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The Dragon and the Orange Juice

龙与橙汁

作者/【保加利亚】吉诺维瓦·德莫瓦

翻译/阿 古

插画/王稚荏

吉诺维瓦·德莫瓦出生于保加利亚的瓦尔纳市,这个地方位于黑海沿岸,风景优美。不过她目前的职业是考古学家,工作地点在苏格兰。她的短篇小说在保加利亚拿了不少奖项,更在2012年以长篇小说《巫师、物理学家和龙》拿下保加利亚奇幻界的最高奖项。但因为吃了小语种的亏,她的作品一直难以推广。下面这篇《龙与橙汁》是她的第一篇英译小说。

1.

街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正裹紧上衣,顶着风匆匆往家赶。

一位瘦削的女士手撑一把大黑伞,顶着风走几步,又被风扯着往横里跨几步,仿佛在跳芭蕾。

弗拉基米尔停了片刻,欣赏她的狼狈样。多亏他有高超防雨咒才不用淋雨,浑身干爽。

他继续朝议事大厦走去,那是一座仿古罗马风格的大理石建筑。入口处立着两尊风格相同的雕像。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嘟囔道:“看什么看?”另一个则说:“你可看清楚了,我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对称的。”第一个接茬道:“这是那个年代人们眼中的理想男人的形象。”

“没错。”弗拉德1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自打他入职这里,这两座双胞胎雕像就一直想说服他,他们之间关系和谐,完全没有任何互相折磨、相爱相杀的成分。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两个家伙杵在大门口。杵就杵吧,为什么不买两条短裤给他们套上?

“要我替你拿斗篷吗?”其中一个说着,伸手就要解他的斗篷扣,一下撞破了防雨咒。

头顶发光的穹顶立刻消散,雨滴噼噼啪啪地拍打他的脑袋,又顺着长长黑发淌了一身。

“谢谢,不用了。”他咕哝道。

他穿过一条柱廊,走向审议厅。刚才还在他背后随风飞舞的披风,此刻只能在地板上拖着,留下一长道湿印。

这地方很安静。弗拉德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这是他第一次准时参加审议会。他不清楚在正式议事之前人们会做些什么。点名?长老讲话?还是扯起嗓子合唱几首有气势的歌?

他比理事会里最年轻的巫师还要年轻几百岁。这是有好处的:没人会指望你准时到。

当然也有坏处:他们老是称呼他为“我的孩子”,有时还会关心他吃得好不好。

今天他准时参会是因为流言,很麻烦的流言。他怀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正在策划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加快脚步,冲进审议厅,刚进门就愣住了。

平时被几百支火炬照得雪亮的大厅,此刻一片漆黑。就连主席台上方那只圆牛眼也用帘子遮上了。大厅中间,几盏荧光灯的微光下,聚集着一群巫师长老。弗拉德刚一进门,十二张尴尬的脸齐刷刷转过来,露出擤鼻涕时被人看到的表情。在议事之前,一群最高阶的巫师聚众擤鼻涕的可能性有多大?大概无限趋近于零?

“哦,弗拉基米尔,我们刚念完一个咒语。”年纪最大的巫师含糊道。

尽管灯光昏暗,弗拉基米尔还是认出了他,那奇形怪状的大鼻子实在太显眼了。诽谤者们谣传说,这怪鼻子是一场失败的有丝分裂禁术搞出来的。

“是的,我们已经解决了……一件事。”另一个老头接茬道,一把白色长胡子在荧光下甚是醒目。

“我们正准备把那条恶龙送去另一个世界。”第三个老头高兴地补充道,一对招风大耳朵像月亮一样,在脸蛋两旁闪闪发光。但这对耳朵的光彩立刻就黯淡了些,因为其他巫师都目光炯炯,对耳朵的主人怒目而视。那个长胡子老头甚至踹了他一脚。

2.

亚历山大从哲学角度考虑了一下,最终认定死亡并不打紧。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子,上面写着“死前要做的事”。整齐的标题下面画了一条线,周围画了一圈感叹号。他抬起头,凝视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这云彩!这么多颜色!

事实上,他住的公寓楼正对着一座板式高楼。虽然他住在顶楼,但窗外只能看到正在给天竺葵浇水的邻居斯坦卡。天竺葵很漂亮,邻居就没那么美了。

所以,虽然他看不见日出,但斯坦卡姑妈的镶板屋顶和天竺葵之上的朝霞,无疑美得难以形容。他又低头看向单子。

1. 喝一杯咖啡。

他大手一挥,在第一项上打了个勾。

2. 观赏日出。

经过一番思考,他划掉了“日出”两字,改写成“斯坦卡姑妈的天竺葵”,然后在第二项上也打了勾。

3. 完成我的三部曲。

他骄傲地看着桌子上的笔记本,他刚写完个人杰作的最后一部分。于是他在第三项旁画了一只展翅的小海鸥。

4. 学习斯瓦希里语。

当初干吗要写下这一条?行吧;他可以在路过音像出租店时,拐进去借一盘《三十分钟快速掌握斯瓦希里语》之类的录像带。

5. 写一篇名垂青史的遗言。

嗯,那可得花些时间。他在第五项旁边打了个试探性的问号,继续读下去。

6. 给弗拉德打电话。

没错。他可能不得不通知儿子,他要死了。

3.

闪电划破天空,雷声大作。

“啊哄!”弗拉基米尔口中爆发出一阵不祥的嘶叫。

审议大厅陷入困惑的沉默。

“呃,你在喊什么?”大耳朵巫师最先发问。

“我在喊龙,”弗拉基米尔解释道,“你试试看扯着嗓子,瞪直眼发这个音,看看能不能办到。”

最年长的巫师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们懂。但是啊,弗拉德,你别生气。你知不知道为了养这么一条龙,保护区每月要花费好几百万?开支庞大,却毫无收益。省下钱,我们可以买新斗篷。缀着星星和闪片的高档斗篷!”

“但这条龙是我们的民族骄傲!就因为有它在,我们的纹章上才画着一条龙。龙必须留下!”

一个长着龅牙的矮个子巫师尖声说道:“你说得有理,但这条龙疯了!这几年它的举动一直很奇怪,最近已经完全失控,在保护区到处乱窜,把那些杜鹃花都点火烧了!”

弗拉德冷冰冰地逐个打量完每一个巫师,夸张地一转身,湿透的斗篷和头发随着动作飞了起来。就在戏剧性的紧张气氛达到顶点时,他的乌鸦突然飞进大厅,开始鸣叫。

弗拉德翻了翻眼白,没有什么比一只盘旋嘶叫的乌鸦更煞风景的了。

“好了,够了。”弗拉德低声说,但乌鸦一如既往对他毫不理睬,继续模仿老式电话机那样,反复响铃。

响过第五声后,自动答录机响了起来。“我现在很忙,”弗拉德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如果你真的很想倾诉一番,请在提示音后留言。”

乌鸦哔哔了几声。

弗拉德扫视了一圈巫师们,试图用眼神表达如下意思:“我知道乌鸦的行为很奇怪,非常抱歉,但我仍然生你们的气。要不是这只该死的乌鸦,我早就发作了。”

不幸的是,他的视线并不能表达如此丰富的含义。长老有的眨了眨眼,有的翻翻眼白,全都满脸困惑。当初是弗拉德自己费力向乌鸦解释手机的工作原理,并说服它承担手机的部分功能。然而,乌鸦完全理解错了“移动电话”这个概念,而弗拉基米尔一直无法纠正它的错误观念。这只鸟的怪腔怪调震惊了在场所有巫师,但没办法,弗拉德必须和另一个世界保持联系。

弗拉多,听我说。乌鸦开始播放留言,弗拉德听出了父亲的声音。我昨天看到一个幻象——这么说吧,我就要死了。有个绿色的东西会把我活烤了。别问我是否确定,你也知道那些幻象大多能成真。无论如何,请来见我一面,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不想在电话里说。这件事很重要,真的。

乌鸦又发出几声挂断后的嘟嘟忙音,飞走了。

“龙就在门口,对吧?”弗拉德看着巫师们,他们正迷惑地盯着那只越飞越远的乌鸦,“这条该死的龙随时都可能进入另一个世界!”

4.

他在第五项周围画了几个圈,然后又画了几个,第二次是用红笔。确信已经足够突出,他便把目光移向冉冉升起的太阳——或者说东方,想装出一副灵感勃发的样子。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

“呸,废话。”

“你在嘀咕啥呢,亚历克斯2?”斯坦卡姑妈从窗口喊道。

“哦,没说啥。对了…斯坦卡姑姑,今天我就要死了!”

他突然有一种诉说的冲动。

“啥,我怎么去迪拜?”斯坦卡姑妈说。3

“你要去迪拜?肯定有地方买机票。”

“鸡皮?鸡皮这玩意儿全是脂肪!”

亚历山大猛眨了好几下眼睛,把莫名其妙、不请自来的迪拜和鸡皮驱出脑海,继续构思他即将垂范百世的遗言。就在这时,阁楼门开了,那只巨大的绿色爬虫冒了出来,一双闪闪发光的红眼睛扫过房间,显然很不喜欢这里,开始乱喷火焰。

亚历山大突然意识到,他的遗言似乎变成了那句“肯定有地方买机票”。

接着,他的一生就像电影一样在眼前飞闪而过。对临死之人而言,这是常有之事。

5.

“但它已经不是我们的麻烦了,弗拉德。”最年长的巫师念叨着,“不用再值夜班去看守它,也不用再为特制龙食支付高昂费用。等它到了另一个世界,就让那里的人去应付它吧。”

弗拉德面露惊恐的表情。“可他们根本不了解龙!”

“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大胡子插话道,“你应该这么想:巨龙会穿越过去,发一通脾气,点上一两把火,然后就会犯困睡着。”

“老兄,你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弗拉基米尔咆哮道,“他们连最简单的防御咒都不懂。龙会把他们炸得粉碎!”

“难道我们该为他们的无能负责吗?”大胡子巫师得意地傻笑着。

“每次我们穿越时他们都碍手碍脚,这已经够糟糕了。”长着月亮耳朵的巫师说。

“我们使用传送门时还得小心,要藏着掖着,免得哪个不会法术的笨蛋——”

“…他们那些计蒜机和自动棋车……”

“…搞得好像所有人都需要一个三吨重的铁家伙,才能去到几千英里之外似的……”

“…还有他们那些政治问题……”

“…但他们的自动卷笔刀用起来很利索!”

“等等!停!”弗拉德挥了挥手,努力理清这一连串胡话。

“你们是说,因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不懂魔法,就要让龙去杀死我的父亲以及许许多多人。你们认为这么干是对的?他们就该死?”

巫师们陷入了沉思。

“老板知道吗?”

巫师们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哦,算了吧!”

弗拉德犹豫了一下,他来不及放下高举的胳膊,转身就向门口冲去。他自己会处理的。他必须去。

“来不及了,弗拉基米尔,龙刚跨过了传送门!”耳朵亮晶晶的巫师喊道。

弗拉德猛地扭了一下身,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屎咒,继续大步向前奔。

他跑出白房子,却发现周围景致全变了样。

首先,纪念品小摊都没了,也没有小贩冲上来施放一次性拍照咒:一个大子拍5张。鹅卵石小巷也不见了,四周的矮房和柱廊也不见了,他一脚踏进了一片森林。高耸的橡树树冠连成一大片,几乎遮盖了所有阳光,湿润地面上布满了深绿色青苔。

身为货真价实的城里人,弗拉德认为唯一适合种植植物的地方是阳台花盆,而“青苔”是那种让你不小心滑一跤的讨厌东西。这番新景象让他一下子蒙了。

“这什么鬼把戏?”他说。

“既然,你要向老板告发我们……”一个熟悉的声音轰鸣道。

弗拉德循声望向天空,只见一朵蓬松白云后面,一只巨眼正瞪着他,两旁是一对闪闪发光、如假包换的招风耳。

“我在魔杖里吗?”他陡然紧张起来,“你们打算把我永远关在这里?”

“我的孩子,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那样可太不人道了!”

弗拉德忍住了没爆粗口。

“当然不会,听着,”最年长的巫师继续说,“一想好怎么向老板汇报,我们就放你出来。”

有时候,弗拉德觉得自己才是最年长的巫师。这帮老头就像一帮该死的孩子。我们搞砸了,现在要怎么告诉爸爸才好?

这时,一个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学徒手拎长袍衣角,飞也似的冲进大厅,兴奋地尖叫:“快!主人和他的秘书在广场上打起来了!打得可激烈了!”

魔杖被摔在地上,大厅一下子没了人影。

“等等!”弗拉德喊道,“我是在哪根魔杖里?慎思杖还是磨难杖?哦。我知道了。”

树林中突然冒出许多尖嘴的饿狼。

6.

还是那个房间,只是光线要暗一点,也更整洁一点。地板上的脏袜子不见了,墙上一幅画着船的装饰画也不见了。暗色窗帘拉上了,床上——他的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一开始,亚历克斯以为自己看到了未来,但他认出了那个老人。一个年轻人走进房间,证实了他的猜测:这年轻人又高又瘦,穿着紧身牛仔裤,显得滑稽又可笑。

“亚历克斯,”床上的人对年轻人说,“亚历克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爸爸,我在听。”我上高中时绝对不该是这个挫样子,亚历山大气呼呼地想。快去理个发,小子,快去!那头蓬松卷发的确需要一群拿着理发剪和喷火枪的理发师紧急处理一下。但他的声音没能传到少年亚历克斯耳中。此刻从侧面观察自己,他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的缘由。例如,为什么他高中从没交上过女朋友。

“孩子,你必须继续我的探索,”老人喃喃说着,成年亚历山大——为了方便起见,姑且称他为现时亚历山大——意识到他掉进了自己的记忆里。他强迫自己扭过头去听父亲的独白,不再呆呆盯着彼时亚历山大的头发——此刻,彼时亚历山大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指甲看。

“亚历克斯,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爸爸。”出于习惯,现时亚历山大跟着彼时亚历山大一同答道。

“你明白传送门的含义了吗?那些通往巫师世界的传送门?”

“我明白,爸爸。在我们的世界里,有一些通向巫师世界的传送门。而且,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看到那些门,亚历克斯,而我们就是被选中的。我父亲告诉了我这个秘密,就像他父亲告诉他那样,就像他父亲的父亲——”

“我明白,爸爸。”

“亚历克斯,我一直没找到通往巫师世界的传送门。这辈子从没找到过。不过,你必须去找到一个,明白吗?”

“我会找到的,爸爸。”

“答应我。”

“我答应你,爸爸。”彼时亚历山大承诺道,“对了,爸爸,为什么那些巫师不直接把传送门指给我们?”

“这……我也不明白。”老人厚颜无耻地撒了个谎,然后,为了避免进一步解释,他干净利落地咽了气。

亚历克斯清楚记得那一刻。打小他就清楚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他能看到幻象,看到零碎的未来,但本能地意识到不应该大肆宣扬自己的发现。他的童年很奇怪。当其他孩子骑自行车、和他们的爸爸踢足球时,他在跟着自己的爸爸到处开门。听起来像是一种奇怪的职业,说实话,的确很奇怪。他们走过一条条黑暗的小巷,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他父亲常常自言自语道:“应该就是这儿,这扇门有点特别,我敢肯定就是它。”

他们从未找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传送门,但确实遭逢过一些怪异场面。有一次,他们闯进一个奇怪派对,亚历克斯被怂恿吸了一口烟,之后两个小时,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是紫色的,有趣极了。

父亲死后,他继续去开门。他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他身处错误的世界,他在找一扇可以带他回家的门。显然,另一个世界不太希望他回去,否则应该会给他一点提示。但这说不通,因为家园不会拒绝一个迷途的人。家园应该欢迎他才对。

他打算把这一切都告诉弗拉德。弗拉德必须继续追寻。而现在,这个在他幻象中出现过的可怕绿色爬虫,赶在他儿子到来之前突然现身了。

7.

弗拉基米尔伸手探进腰后,伸向腰带,却没摸到塞在那里的便携魔杖。这可能是因为他的腰带不在平时的位置。原因很简单:他的牛仔裤不在平时的位置。

弗拉德发现自己身上多了条鹅黄色裙子,剪裁优雅,完美凸显出了他的窄臀曲线。他困惑地看了看裙子的花边,感到一阵恶心。

“真恶心。”他坚定地说,竭力压抑着内心那个急切的尖叫声:这裙子真是太舒服,太他妈的新奇了!

“怎么赶在这时候玩这一出?”

此刻他才领悟:被收进魔杖本来就含有羞辱的成分。弗拉基米尔仰头朝天上吐了吐舌头,尽量做出一副依然保有尊严的样子,卷起裙子下摆,从手包里拿出魔杖,冲向一片空地。

狼群似乎就在等这一刻,它们停下迂回打转,开始冲锋。好极了,进入攻击范围。他开始施放精准火球术,一个火球料理一匹狼。然而,越来越多的狼从树后出现,扑向他,他渐渐招架不过来了。这该死的便携魔杖没有散弹施放功能。一只银灰色巨狼猛扑过来,他倒在地上。狼爪子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温热的血从脸上淌下来。

他舔了舔嘴唇,拼命站起来,但狼立刻又扑了过来,这次爪子紧紧摁住了他的胸口。狼凑近了,微微张开嘴,舌头垂在一边,嗅了嗅弗拉德,他能感到狼毛擦过他的脸。当狼脑袋缩回去时,弗拉德发现狼鼻子全被自己的血染红了。死亡的恐惧折磨着他,令人作呕的口臭熏着他的眼睛,弗拉德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大喊了一句咒语,奋力举高魔杖。魔杖猛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白光。狼群发出痛苦的嚎叫。弗拉德扎进一片浓密的灌木丛,身上的衣服全被刮坏了,他挣扎向前,场景突然又是一变。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沙漠中,全身只穿着一条四角短裤,胳膊上挂着两条鹅黄色破布。

8.

现时亚历山大继续无视恶龙,思绪在记忆中翻腾着——至少是比较难忘的记忆。他从濒死体验专家那里听说,这叫人生走马灯,每个人都会经历。

彼时亚历山大早已不是那个留着长发、穿着褪色体恤的男孩,他身穿正装,手拎一个手提箱,走得很匆忙。外面天黑了——不,应该是天还没亮,今天是他加入新公司的第一天。

他觉得身上的黑色正装很别扭,像是要去参加葬礼。这家新公司对早起和正装有一种古怪的执着,令他觉得很傻气。他来到那幢他们在电话里描述过的古老房子,正要敲门,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门上挂着一块闪亮的招牌:梅林技术支持和文档打印,我们是天生的巫师!

好了,冷静点,这只是巧合,仅此而已。然而,他一时间突然偏执起来,觉得不能把这个迹象当作纯粹巧合。也许这就是通往巫师世界的传送门,是命运——或者他的预言未来的天赋——把他带到了这里?

他必须弄清楚。

他吸了口气,没敲门就走了进去。他走进一间宽敞门厅,门厅风格和房子外观一样优雅、老派。角落里一张实木书桌后面,一个女孩正坐在一台普拉维茨8M型计算机旁,专心地打字。

现时亚历山大看到那台当初被称为“现代计算机”的机器,不禁咯咯笑出声来。彼时亚历山大暂时忘了传送门和巫师,他看着那个女孩,她正眯眼看着键盘,伸着两根食指,一个接一个地慢慢键入字母。

“你好?”他打了声招呼。

女孩挥手让他稍等。她尤其记不住字母“o”的位置。她坐在那里大概找了一分钟,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嘴唇嘟哝成“o”形。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她那双榛子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火花。

“‘确证’。” 她说,“抱歉,我得先把这个单词打出来。”

彼时亚历山大微微一笑。现时亚历山大也面露微笑,凝视这位七个月后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孩。在他们短暂的婚姻生活中,“确证”这个词成了他们的黑话,用来表达某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当他问妻子分娩的感觉时,她说:“确证无疑地辛苦。”

“‘确证’的确是个难词。”彼时亚历山大确证道,这句话一下子把现时亚历山大拉回了这个时刻,沉浸其中。

“我是亚历山大,我来这里是为了……上班?”

“新来的编程巫师,”女孩点点头,“你来早了,其他人还没来。要是你愿意的话,先进来看看电脑吧。”

“行。”彼时亚历山大咕哝道。他想起了那块招牌,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是秘书,”这个突兀的问题似乎伤到了她,“你看不出来吗?”

“啊,哈哈,”他拖长声调,“你怕不怕这个?”他从手提箱里抓起一串大蒜,上前一步,在姑娘面前挥了挥。

“哦,该死,”她疲惫地说,好像这种事她已经遭遇过一百万次了,“大蒜是对付吸血鬼的,聪明蛋。你要是想猎巫,试试干草叉和大镰刀吧。”

“到底怕不怕?”亚历山大朝她眨了眨眼。

“我明白了,是因为我戴了这个,对吧?”

她抓起挂在脖子上的长项链,像钟摆一样晃动着那颗五芒星吊坠。

“我不是女巫。”她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只不过对塔罗算命很在行,不瞒你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

得了吧……她要真是个女巫,准能避开那个醉酒的司机。现时亚历山大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泪水。

9.

风发出不祥的嘶吼,把沙子从一个沙丘吹到另一个沙丘。天空艳红,亮得他眼睛生疼。他的眼睛着实疼得厉害,或许是因为流沙吹打,或许是因为制服群狼的致盲咒波及了自己。总之,经过刚才那场风波,能伤到眼睛的原因太多了。

“你,陌生人,不能过去。”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弗拉德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狂风又把一把沙子甩在他脸上。透过泪水和沙子,弗拉基米尔看到前方矗立着一个巨大身影。

“为什么?”他对影子喊道。

“哦,因为……”它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因为我看出你有犯罪意图。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肯定是和犯罪、那什么来着……之类有关。”

“你想说邪恶?”弗拉德提示道。

“没错!”影子高兴地说,“犯罪、邪恶和……之类的东西。你这个陌生人。”

“啊,你是谁?”

“我是圣人斯芬克斯。”

弗拉德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要笑,我真的是斯芬克斯。”

“随你怎么说。你怎么变成‘圣人’了?”

“其实,”斯芬克斯用悲伤的语气说,“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但这并不代表——”

“哦,是的,当然,是的,请原谅我。”

一阵相当长的沉默。

“现在你应该让我猜谜了。”巫师友善地提示道。

“哦,是的,没错。我得了硬化症,一直治不好。我吃过一种银杏叶做的药片,没用。不过,我的脚不再发冷了,你瞧。”

斯芬克斯把一只巨爪伸到弗拉德面前。

“嗯,不用了,谢谢。”他尽可能婉转地拒绝道。

“既然你这么说,”斯芬克斯顺从地说,缩回了爪子,“那就来猜谜吧。”

他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勾勾地盯着沙丘,然后猛一甩头,撞起无数飞沙,得意地背诵道:“猜一样东西,早晨用两条腿走路——”“四条。”弗拉德纠正他。

“哦,你知道这个谜语?”

“当然,这是一个古老的谜语。答案是人,孩提时用四条腿爬——”

“不,不,”斯芬克斯不耐烦地挥动着一只爪子,“那是另一个谜语。来猜一下这个是什么,”他重复道,“早上用两条腿走路,下午用两条腿走路,嗯,晚上用两条腿走路。”

“这么说来,谜底不是人?”

“不是。”

“好吧。”弗拉德困惑极了,“袋鼠?”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谜底。”斯芬克斯悲伤地凝视着自己温热的前脚。弗拉德等着他说话,但他一言不发。

“那么现在,”巫师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来到这里的人,最后都走了。”

弗拉基米尔继续跋涉,他发誓一定要尽快让这位可怜的斯芬克斯退休。

10.

另一段记忆。

彼时亚历山大——比现时亚历山大年轻13岁——正站在学校操场上,捧着一束花。此时的他是一位骄傲的父亲,依然年轻,在一群兴高采烈的妈妈中间显得有点孤独。

“弗拉德。”他对身旁闷闷不乐的男孩说,“去吧,把这束花送给你的老师!”

男孩抬头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的鞋子。

“所有小朋友都要给老师送花,弗拉基米尔!”

“只有女孩子才送花。”弗拉基米尔气呼呼反驳道。

亚历山大眼巴巴地望了一眼天空,但神灵似乎忙于大洪水和涉及肋骨的基因工程,没有关心他,也没有解救他的痛苦。再次低头望向儿子时,一脸阴沉的儿子已经不见了。

“弗拉德?”他四处张望,“弗拉基米尔?”

坐在前排的几位母亲转过头来,轻蔑地瞥了一眼这个胆敢在开学典礼上大喊大叫的疯子。

弗拉基米尔还是不见踪影。虽然他很小,但在人群中总是很显眼,黑头发和苍白皮肤无时不刻不在大声宣告:我是儿童版的德古拉伯爵,那个杀害小方特勒罗伊公爵的凶手。

亚历山大推开几位家长,冲上楼梯,向二楼爬去。一路上,他挣脱了一团电缆,撞倒了两个正在唱校歌的唱诗班女孩。两个女孩倒下时,带歪了整个唱诗班。最轰动的是他成功撞倒了那块“欢迎入校!”大招贴板(美术老师花了三个小时才画成)。

这一切只花了不到十秒钟,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亚历山大已经窜进学校走廊,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搜寻起来。

“喂!”他正沿着二楼走廊奔跑,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喂,你给我站住!”

但他继续狂奔,直到一个东西打中他的腿,差点把他绊倒。他趔趄几步,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穿着清洁工制服的老妇人。她那副尊容,的确像是看见人乱跑就能抡起扫帚往腿上招呼的长相。

“是你用扫帚砸了我的腿吗?”

亚历山大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怀疑。

“不要问这种愚蠢问题了,”清洁工说,“你是谁?到底要去哪儿?”

“我在找我儿子,他在入口处突然不见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你见过吗?”

“没见着。”她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很可疑,先生。跟我走!”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见校长。这是开学第一天,我们可不能让那些可疑的家伙在走廊里跑来跑去。”

“夫人,你说可疑是什么意思?我——”

“再说了,”她继续絮叨着,压根没在听他说,“即使没有你添乱,校长也够忙的。他要主持开学典礼。”

“哦,那是当然。”亚历克斯的怒容一下切换成了微笑。

“听好了,给我进去待着。一年级学生马上就要进教室了。”

还没来得及反对,清洁工就把他推进了一个房间,把扫帚扔到他身旁,关上门,还上了锁。亚历山大确信这是对他人身自由的严重侵犯,但现在,他只能向一把躺在空教室中间的扫帚抱怨。

“亲爱的,”他对扫帚说,“这是对我人身自由的严重侵犯。愚蠢的女巫!”他喊着,挥舞拳头猛捶教室门,“我不是在说你。你是一把扫帚。女巫是她!”

扫帚不知怎的发出咔哒一声响。当然了!哪个正常的学校清洁工会因为他要找儿子,就把他锁在一间空教室里?

这是个阴谋。这是巫师们的阴谋。

也许——一个微弱质疑声在脑海中响起——清洁工只是觉得,任由一个可疑的30岁男人在学校走廊里乱跑,会扰乱开学典礼,让一年级新生们困惑?

但他必须检查一下,挡住他的是否真的是魔法。他看着那把又旧又脏、柄又细又长的扫帚,笑了。

“一只鸟!”一个孩子喊道。

“不,是飞机!”另一个孩子脱口反驳道。

“那是我爸爸在骑扫帚!”

弗拉德退缩了几步,两只手忙不迭地先捂住眼睛,又捂住了耳朵,最后捂在了嘴边。

“爸爸,快下来!”他放声尖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父亲站在窗台上大声问道。

“我一直都在这里!是你突然尖叫着跑开!”

“这么说来,你可以隐形?”

弗拉德的脸马上涨红了,接着又变得煞白,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双腿夹紧扫帚,直直地从二楼俯冲下来。

11.

弗拉德听人说过,要是陷入流沙,必须保持静止不动。也许这样一来,沙子们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为了更有说服力,他把头歪到一边,吐出舌头,扮出一副毫无疑问的死相。很明显,沙子们并没有上当。

弗拉基米尔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双腿一蹬,在流沙中加速下落。他暗自祈祷自己不会见到带着一圈钥匙的引路圣人,或是一个拿镰刀、戴兜帽的高个子。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看到一幅连最疯狂的宗教领袖都臆想不到的景象。

他站在了一个柜台前。

一位戴眼镜的女士正隔着玻璃看着他。她的形象四平八稳,简直就是最标准的柜台接待人员。女士扶了扶巨框眼镜,用鼻音说:“下一个。”

弗拉基米尔向前走了一步。

“我想是轮到我了。”他微笑道,那位女士仍然面无表情。

“我能为你提供什么?”

弗拉德抵忍不住来了一句:“一份蛋奶酥小方饺。”

“稍等,我给准备一张表格。”那位女士不慌不忙地说。

“等等,不是不是,”他急忙阻止她,“我开玩笑的。”

“哈哈,”她干笑两声,“我能为你提供什么?”

“我想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

“哪一个世界?”她显然把他当成了白痴。

“就是有电脑、没有龙的那一个。”

“你是从哪一个世界来的?”

“有龙,没有电脑的那一个。”

“一条龙?”

“是的。龙是濒危物种。”

那位女士在一张纸条上潦草地写了点什么。

“来,”她把纸条递给他,“这是你的登记号码。请到八号柜台取表格。”

弗拉德点了点头。“八号柜台在哪儿?”

“在8楼。”

“我猜你们这里没有电梯吧?”

女士的目光越过镜框上方瞄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抵达八号柜台时,那位女士早已恭候在那儿了。“你们这里到底有没有电梯?”他厉声质问。

她忽略了这个问题。“我能为你提供什么?”

“但你只是——”弗拉德突然意识到这么纠缠没有意义,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

“我想从一个只有一条龙、没有电脑的世界,穿越到有电脑而没有龙的世界去。”

“你必须先登记取号。”

“我已经取了!”他把那张字条递给她。

“接下来你要填写表格。并附上肤色证明。”

“附上什么?”

“肤色证书。你是什么肤色的?在你想去的世界上,你这个物种的肤色繁多,从浅米色到深棕色都有。”

“但是女士,你看不出来我是什么肤色吗?”

“15楼。”

她把表格递给他,背过身去。

15楼,那位女士要求写一份家庭病史。除了“全球虱子大流行,第13764号大瘟疫”能看懂之外,其他的疾病他完全不认识,连听都没听过。

21楼,他必须提交一份贵族证书。

40楼,他提供了几根睫毛,供检查之用。

67楼,那位女士推给他一张纸和一支笔,命令他写一首诗,两小节,五步抑扬格。

弗拉德真心祈祷能发生点什么来结束这一切,即使是世界末日也行。然而,他坚信世界末日不会在这里发生。他们不会发表格给敌基督,因为敌基督无法提供出生证明。

他来到77楼,气喘吁吁,筋疲力尽,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检测报告、表格、证书,当然还有那张纸,上面誊写着一首献给橙子汁的小诗。

“我能为你提供什么?”女士用拖长的鼻音说。

“异世界穿越,从有一条龙、没有电脑,到有电脑、没有龙。”他努力保持着平缓的语气。

“诗呢?”

弗拉德深吸一口气,朗诵起来:

“橙子橘子,鲜榨橙子汁,

心怀不轨,盯着我来瞧,

潇洒倜傥,我高大帅气,

光彩夺目,我绿眼闪烁,

置若罔闻,我不加理会,

满腔怒火,它垂头丧气,

忍无可忍,它喷涌而出。”

“这首诗不符合要求。而且,你也不怎么‘光彩夺目’,只是肤色比较浅。”

弗拉基米尔呆呆地望着她,显然她有点同情他。

“好吧,现在你需要提供一张腿数证明。”

“我有两条腿。”弗拉德蹲下来,展示了一下,“难不成我还能是什么怪物?”

女士对他怒目而视,他这才瞥见她裙摆下孤零零的一条腿。

“我相信,先生,你的腿也不符合要求。”她低声道,声音中第一次流露出情绪,“我们得砍掉一条。”

她站起身,从桌下抽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双刃巨斧。在正常情况下,弗拉德会吓坏,但他辛辛苦苦爬上77层楼,却被要求砍掉一条腿,换成谁都会勃然大怒。他掏出魔杖,对准那位女士、她的办公桌以及整个房间扔出了一连串咒语。

火球呼啸,火星乱冒,橙子汁四溅,房间里碎屑横飞,他突然消失了。

12.

时机刚刚好。亚历山大的思绪回到了当下。

但他立刻就后悔了。他周围的一切都着了火,龙正对着他张开大嘴,他一眼就看到了喉咙边那个巨大的扁桃体,任何耳鼻喉科专家见了都要如痴如醉。但极度缺乏解剖学知识的亚历克斯只觉得可怕极了。

弗拉基米尔突然出现在房间中央,挥舞着魔杖,正对着(已消失的)女士念出一连串咒语。

在场的三位——巫师、龙和亚历山大——左顾右盼间,困惑地大眼瞪小眼。

当每一位都怀疑地看了其余两位至少两眼之后,暂停结束,场面再度混乱。

巨龙又开始喷火,伴随着尖声长嗥,比之前更加疯狂。这对亚历山大来说是一种可喜进展,他羞于一个人放声尖叫,现在没关系了,反正没人听得见。

与此同时,龙终于点燃了他的头发,亚历山大和中世纪撒旦雕像的相似度,立刻上升到100%。

“快逃,儿子!”亚历克斯尖叫道。

“闭嘴,爸爸!”弗拉基米尔用咒语淋了他一头水,灭掉了火,“快想想!怎么才能对抗龙?”

“用水?”亚历克斯在两声尖叫之间提议道。

“哦,所有人都知道水对龙不起作用。”弗拉德一边用一连串微型雨云扫射巨龙,一边高喊,试图盖过父亲的尖叫。

突然他灵光一闪。也许是受那首诗的启发,也许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知识刚刚被唤醒,他没机会搞清了。

他高高举起魔杖,朝龙射出一股鲜榨橙汁。一接触到橙汁,这只野兽突然停止了喷火,露出一种近乎幸福的表情。弗拉德赶紧抓住机会,伸手去抚摸它。龙心满意足地呼噜起来,脑袋顺势靠在弗拉德肩膀上,嘴角裂开,淌起了口水。

砰的一声,阁楼门再次被推开。

“龙到之处,必焚烈焰!”来人那一对大耳朵闪着庄严光芒,“好壮观!”

13.

“他们真好,让我留下来。”亚历山大说着喝了一口咖啡。

“我动用了一些人脉。”弗拉德咧嘴一笑,“我和老板关系很好。”

两人坐在首都最好的咖啡厅的阳台上。阳光灿烂,鸟儿在歌唱,常青藤在变绿,雕像们昂首阔步,端送着咖啡,身上一丝不挂。附近草地上,一条绿色巨龙正在安安静静地吃草。

“我们得到了原谅,过去的都过去了,总算恢复了豢龙人身份,这是我们家族应得的。”

“当初到底是怎么失去这个身份的?”亚历山大问。

“大约八十年前,另一个叫弗拉基米尔的祖先犯了一个小错误,大肆鼓吹另一个世界,要求修建一条从首都直通海洋的铁路,甚至散发传单,‘结束老板的蛮横专制!’‘选举人民代表!’于是他被判终身流放,驱逐到另一个世界,永远不得返回。”

他在那里住了很久,终于认识到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他把这个世界的知识传授给了后代,从那以后,我们一直想要回来,但巫师血脉一代比一代稀薄。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那个弗拉基米尔也报了仇。他身为豢龙人,却从没有透露过只有橙汁才能让龙安静下来。”

亚历山大点点头,凝视着那吃草的巨龙。

“哦,弗拉德,我有点纳闷,你是怎么找到——”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着,但儿子用一声疲倦叹息打断了他。

“对我来说很容易。毕竟妈妈多少算是一位女巫。但他们从来不让我告诉你。你的能力太弱了,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幻象。”

“但你可以给我一点暗示啊,”亚历克斯生气地说,“每天早晨醒来,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扇阁楼门。我从没想过要打开它。我还以为它只是通向屋顶呢。”

“确实有点不应该。”弗拉德内疚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对不起,爸爸。”

亚历山大大度地摆了摆手,低头摆弄翻领上那枚闪着微光的“地区大门看守人”徽章。

【责任编辑:钟睿一】

1 弗拉基米尔的简称。

2 亚历山大的简称。

3 斯坦卡姑妈耳朵不好,把“要死了”(gonna die)听成“去迪拜”(go to Dub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