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林的鼓励下，伊莎贝拉微闭双眼，整理思绪道：
“在我看来，几百年前的法师之所以会得到广泛的尊重和爱戴，本质原因在于，他们在战场上能做到骑士和士兵们都做不到的事。
“在敌军缺少法师的情况下，己方少量法师就能确保一场战役的胜利，而只要打赢足够多的战役，就能赢下一整场战争。
“当年的战场上，高傲的骑士们甚至愿意组成人墙，用生命保护己方法师的侧翼和后方，王国至今还流传着许多这样的英雄故事。
“因为面对敌军的法术轰击，己方一旦失去法师，就会变得毫无反制手段，战败和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战争胜利后，法师往往因为对战争的贡献而得到领主的嘉奖，被授予爵位、广阔的封地和宏伟的族堡。很多优秀法师在20几岁时，就从战功中获取了匠人和学者一辈子都无法积累的财富。”
听到这里，莫林感触很深。
罗伯特·康宁顿那度假胜地般的宅邸，已经足够令普通人垂涎，而他只是个小小的男爵，继承自先祖的封地位于并不富饶的北方。
伊莎贝拉继续道：“于是，受这种巨大诱惑的吸引，法师们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作战法术的研发和改良上，痴迷于不断提高法术威力。
“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他们犯下的最大错误。
“过去的法师太过实用主义了，并没有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没有进行更加基础的法术研究，也没有预测未来战争的形态。
“法师们预测不到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更预测不到自然科学思潮和工业革命的到来。当火药武器最早出现在战场上时，法师和骑士都不觉得受到了威胁，因为早期的火枪不仅沉重，而且射速缓慢，杀伤力甚至不如重弩。
“但之后的三百年里，火器的杀伤力越来越大，射程越来越远，更重要的是操作越来越简便，故障率越来越低。
“到了今天，一片战场上火炮和步枪的火力密度，已经远远超过法师。昔日能为士兵们阻挡箭雨的法师护盾，在这些现代武器的轰击下，顷刻便会破碎。面对重炮的火力覆盖，士兵们更愿意躲到铁丝网后面的堑壕和工事里。
“所以，法师与步兵、炮兵的战场职能，已经严重重合。在传统的惯性下，法师虽然数量稀少，但战场待遇优厚，伙食标准极高，军衔升地也快，对地位有着很高的诉求，这就难免引起当代平民出身将士的不满。
“仅就军事领域来说，法师想要重拾昔日荣光的话，必须像几百上千年前那样，去完成凡人士兵们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作战任务。一味发展火力，我认为是没有前途的……就算发现了法印施法的奥秘，兵器的发展速度，也未必赶不上法术的革新。”
“我完全同意这一点！”听到这里，莫林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对方。
这个世界的“麦克斯韦方程组”，已经在两年前被彻底完善。
按照这个速度，再过20年，恐怕就会有一位专利局职员横空出世，发表震惊寰宇的《论动体的电动力学》和《物体惯性是否决定其内能》，在草稿纸上完成那个著名的积分推导，最终写下E=mc²，揭示质能转换的奥妙。
再过60年左右，核火焰就会被释放，原子武器就会被发明，这些都是莫林在死前就能看到的科学成果。
不！他突然意识到，随着法力潮涌的到来，法术很可能对科研起到巨大的正向促进作用！
这些成果很可能提前到来！
地球上的冷战时期，两个超级大国共储备了3万枚以上的核弹头。
真要爆发热战，或是遇到外星人、亚空间恶魔入侵等极端特殊事件，这个数量还会增加几十倍、上百倍。
面对这种工业文明的“大力出奇迹”，法师，作为一个群体，要直接与其进行火力对抗吗？
注册法师人均手搓核弹？贤者单人灭星？
那两个法师酒后动起手来怎么办？也互搓核弹以示友好吗……
“你瞅啥？再瞅甩个5000万吨当量核弹到你脸上你信不？”
“靠北，食我中子洪流啦！”
莫林实在想象不出那副图景。
逻辑上看似荒谬的必然，一般都意味着现有社会秩序的土崩瓦解。
“很抱歉……”伊莎贝拉双手合在胸前，“我的阅读量和想象力，只能支撑以上这些推论。我知道法师必须找到一条新的道路，但我想象不出，他们应该在未来承担怎样的作战任务。”
听完她的陈述，莫林心中只有震惊。
教会的神官都是怪物吗！？
“不！伊莎贝拉，你已经什么都说出来了，我已经大概知道要写一篇什么样的论文了！”
“真的吗？”
“是的！你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的？难道是神官学校里的必修课吗？”
“学校里是有战史课。因为当战争发生时，神官随时有可能去到前线救治伤员……”伊莎贝拉有些不好意思，“但主要还是因为神官学校的作息制度太严格了，大量阅读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消遣。不说我了，你想写什么题目的论文？”
莫林难以抑制兴奋地站起身来，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
“我们正处在一场变革的前沿。未来的国防必然发生巨变，未来的战场，也必然转变为多体系协同作战。多个作战单位会组成作战单元，各个作战单元组成子系统，各个子系统则组成完整的作战体系。
“在这种作战模式下，单项武器、单个法术将不足以决定整个战局的走向。只有当体系完整，且内部各子系统协调、统一、高效地运转起来时，军队的作战潜力才会得到完全释放。
“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体系中的诸多子系统必然只能由施法者担任。而当科学发展到凡人军队可以胜任这些子系统时，施法者们已经在开拓新的领域。这将在动态层面上避免法师和普通士兵的职能重合。”
“嗯……比如呢？”伊莎贝拉没直说，但她担心莫林陷入“宏大叙事”的陷阱，观点空洞而无物。
“比如……就说最基本的战场兵种好了。现在的陆军兵种，其实跟两百年前没有区别，步兵、炮兵、骑兵、工兵，就这些，结构相当扁平，对应的作战模式也比较单一。
“可如果有一个兵种能从天而降，或是从水下偷偷逼近并摧毁敌人的港口呢？
“而且这只是兵种的设想，各兵种在作战体系中，也只是一个子系统而已。与其重要性相当的子系统，至少还包括后勤确保、后方指挥、战术和战略层面的战场态势感知，以及情报获取，甚至包括宣传战和舆论战。”
莫林越说思路越清晰，许多被当前时代局限住的问题，一一在心中被叩问。
法师和步兵、炮兵为什么一定要是竞争关系？谁规定的？
驱逐舰上操作导弹垂直发射系统的战士，会把相控阵雷达战位上的战友视作竞争对手吗？
驱逐舰会把舰队里的潜艇视为竞争对手吗？
这种想法荒谬而可笑，答案当然是不会。他们在同一个作战体系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发挥着不同的作用。
“体系作战……”伊莎贝拉并没有完全听懂，也看不到莫林此刻那闪着光的眼神。
但是，她能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雄心壮志。
“我打算成为这个施法者作战体系的框架搭建者，”莫林平息心情，逐渐恢复镇定：“不，我有一种感觉，面对那些潜伏在法力潮汐深层的古老力量，我必须作出基于法术体系作战的成果。这将比任何法术的发明和改良都更重要。
“谢谢你，艾斯缇参谋长，是你点醒了我！”
“什么参谋长……”伊莎贝拉的脸一下子红了，“你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我哪有拿你寻开心……”
“你明明就有……”
…………
凌晨回到寝室后，莫林仍然处于较为兴奋的状态，无法就此安然入睡。
他来到共用起居室，拧开煤气灯，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先前的诸多想法。
其中既包括与论文相关的，也包括与源法者晋升相关的。
通过对论文目标的明确，他对“因果之树”的晋升道途也有了一定的理解。