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烛照派

浙东的夏日,昨夜还是电闪雷鸣,下了一夜的暴雨,今日一早便晴空万里,越发炎热起来。

朝阳初升,“喝!哈!”,十七岁少年马正照例在院子里打起了一套不知名拳法。

这是绍城东南五十公里处的一座叫九岭的小山,马正从小就在山上一处小小道观与师父云林老道相依为命。

从马正记事起,他们师徒二人就住在这个破旧的道观里,靠着师父给山下九岭村和附近几个村子村民做些红白法事赚点生活费。

要不是九岭村老支书热心坚持,时不时给师徒二人落实一些扶持政策,师父连给马正上学的费用都凑不齐。

好在马正聪慧,读书成绩还算优异,断断续续读了几年,连跳带考,初中毕业后中考成绩在乡里名列第一,被绍城一所重点高中录取。

可是老道士云林哪有钱供养马正读书,这两天决定带着马正去一些大城市走街串巷,给城里人看相算命,也算是让徒弟继承自己的衣钵,有个混口饭吃的手艺。

迎着朝阳,马正练了一小时拳,光着上身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也怪了,如今不管城里还是乡下孩子,莫不是牛奶、鸡蛋营养齐全。可这些孩子不是胖的像肉墩,就是瘦的像竹竿。

可从小粗茶淡饭,顿顿青菜豆腐,连肉都见不到几次的马正,却生的肌肉匀称,健壮高大,偏偏眉目中还带着一丝清秀,甚至有几分帅气。

马正从井里打了几桶水,痛痛快快的冲了一个澡,正准备将昨晚的剩饭放进锅里煮个菜泡饭。就听见道观外有人“砰砰”敲门。

马正赶忙出了厨房,打开院门,却见一个六十多岁的驼背老者站在门外。

马正边打招呼边上前搀扶老人:“支书爷爷,这么早您就上山来了?”

“嗯,不早了,”老支书虽然弯着身子,可声音洪亮。“再晚你那缺德师父就拐着你去外地做盲流了。阿正啊,你说你成绩这么好一娃儿,不去城里读书考个大学生,咋偏偏要跟你没出息的师父招摇撞骗做盲流呢?”

马正尴尬的一笑:“师父说咱观里穷,供不起我读书。”

“穷怎么了,不还有政府,还有村里老少爷们帮衬着么。”老支书瞪着眼睛,手里拐棍“咄咄”敲着石板地面,“你师父呢?”

马正指指里间,陪笑道:“昨晚喝了点酒,还睡着呢。”

老支书看看灶头放着几根青菜和一碗剩饭,点点头道:“好孩子,你做饭去吧,我去骂一顿这个老混账孱头。”

说完也不管马正,推开里间木门就进去了。

马正知道这两老头肯定有一顿好吵,便摇摇头自顾进了厨房。隐约间就听见里间传来两人争吵声。

马正知道他们两人都是为自己好,据老支书偶尔说起,自己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被师父从一个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当时自己口袋里除了一张纸条上写着“马正,10月1日”这几个字以外,浑身上下啥也没有。

据说老道士云林小时候也是个孤儿,被师爷捡回来继承了他的衣钵。不过他们这一脉道统好像没啥本事,除了一套看上去像乡下把式的无名拳法,就是几个号称法器的破铜烂铁。靠着几句咒语糊弄糊弄乡里乡亲混口饭吃。

他在乡里读初中的时候,从同桌那里也零散看过几本盗版玄幻小说,那里面道士呼风唤雨,掐指神算牛的很。

可自家师父自己知道,就会几句咒语摆摆架子,不要说神算了,有一回跟着师父去城里给人摆摊算命,居然非要拉着一个姑娘说他是男人,让人姑娘男朋友追着打了几条街,师徒二人差点连腿都跑断。

但是师父对自己是真的好,从小就紧着自己吃,紧着自己喝,把自己拉扯长大。

只是这几年不知怎么的,师父好像颓废了许多,老是喝醉酒说些他听不懂的奇怪的话。

马正手脚很快,十几分钟就把菜泡饭做好,拉张小桌子放在院子树荫下,把大盆菜泡饭放在桌子上凉一凉。扯着嗓子叫了声:“师父,支书爷爷,出来吃早饭了!”

几分钟后,老支书气呼呼的走出房门,盘腿坐在树荫下,从兜里掏出一包大红鹰,抽一根点上道:“我吃过了,你们吃。”

又过了一会,老道士云林从里间慢慢踱了出来。云林也有六十多岁了,一辈子守着这间破道观,也没成过家。因为年轻时被批斗过,左手落下残疾,弯在腹部不能伸直,所以看上去好像老是在防备别人似的。

大热的天,云林也没有穿道袍,上身穿着一件破了一个大洞的白棉背心,后背还印着“第九棉纺厂建厂二十周年纪念”几个红色的字,这是八九十年代流行风格。

下身就一条灰色宽大裤衩,脚上一双白底蓝色塑料拖鞋。只是头上白发挽着道髻,算是能够表明他道士的身份。

马正给师父盛上一碗菜泡饭,让师父先吃,自己端着碗坐在一边也唏哩呼噜的吃了起来。

沉默了一会,老支书将烟头摁在地上碾了碾道:“云林,咱们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认识几十年了,你那点破烂手艺我还不知道?你说你算个命看个相都不灵的家伙,就别耽误孩子读书了。阿正从小机灵,读书又好,这次中考又是咱们乡第一名,你就该让他读书上进。将来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也能给你养老送终不是?”

老道士云林只是闷着头扒拉着饭碗,不说一句话。

老支书气又上来了:“我知道你没钱供孩子读书,这不,我去乡里要了点政策,乡里领导同意出学费,咱们村里多少也出点,孩子上学不就有着落了嘛。你倒好,死活不同意,你说你耽误了孩子的前程干啥?”

老支书恨不得劈开云林那榆木脑袋,狠狠的踩上几脚,唠唠叨叨骂了许久。

云林才抬起头,哑着嗓子对老支书说道:“老沈,我知道你为孩子好,这些年你对我们师徒照顾,我都记着嘞。可咱们这一脉烛照派几千年道统,不能从我这里断了。从小我师父就跟我说,咱们这一派镇着山上蝙蝠洞的妖物,眼看我没几年好活了,总得有人继承下去,镇着那妖物,别让它出来祸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