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职调查结束没几天,浩东就回来蓬辰的办公室了。他说鸡场那边有清风在,而且销售渠道也拓展开了,自己想回来蓬辰这边跟大伙一同面对那帮风投。
浩东每天总是很早就到公司,他比小莉还要早些。公司里平时没什么事情,其实他用不着天天来公司。可是,他在家里实在是呆不住。小孩上学去了,家里就只剩下早已和他没有共同话题的妻子。女儿在,家里尚存半点温馨和一丝温暖。现在,家里只剩下两个低头玩手机的哑巴了。浩东内心万分无奈,但毕竟这是他亲手造成的。他在脑海里寻找出无数个话题,他想总有一个话题是可以跟妻子聊下去的。可是,每次准备张口的时候,他心里又胆怯了起来,仿佛失去了主动跟妻子聊天的勇气。
浩东眼看自己和妻子的关系一时半刻是不可能发生什么奇迹般的变化了,于是便每天早早到公司来坐着。他甚至连早餐都打包拿到公司吃。
有一天,浩东刚到办公室没一会儿,小莉也拎着早餐到了。
浩东看了看小莉,又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早餐,说道:“小莉,你也没吃啊!来来来,我们一起吃。”
“好呀!”小莉知道浩东不喜欢一个人孤零零地吃早餐。强哥告诉过她,老板在鸡场的时候每天早上都是和清风一起吃早餐的。在鸡场还有鸡的时候,他们俩几乎每天早上都吃烤鸡块。即使后来鸡场没有鸡了,他们也还是会买一些鸡翅存放在冰箱里,隔三岔五就拿出几块来烤着吃。小莉突然觉得他可怜兮兮的。她不忍心看着他孤零零一个人吃着没有烤鸡块的早餐。
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虽然挺着圆圆的肚子,但在他这个年龄来说体型还算是没有完全失控;脸上隐隐刻着些沧桑的痕迹,发线仿佛永无止境地往后移,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好像藏着讲不完的故事;眼神中流露出慈祥和温暖。小莉在心里对浩东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其实这种感觉自从她上次在鸡场看见浩东的那一刻就油然而生了。
这样的一个中年男人让小莉想起了自己的爸爸,那个与她素未谋面的爸爸。他在哪里?他还好吗?他知道有她的存在吗?小莉在脑海里无法构想出爸爸现在的样子,她仅有的只是一张爸爸十八岁那年的照片。
那是妈妈临终前留给小莉唯一珍贵的东西,就是一张妈妈和爸爸合影的照片。
“小莉!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过来啊。”
“哎!来了。”小莉这才缓过神来,连忙凑了过去。
浩东自从在鸡场见过小莉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他回到蓬辰后立刻就问强哥要了一份小莉的简历。
他在小莉的简历里找到了家庭状况的信息,上面写着“母亲姓名:陈冬梅”。浩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把眼睛揉了又揉,拿简历看了又看,最后才发现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是上天给自己开的玩笑吗?“陈冬梅”这三个字已经在浩东的世界里消失了二十多年了,如今突然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凝视着这个名字,拿着简历的手微微地颤抖。
这个名字唤醒了埋藏在浩东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她呢?
陈冬梅,那个大学一年级的陈冬梅,那个自己的初恋。浩东对陈冬梅的记忆只停留在了北大那年的夏天,可那么多年过去了,陈冬梅的容貌却依然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至今始终还没弄清楚为何陈冬梅当年突然失踪,就连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清楚她的去向。当年他去过很多地方寻找过陈冬梅。她的家、她上过的学校、她去过的医院、图书馆、电影院,甚至派出所都留下过他伤心的足迹。尽管他问尽了所有人,却没有一个能告诉他陈冬梅的音讯。他当年跟着陈冬梅的父母伤心欲绝过无数次,又一起痛不欲生地哭过多少回啊!
直觉告诉浩东,小莉就是陈冬梅的女儿。因为小莉长得实在太像他记忆中的那个陈冬梅了。不管是婀娜的身姿,还是雪白的肌肤,或是那双安静的时候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哪里不是一样的?他每次看着小莉那双眼睛的时候,好像还从她的眼神中隐隐听到了一把声音,一把陈冬梅的声音:“阿浩,你还好吗?”
“小莉啊,听说你是湖南人?”浩东喝了一口咖啡,问了起来。
小莉的简历里并没有提及她是湖南人,可陈冬梅是。浩东想侧面再确认一下小莉的母亲就是此刻在他脑海里翻滚着的那个陈冬梅。
“是啊,老板。我是湖南人,随我妈。”
“那你父亲又是哪里人呢?”浩东心里暗喜。小莉的家庭信息里并没有填写父亲的任何信息。浩东也不是对她父亲感兴趣,他只是想知道陈冬梅嫁给了一个怎样的人。
“我······父亲······”小莉支支吾吾了起来。
浩东见她欲言又止,也就作罢没再追问下去了。而小莉也把头埋在了她的早餐里,默默地一直吃着,也没再吭声。
这时,东边的太阳缓缓升起,晨曦中带着一丝丝暖暖的幸福。高空中还挂着一轮淡淡的残月,像是卸了妆,若隐若现,正素颜散去。四周一座座的高楼大厦像屹立在都市中的嶙峋巨石,在晨曦中复制着朝阳的光芒。冰冷的玻璃幕墙渐渐有了温度,写字楼里充溢着温暖。从楼上往下望,主干道早已塞得水泄不通,人也如蝼蚁般渐渐地向各座写字楼围拢了过来。
第二天,浩东买来了很多份早餐。
而自此之后,浩东竟然每天都会买很多份早餐回来公司。他说等引入资本以后就进军餐饮业。现在每天各种早餐换着吃就算是大家一起来做个市场调查。他还说,民以食为天,吃才是刚需中的刚需。纵观当下的商场和街铺的商业,那些能拼到最后的就属做吃的生意最多。从街头到街尾,从商场的最底层到最高层,尽是吃的。只有餐饮业才有足够大的需求量和利润来支撑不断攀升的租金和人工成本。
虽然班长嘴里那么说,但他实际上是想每天给小莉买一份早餐。毕竟小莉是陈冬梅的女儿啊。他又怎能待薄她呢?
如今上天又替他和陈冬梅之间搭起了一座桥,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浩东一想到这,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对小莉好。他要好好地感谢小莉。他知道只要小莉在,也许他还有再一次与陈冬梅相见的机会。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风投那边纷纷传来了最新的消息。他们说投资议案在他们公司内部审核中推进得不错,已经初步获得了风控部门的认可。应他们风控部门的要求,我们这边还需补充一下创始人详细的个人简历。
那天,强哥喊来了小莉,让她帮忙准备一下浩东和清风的个人简历。
强哥捧着一堆厚厚的资料递给小莉,非常严肃地叮嘱道:“小莉啊,老板和清风哥的简历除了要写得详细,还要写得有立体感。我希望那些人看完他们两的简历后如见其人,仿佛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啊?强哥,那么高大尚啊?我不会弄呀。”小莉被强哥的要求吓了一跳。
“呵呵。也没听起来那么难。你这样吧,在他们的每一段履历里插放一张他们相应时间段的照片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
“是啊,就这样。给,这是他们的照片。”强哥说完,把一个装满照片的大信封放在了小莉捧着的那堆资料上。
“噢!对了,忘了这还有一张老板刚上大学留着披肩长发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必要用到这张照片来突显他的个性。”强哥说完笑了笑,便把一张看起来已经泛黄的照片放到了刚才那个大信封的上面。
“好的!”
小莉捧着那堆资料和照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当她放下那堆资料的一瞬间,一张熟悉的照片、两张熟悉的面孔一下子把她的视线强拉了过去。
这不是妈妈留给自己的照片吗?照片里的不正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吗?小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她想这会不会是强哥跟她开的一个玩笑。强哥这个人平时最爱开玩笑了。于是,她连忙翻开自己的钱包,却发现自己的那张照片还安然无恙地夹在钱包里。
两张一摸一样的照片!
小莉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定是强哥搞的鬼。要是其它东西也就算了,可这是妈妈临终留给她最珍贵的东西。她非常生气,强哥怎能随意翻她的私人物品呢?她决定要去找强哥理论。
小莉拿着那张照片冲进了强哥的办公室。这时,浩东碰巧也在强哥那。小莉心想,这次一定要给强哥一个教训。谁让他那么不正经,乱翻别人的私人物品,还拿老板开玩笑。
于是,小莉把照片直接递了给浩东。
“老板,强哥他······”
可没等小莉把话说完,照片就被浩东夺了过去。
“哇!你们从哪翻出我的旧照片啊?”浩东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照片。
“我啊!这张照片是我当年给你们拍的。”强哥扬了扬眉毛接着说:“当年给你们拍完还没来得及冲洗出来,你那个初恋女友叫什么来着?不是······那个了嘛,所以一直没给你。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想还是还给你吧。”
站在一旁的小莉听完浩东和强哥的对话,整个人都僵了。她刚才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又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难道是自己朝思暮想,内心对父亲强烈的渴望而产生的幻觉吗?这是大家说的“白日梦”吗?
小莉使劲掐自己的大腿,很痛!真的很痛!是真的!
眼前坐着的浩老板就是自己的爸爸!
小莉很想冲上前紧紧地拥抱他。可是,爸爸会相信吗?会相信她是他的女儿吗?相信了,又会愿意接受她吗?要是爸爸现在的妻子和孩子知道了,又会怎样呢?小莉此刻万分纠结,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激动的泪水从眼角边不停地流淌下来,划过滚烫的脸颊。
“说起来,你当年的初恋女友还长得挺像我们小莉的。哈哈哈!”强哥说完转过头来看了看小莉,却被泪流满面的小莉吓了一跳。
“小莉······你怎么了?”
没等强哥说完,小莉扭头就走了出去。
“这小莉什么情况?”强哥满脸疑惑地转过来问浩东。
浩东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照片递过给强哥,说道:“照片里的那个陈冬梅就是小莉的母亲。”
强哥愕然地盯着照片,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仿佛如梦初醒。
小莉整个人都像丢了魂魄似的,她也不知道白天自己是怎么在办公室里熬过来的。她拖着似乎已经失去知觉的身躯回到了家。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爸爸的样子。她坐在沙发上,翻出钱包里的照片,用双手把它抱在了胸前。
她在心里大声地喊着远在天堂的妈妈:“妈妈!这就是爸爸!现在的爸爸!”她想起妈妈曾经对她说过,爸爸留长头发看起来比当年最受欢迎的乐队里的主唱还帅气。可是看见现在的爸爸,真的难以想象生活和岁月竟把他摧残成这样。妈妈,这就是你当年为了他不顾一切把我生下的那个帅气的男人吗?他没有尽过一日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小莉内心突然狠起了浩东。
她想起小时候每逢看见别人有爸爸疼,她都会在晚上躲起来,关着灯偷偷地哭。她怕妈妈看见她伤心的眼泪。她今天晚上又哭了。但她并没有关灯,这次她要让妈妈看见她的泪水,因为这是幸福的泪水。
小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让那幸福的泪水尽情地流淌着。记忆和现实伴着泪水搅在了一起,在她眼前模糊了。渐渐的,她的眼泪停了,脸上的泪痕也干了,眼前又变得清晰了起来。她决定不能让浩东知道自己是他的女儿,毕竟他还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更何况她也回到了爸爸的身边,每天和他一起吃着早餐。
第二天,强哥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我和彪哥。他吩咐我们必须假装不知道,但暗地里在工作上要关照好小莉。
我们以为浩东和小莉会尴尬好一段时间。可没想到,小莉和浩东反而变得更加亲密了。
浩东事无大小都要求小莉参与,还把小莉带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他就差没把小莉带到自己家里去了。
浩东是无忌惮地对小莉好,以至于我害怕林祖儿会对小莉产生误会。所以,我偷偷地把浩东和小莉的那点隐晦的关系告诉了林祖儿,并叮嘱她不能外传。
后来,小莉总是叫浩东买棒棒糖、巧克力、冰激淋什么的。浩东就在办公室里添置了好几个书架,专门用来存放零食,弄得办公室里像藏着个小小的便利店。再加上我们目前也没什么好忙的,该提供给风投的资料都已经提供过了,该补的东西也补了。鹌鹑蛋的销售又有清风在负责。于是,我们几个就天天呆在办公室里喝茶吃零食。而浩东的情况就比较惨,小莉总是缠着他,要他陪她去儿童乐园、去看动漫。
我们几个都暗自猜测,小莉是不是因为当年浩东占了她母亲的便宜,所以现在来折磨他、报复他。但浩东看起来竟像个陪伴在女儿身边的父亲,一点都不显得厌烦,而且还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