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俩一拐弯。
李欢立刻被眼前的橙色夕阳与缤纷云彩所吸引。
"阿嬷,你看,天空好像水彩画耶。"
张贵樱顺着孙女的视线望去,赞同的点点头。
她曾经对儿媳说过:"妹妹也像她爸爸一样,观察力特别敏锐。她在学校成绩好,如果让她另外再上绘画课,给老师调教一番,不就又多了一项技能了吗?"
但是童秀丽并不希望女儿学得太杂,只想女儿走一般正规的路子。
"走艺术这条路,会很辛苦。不只需要天赋,更需要运气。各人对美的感受不同,画得再好,要是没遇到有影响力的伯乐,一样被埋没。不像一般的考试,分数定得清清楚楚。"
因此,她没有给予女儿,关于绘画方面的特殊栽培,挖掘出她在这方面的潜能。
"等她出社会后,自然可以找名师再提升。"
她希望,女儿能专心在学校课业上。
童秀丽在女儿小学时期,让她学钢琴,认为那是自娱娱人的一项技能。
她喜欢家里常有琴音缭绕,她用自己的兴趣,来决定女儿的才艺。
李欢一直考到钢琴检定五级,已拥有教师资格,升上高中,才将学琴这件事放一边,不再继续精进。
童秀丽在丈夫还在身边时,多情浪漫。
丈夫离开后,她独自在社会上打滚多年,变成了精算务实。
浪漫是什么?
对她来说,那是上辈子的事。
她告诉女儿:"只有现实基础稳固,浪漫才站得住脚。否则,一切都只是水中月,一颗小石子,就能打碎。"
主要是李欢自己并不在乎,所以,张贵樱也就不再多说。
如今,祖孙俩手牵手,漫步夕阳下。
李欢赞叹:"神仙手撕棉花糖,一片一片黏在天空。"
她抬头望着这色彩缤纷的世界:"天空也像打上灯光的舞台,红的、澄的、黄的,晕染成一片。"
她摇着张贵樱的手:"阿嬷,这个用来做衣服的布料,穿起来,应该很有波希米亚风,自由又叛逆。"
"是啊。"张贵樱同样被彩霞吸引,点头赞同孙女。
李欢正赞叹着晚霞,脚下似乎踩到一样东西?
她一怔。
不敢看。
一直走了一段路,才回头,一看,差点哭出来。
"阿嬷。"李欢哭丧着脸:"我刚才好像踩到死老鼠了。"
"什么好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张贵樱止步,回头张望,在人群中,寻找老鼠死尸。
李欢好想哭,不知是同情老鼠?还是自己?
"很像是被车子压扁的死老鼠啦。"
她想着就起鸡皮疙瘩:"这鞋子我不要了。"
一张脸,像喝了苦瓜汁一样。
张贵樱摇着孙女的手:"回去看看,如果真是老鼠,我们跟牠道个歉,阿嬷晚上再陪你去买一双新的。"
"不要看。"李欢的全身细胞,集体抗拒。
"不要回去啦。"她摇晃着祖母的手臂。
张贵樱深知孙女的个性,便也不再勉强,祖孙俩朝着回家的路,继续前行。
"你们这一代,真是好命。"张贵樱长出一口气:"还记得小黄吗?"
"聪明的小黄。"李欢精神一振,眼睛发光,旋即想起多多,那眼底光彩随即消逝。
"是啊,这是小黄离开后没多久,发生的事。"
张贵樱的眼角余光,见高汉升一直跟在身后,浅浅一笑,开始回忆过往。
"当时乡下不像现在,到处设路灯,所以太阳下山后,大家都会回家待着,很少有人还在外面闲晃。"
李欢心想:"还好我出生的晚。"
张贵樱说着往事:"有一次,我回家要过桥,看到桥头,有个用草席包起来的东西,草席的一端,还露出很长的头发。"
"恐怖的不要说。"李欢想制止祖母说下去。
她实在听不得,摇着祖母的手。
张贵樱轻声安慰:"不会恐怖啦,别怕,我还不知道你吗?"
她轻轻拍着孙女的手背:"我当时吓坏了,想起大人教过的,遇到害怕的东西,越要镇定,不能跑......"
李欢谨记这句话。
"我盯着它,慢慢后退到一段距离,才转身回头,快步走去舅公家敲门。他就住在附近。"
李欢对祖母说的[不会恐怖]这句话,半信半疑,精神紧张的听着。
"舅公对我很好,他们平常七点就睡了,还特地给我开了门,看见我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贵樱至今,仍感念老人家,当时的善意对待。
"我当时抬着手,指着身后,舅公立即就懂了,那时候已经六点多了,他还拄着拐杖,陪我沿着原路走回去。"
虽然祖母打包票不会吓人,李欢还是紧挨着祖母,勾着她的手臂,手心出了汗。
"到了桥边,那个露出头发的草席,竟然还在。"张贵樱的神色,显得惊惶。
看到祖母的表情,李欢跟着紧张起来。
她想象力丰富,犹如身历其境:"阿嬷,我会怕啦。"
"跟你说不用怕,快讲到重点了,阿嬷在,怕什么?还有那个帅哥呢。"
她指的是身后的高汉升。
现在是白天,身边有人,李欢当然不会怕。
一到晚上,关灯睡觉的时候,白天里听过一丁点恐怖的事,全都涌上心头,任何可怖的景象,全凭想象,纷至沓来,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那才叫一个度秒如年。
所以,李欢很有自知之明,极力避免听到任何可怖的故事,克制好奇心,坚决不听,以免晚上后悔。
"舅公就伸长拐杖去敲他,一边喊:[谁?是谁?什么东西?]那草席竟然开始动了动,要不是躲在舅公身后,我一定当场吓昏。"
遥想当年,让张贵樱停顿了一会儿。
李欢只希望祖母讲快一点,前言伏笔不要这么多,而催促祖母最好的方法,就是闭嘴。
于是,她不做任何评论,静静等待。
张贵樱并非刻意制造恐怖气氛来吓孙女,只因时隔太久,而且年纪有了,搜寻那些记忆,需要点时间。
"那草席动了动,一个人突然坐起来,草席也跟着滑下来,月光下,还可以看见他那一头长发,我当场尖叫。"
李欢顿觉悚然,毛发皆竖。
张贵樱感觉到孙女全身紧绷,再度轻拍孙女的手背。
"舅公安慰我说:[别怕。舅公在。你看清楚,那是人,不用怕他。]舅公很凶的骂他:[夭寿喔。躺在桥边吓人,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滚,快滚。]举起拐杖,作势要打他。"
原来是人,李欢松了一口气。
"那年代的人,都很纯朴,他看了看我舅公,真的卷起铺盖,听话离开。"
张贵樱问孙女:"知道杯弓蛇影吗?"
"知道。"那是李欢读幼儿园时,父亲买给她的,附带插图的童书里,其中一则故事。
李欢还未上小学,就会认字。
大人只要照着童书上面的文字,念一次给她听,她就记得了,自己再重看几次,文字库就是这样累积起来的。
张贵樱告诉孙女。
"当时我受到惊吓时,如果就这样闷着头,哭着跑回家,没有找舅公把谜底揭开,我回去后,必定生一场大病,而且后患无穷。"
李欢懂得祖母话中含意,点点头。
张贵樱续道:"我们不要过度好奇,招惹麻烦,但是,如果事情已经摆在眼前,也不能逃避,要正面对决。"
她转头问孙女:"要不要回去看看?"
她鼓励孙女,勇于面对恐惧,进而克服它。
"不要。"李欢依然抗拒,轻轻跺脚,声音都变调了。
张贵樱缓缓摇头,无奈说:"你爸爸小时候也是这样,胆小的很。"
"真的?"在李欢的印象中,爸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超人。
张贵樱告诉孙女:"他长大后就好了,还专爱挑恐怖片来看,到底是补偿?还是什么心态?"
她也不爱恐怖惊悚片,看着精神紧张又提心吊胆,何必拿宝贵时间来受罪?
李欢的胆小,或许是与生俱来。
但母亲总怪罪,是父亲早年带她看恐怖片,留下的阴影。
五岁左右,李欢跟着父亲看了一部电影,《三更之回忆》。
剧中一名年轻女子,坐上出租车。
屏幕上,只见到司机下半脸露出诡异笑容,上半脸则因为光线阴暗看不清。
李欢紧挨父亲坐着,小脸满是惊惧。
童秀丽不爱看惊悚片,并非胆小,而是觉得无聊,太假了。
她将厨房收拾好了出来,便听到电视机里传来的惊叫声。
她走近父女俩身后:"别让小孩看恐怖片啦,晚上不敢起来上厕所,都尿床。"
李柏舟直盯着电视,回应妻子:"胆子是练出来的。没事,我小时候也胆小。"
小李欢听到母亲说话,将视线从电视屏幕移向母亲,而母亲身后的景象,让她更加骇然。
她自小想象力丰富,此时浸淫在诡异的氛围里,真实与虚假,傻傻分不清楚。
她似乎看见母亲背后,阴暗的厨房内,有数张露着诡异笑容的下半张脸。
把她吓坏了。
从此那些邪祟笑容,便不定时会在脑海闪现。
早期她一直是开灯,才敢闭上眼睛睡觉,直到最近几年,稍微能克制念头与幻想,才开始关大灯,留一盏台灯。
直到今日,她上厕所,还会看,马桶内是否有手伸出来。
自己也觉得可笑又无奈,如今的胆小是病,无药医。
她时常在内心,祈祷医学界尽快在她有生之年,发明治愈胆小的药,解救她,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