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东和毛得照的那一票“起死回生”的交易很快就在银行圈里火速传开了。虽然浩东替毛得照拆了一个快爆的“炸弹”,但毛得照手上快爆的“炸弹”实在是太多;没过多久,其它“炸弹”陆续爆了。也不知道毛得照能撑到什么时候,但在一个毛得照还没倒下之前,无数个“毛得照”已经向浩东走来了。他们就像猎狗般竖着耳朵,鼻子贴着地面,争先恐后地来到了东风鸡场,仿佛都希望能早人一步借到一瓶能滴得久一些的盐水为自己的生计吊命。
世界永远都在不断地变化中,又或者说物种和角色都永远没有停止过演变的脚步。正当这群在紧锣密鼓搜寻着猎物的“毛得照”得意于他们发现了浩东的同时,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浩东的猎物了,而且还是一群自动送上门来的猎物。浩东现在就像一个天平,这头揽来一笔负债,那头也同时添置一项等值的资产。这个天平在平衡的时候总是平衡的,最起码在他把两样东西同时往上叠加的时候分量是相等的。就这样,浩东的债务像肿瘤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野蛮生长到一个让人可怕的地步,而他的资产也悄悄地爬到了一个足够让他摔得粉身碎骨的高度。也许冥冥之中,一直在呼唤着他的并不是养鸡的世界,而是用金钱堆起来的帝国,又或者是用巨型杠杆撬起来的不动产国度。
秋风才止,冬风又起。鸡场里的荔枝树,叶子已经落得七七八八,显得分外的稀疏。而鸡场的鸡也更多的时候是选择了卷缩在鸡舍,不愿意出来。鸡场变得冷冷清清的。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浩东想家了。是啊,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虽然他平时也有打电话回去,但都只是匆匆聊几句。对妻子和孩子的牵挂已经在他的思潮里翻起了巨浪。眼看就要过年了,他决定提早回家。
于是,浩东去找清风商量了一下,两人便匆匆开车回蓬辰了。而在鸡场里留守的就只有老彭了。他何尝不想家啊。可他自小就是个孤儿,无亲无故,没爱人也没人爱。自从他来到鸟头村遇到了阿珍,老彭才尝到过幸福的滋味。可是好景不长,阿珍走了。后来,在自己身边多了一只母鸡阿Jane。有了母鸡阿Jane的日夜陪伴,老彭就好像有了家一样。但万万没想到,浩东竟然把他心爱的阿Jane给宰了!这让他每天晚上都含着思念的泪水入眠。老彭经常在伤心欲绝的睡梦中醒来,都会发现自己对浩东增添了一份怨恨。他知道浩东对他不薄,让他在“鸡王”这一职业里成为了打工皇帝。可是,金钱换不回来他和阿珍美好的过去,更买不回来他的阿Jane。这一天天堆起来的怨恨,犹如一堆堆的干柴,让老彭在孤零零的时候,内心仇恨的烈火渐渐燃烧了起来。
在回家的路上,浩东的内心得意洋洋,因为他的事业自从再生资源那档子生意黄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那么让人称心如意了。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家里那个很重要的人,那个曾经在家里分量十足的人。他在晚饭前赶到了家。
“看谁回来啦?”浩东一边推门一边说道。
“爸爸!”在客厅看电视的女儿抬头见是爸爸,喊着便立刻飞奔了过去,跳进了他的怀里。
浩东的女儿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人乖嘴甜眼睛大,头上扎着两处头发像顶着两颗葱,惹人喜爱得巴不得把她当明珠般捧在掌心上。可在一旁的儿子却对他的出现无动于衷,依然瘫在沙发上玩弄着手机。浩东也没在意,因为他早习惯了。多年来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在外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长。儿子对他言听计从的日子也早成为了过去时。这种无话可说的事实已经是完成时态了。他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但此刻他和儿子虽然是零距离,可也是零沟通。
“爸爸,我想你了。”
“嗯,真乖。真是爸爸的好闺女。”
“爸爸,其实哥哥也想你。只是他不愿意告诉你。”
“和你有关系吗?”瘫在沙发上的儿子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撇了一眼妹妹,冷漠地说道。
“吃饭啦!快过来!”这时,妻子已经在饭桌上摆好了丰盛的饭菜。
浩东匆匆洗过手,坐在饭桌上准备一边享用丰盛的晚餐一边给妻子汇报自己生意上秋收的硕果。可是,他刚想张口,妻子便说:“快点吃吧,吃完我要洗碗了。”浩东的妻子说完,一只手握着筷子,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边吃边看。而坐在饭桌对面的儿子依然没有瞧他一眼,一直默不作声地低头吃着饭。这种近在咫尺的疏远是一种莫名的距离。若不是女儿时不时在旁边说两句话,浩东在这一桌子热乎乎的饭菜里也尝不出一丝的温度。
没想到在家吃饭会让他如此的难受,他也想不起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的妻子也像儿子一样,与他之间已经失去了共同的语言。此刻在浩东的内心下起了伤心的雨,他在朦胧的雨中忆起了以往一家人吃饭的温馨和热闹。孩子在抢着给他夹菜,妻子在一旁幸福地笑着。晚饭过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注视了饭厅的餐桌许久。渐渐的,他内心的雨停了,可又刮起了痛苦的风沙。他的心情就像说不清的天气,让他坐立难安、万分煎熬。于是,浩东给清风发了个信息,叫他出来喝点小酒诉诉苦。
年关将近,晚上的街道尽是忙着年终聚餐的人群,熙熙攘攘。有的喝得微醺,面红耳赤;有的喝得正好,勾肩搭背;有的喝得烂醉,扶墙蹲地。人群种种,但个个看上去都像是刚把过去一年的苦水吐得一干二净,感觉身轻如燕,走起来轻飘飘的。浩东看着路过的行人,内心也渴望着能像他们那样,拥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幸福感。他在闹市中挑了一家比较安静的清吧坐了下来。不一会,清风也到了。
“没毛病吧你?难得回趟家,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出来喝酒啦?”清风急匆匆地坐下,然后伸手示意服务员过来给他上了一杯一样的啤酒。
浩东依然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的眼睛随着人群的移动左右晃动着,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难以平静下来。他想向清风吐吐自己那一肚子的苦水,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于是,他深深地吸了口烟,端起酒杯准备痛快地喝上一大口。这时,服务员把清风的酒端上来了。
“来!干!”清风接过酒杯,伸过去跟浩东的酒杯对碰了一下,便一口气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清风的这两下动作把浩东惊得噢起了嘴,烟缓缓地从他的口中飘了出来。他瞪着清风看了一会,也把整杯酒给干了,本来快说出来的话混入酒中又被灌进了肚子。
“唉!你说我们男人难不难!呆在家被人说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出去拼死拼活想赚点钱糊个口,又被人说心里没有家。竟然还说我身上飘着鸡粪的味道!服务员!给我来一桶这个啤酒!”清风突然一个劲地说起了普通话,还点了一桶啤酒。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酒量很好?”浩东见清风又点了一桶而不是一杯啤酒,便问道。
“我要用这冰冷的啤酒浇灭我一肚子的怒火!”清风说起话来,就差没吹胡子瞪眼睛了。
浩东听清风那么一说,十分好奇,于是便追问下去:“是谁说你身上飘着鸡粪的味道?”
“我老婆!她不停地说,弄得全家人都好像嫌弃我身上有臭味似的!唉!我今天晚上都洗过三次澡了。”清风说完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包雪茄烟,开始抽了起来。
浩东大笑了起来,他仿佛笑到心里去了,眼角还笑出了两滴眼泪。他心里暗自佩服起清风的老婆,这个女人的嗅觉仿佛超越了她的直觉,越过洗了三次澡的清风直接嗅到了上百公里以外的鸡粪。浩东没想到他和清风两人各自回到家后竟一个失魂一个落魄。但他还是羡慕清风的,他收起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清风说道:“你老婆至少还愿意闻一闻你,已经很幸福啦。我老婆在我面前已经失去了听觉和嗅觉。我看她很快连说话的能力都会丧失掉。”浩东说完这番话,眼睛又望向了街上的人群,刚才笑出来的两颗泪珠还挂在他的眼角。
坐在一旁的清风似懂非懂,他并没有完全听明白浩东说的是什么。但“幸福”两个字他听懂了。可他并不认同浩东的说法。对于清风来说,让人产生飘着鸡粪臭味的幻觉是一件不幸的事情。更何况他是一名钢琴家,对美感的追求甚于常人;鸡粪的幻觉扼杀了他的美感并掠夺了他的幸福。他不愿意做一名能让人产生鸡粪臭味幻觉的钢琴家,更不愿意自己心爱的枕边人幻想着鸡粪入睡。
正当清风和浩东左思右想的时候,服务员抬来了一桶啤酒。
“别想那么多了。喝完酒回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再慢慢想。”浩东盛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清风说道。
“干!”
“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