊道:“前辈为何不肯饮尽,难道是怪小人无礼吗?”沈浸听了,没再推辞,终于一饮而尽。店长忙满脸殷勤地再替他斟满酒,又想道:“月儿不仅有闭月羞花的容貌,而且身态妩媚,歌喉动人。这沈浸子孙常年在外地,他妻子也远在广州,而且想必已年老体衰,现在有这样一个姑娘出现,还怕他不动心吗?我只需多让他喝些酒,待他晕晕沉沉之时,一切事情都好办。到时候有月儿吹枕边风,还怕他不帮我们吗?”智化已看透了店长的心思,正想着对策护沈浸周全。

店长又拿起酒碗,双目直视沈浸:“前辈,茶馆解围之事您一直不愿在下提起。这样吧,在下的感谢都在酒里了,只要前辈满饮此碗,在下以后绝对不提此事。”沈浸听出他有劝酒之意,但并未推辞,一饮而尽,笑道:“店长可说话算数。”店长也饮尽酒,笑道:“一定。”说罢,又欲倒酒,沈浸笑着说:“店长且慢。店长有所不知,老朽这身子已不比当年,酒喝个一碗半碗,已算尽力。我见店长盛情难却,便多喝了一碗,要是再喝下去,恐怕是要大病一场了。还望店长见谅。”店长听了便道:“是在下考虑不周,只是襄阳王闻前辈来到这里,特差小人前来向前辈敬酒,还请前辈再饮一杯。”

听到这里,智化内心一颤:“这个店长是赵爵的人?这么说来,这条计肯定是沈仲元出的,这招狠啊,把沈浸拉拢过来,他便可以拉着我还有沈浸一起去襄阳,这也太狠了!”

沈浸知道他这是稍带威胁的口吻,自己若是答应,他还会有别的借口继续劝酒,而且会继续拿襄阳王来压自己。沈浸笑道:“多谢王爷一片美意,我不胜惶恐。想必王爷是出自好心,但倘若老朽不争气,把自己喝病了,岂不是辜负了王爷一片心意吗?”店长愣住,稍有迟疑,沈浸又坦然一笑:“来吧,我们还是喝茶的好,说起来,我卖了一辈子的茶,但真正的品茶,却没品过几回啊,哈哈。”听着沈浸沧桑的笑声,看着他不慌张的背影,智化心里稍稍安定,想道:“我本来打算替他解围,没想到他自己帮了自己。不愧是老江湖,有两下子!”

又过了一会儿,店长起身告辞:“前辈,小人不打扰了,先行告辞。这位月儿姑娘深感前辈恩情,王爷特意嘱咐在下将月儿姑娘留在前辈宅邸,还望前辈不要推辞。”沈浸当然明白店长言下之意,但又不能明面拒绝王爷的命令,便道:“替我多谢王爷。”店长告辞离开。

月儿站在墙边,没有说话。沈浸问她道:“月儿姑娘,请容我冒昧一问,你可会做饭吗?”月儿听他冷不丁这么一问,也没有多想:“会做些小菜。”沈浸点了点头:“我要你在后厨做饭,每日吃住都在后院,你可愿意吗?”月儿已经听店长说了他对自己的安排,如今听沈浸这么说,深感意外:“谨听先生安排。”沈浸又对伙计说道:“从今往后,我只住前厅,由你负责前厅和后院物品的交换,几日以后我们便离开京城,你可听懂了?”“是。”伙计和月儿都离开前厅。

智化正色问道:“前辈不怕吗?”沈浸转身看着他:“怕什么?”智化低着头说:“刚才店长已经说得明白。前辈当然可以离开京城,只不过,难道襄阳王就不能追到广州吗?”智化说这话,其实是想让沈浸在古杈镇多留几天。沈浸问道:“你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智化赶忙行礼:“前辈恕罪,小人混惯了江湖,想事情也就想得深些。是小人愚钝了,店长说让月儿姑娘留在宅邸,前辈也确实让月儿留在了宅邸帮忙,并无抗命,有何可怕呢?”沈浸听了,笑着说:“果然想得够深。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智化抬头愣道:“啊?”沈浸又说了一遍:“我问你叫什么,今年多大?”智化迟疑了一下,往常市井之人问起名字,他总是动用假名,可这一次,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不想隐瞒。智化开口答道:“我……我叫智化,虚度二……二十八年。”沈浸听了,明显一惊,赶忙问道:“你……你怎么会是二十八岁?我问你,你是哪年哪月出生?”智化面无表情,动了动嘴唇,恭恭敬敬地低声答道:“我是大中祥符九年,七月初一生人。”沈浸僵在原地,久久未出声音。智化也没说话,也不看他,只是这样陪他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沈浸渐渐缓过神来,目光柔和起来,双眼充满着好奇和期待:“你是哪里人,你父母可都在吗?”智化瞄了一眼沈浸,又忙低下头,这一次,他没有说实话:“我幼时便流落江湖,四海为家,也并无父母消息。”沈浸追问道:“那你可记得你最初是在哪里落脚?身边可有其他人?”

智化见他如此追问,心中难免有些怜惜,却只能继续编下去:“我只记得我去过好多地方,但都不知道是哪里。我模模糊糊记得我身边是有几个人,但我记事以后,便只记得自己了。”沈浸目光略显黯淡,随即一笑:“说远了,我是想说,月儿姑娘年龄正好,不如你二人定下亲事可好?”智化也平复好心情:“前辈,月儿姑娘已入前辈宅邸做工,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前辈也不必替我惋惜,一定会有比月儿更好的姑娘。”智化知道沈浸想把月儿嫁给他,这样襄阳王便不会为难沈浸。智化是在告诉沈浸,这一个月儿他可以娶,但还会有无数个月儿给他送来,定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沈浸听懂了,他暗暗赞叹智化的智慧,同时也为他能为自己着想而感到欣慰,想到这里,沈浸忍不住再次发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当差?”智化听了,小心地抬起头,当他看到沈浸脸上的温情,他已经知道,沈浸并不是真的怀疑自己来这里的动机,他只是想要一个他想要的答案。智化看着沈浸,没敢凝视太久,低声笑道:“前辈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来这里干活,当然是为了谋生啊。”沈浸没有继续问,转过身,叹了口气。“小人告退。”行过礼后,智化离开了正厅。

智化不由钦佩起沈浸,佩服他的智慧、胆气和品行,但是当他看到,这样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听说他的出生年月后表现出的心痛、温情和满怀期待,他不禁暗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